「乘象輿者忽必烈!殺啊!」
漫天的箭矢都有了方向,唐軍的兵力也在漸漸集中,殺向了忽必烈所在的方位。同時,西面戰場的潰敗還在蔓延。
這種情況下,忽必烈已經很難扳回戰局了。他開始思考的是,該如何體面地轉移戰場。「大汗!不能再騎大象了,快下來吧?!」「陛下,當此時節下輿禦馬為妥.....」
一衆蒙漢大臣已經擁到了象輿邊,紛紛請忽必烈下來。
忽必烈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趁着還在高處,擡起望筒再次觀察了局勢。這一舉動讓宗親急得不行,愈發相勸。
「大汗,快下來吧,這大象慢吞吞的,跑不快的,下來吧!」「是啊,大汗坐在這上面太顯眼了啊!」
「我就說這乘坐象輿顯得太傻了,大蒙古國的傳統當然得要騎馬.....」
終究是還沒把漢制和禮儀推行下去,免不了總有這樣心直口快的人說一些大實話。忽必烈臉色愈發難看。
最後還是幾個漢臣又說了些場面話,使這件事不那麼難堪,忽必烈才下了象輿。
再回頭看了一眼,莫名地覺得它沒有之前以為的那樣威風,這個儀駕确實是顯得有些笨拙....
「撤。」
尖銳的鳴金之聲響起,九遊白纛被高舉起來向北移去,元軍開始後撤。對于他們而言,這場敗仗雖然恥辱,但還沒有到傷筋動骨的程度。
隻要能安全撤出戰場。那麼,唐軍調動十萬兵馬的耗費,還能遠遠高過大元騎兵在這一戰中的損失。
忽必烈打算走的是大武口,那是賀蘭山北面的重要道路。穿過大武口,便有楊文安、脫忽的兵馬接應。
然而,才撤到一個叫佛爺渡的地方,前方忽然箭雨襲來。「莫走了虜酋!」
荒山後面有唐軍忽然站起身來,開始對元軍放箭。
「有埋伏!」怯薛大将撒蠻吼道:「我來開路,保護大汗走!」安童迅速指揮怯薛軍殺上。
再擡頭一看,隻見東面的山地中,有一隊騎兵向這邊沖了過來,就在這支騎兵後面,還有一支唐軍正在追擊不停。
「是愛不花!」忙哥剌喊道。
「别讓他們過來!」安童大喝道,「李瑕狡猾,不能讓他們接近大汗!」立刻有怯薛軍攔上,張弓搭箭,嚴防死守。
「大汗兵馬已至,不許潰逃,返身殺敵!」......
眼看前方有箭矢殺來,愛不花拼命扯住缰繩,心驚膽顫不已。
他在東路撞到大股的唐軍,被擊潰後一路沿着山間小道逃到這裡。
好不容易看到大元主力在西坡下行軍,他本以為自己已經死裡逃生,不想竟被攔住,一時便慌了神。
洪俊奇則骁勇得多,見此形勢,迅速掉轉馬頭。「将士們!大汗已經到了,不必再退,殺敵......
他明白,現在安童擔心的是他們這些人降了李瑕,那隻需要奮勇殺敵,就可以自證清白。
「嗖!」
洪俊奇才轉過頭,倏地一支利箭從東面的山頭射來,「噗」的一聲射穿了他的喉嚨。一箭貫喉。
他嘴裡那句話還未說完,人已經栽下馬來。現在清白了,安童不會再懷疑他投降了李瑕。
「好高超的箭術。」安童眯了眯眼,擡頭一看,果然見唐軍舉起一杆将旗,大書一個「摟」字。
「小心!此人是個神箭手!」張易大喝道。
愛不花不需要他們提醒,早在今日的戰事中便已見識過摟虎的箭術。「嗖!」
雙方箭矢交鋒之中,又一名千夫長應聲而落。
愛不花駭了一跳,跳下馬來
,就地一滾,向西坡下狂奔....
對于元軍而言,前方這些唐軍也是剛剛趕到,立足未穩,還能沖過去。但在後方,唐軍卻已經追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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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啊!大汗都說撤了!」
萬戶元帥忙古帶眼看着前方兵馬停了下來,不由大為着急。
他策馬登上高處一看,隻見那座由四十八頭牛拉着的汗帳停了下來,堵住了撤退的道路。
轉頭一看,唐軍的旗幟已經越來越近了。
「汗帳不要了!」忙古帶大喊道,「額秀特,大象也别要了。」
事實上,那些大象走得并不慢,隻不過是看着笨拙。但在這逃命的時候,誰還管它們是不是真慢。
「快!走啊!」
等忙古帶下了山坡,唐軍已經追到距離隻有兩百餘步的位置,正在不停地砍殺潰兵。此時前方擁堵,後方的敗兵又這樣驚慌失措地擠上來,場面愈發大亂。
忙古帶終于慌了神,扯過缰繩,向西面的荒漠策馬而去。脫離了主力的大隊,耳畔終于清靜了一些。
回過頭看去,隻見元軍隊伍後方已經完全被擊潰,有人像他這樣向兩邊逃竄,有人摔下馬被踩在爛泥裡,有人跪倒在路邊投降....
唐軍的隊伍不斷向前,像是一股洪流,湮沒了那金碧輝煌的汗帳、那些高大威猛的大象,以及那數不清的草糧、辎重。
就這麼回望一眼的工夫,忙古帶已經奔出了很遠,身邊全是六神無主的潰兵。他終于勒馬,準備收攏潰兵一起穿過荒原。
「元帥。」
見他停下馬,很快就有幾名騎兵過來。
忙古帶轉過頭,隻見一柄彎刀迎面斬了下來。「噗。」
屍體跌落在馬下,脖子上還有皿不斷湧出,像是平野裡噴出了紅色的地下泉。忙古帶的頭顱則被高高舉起。
「我們降了!我們殺了萬戶都元帥歸降了啊.....」~~
日暮。
一輪金日落在無窮遙遠的西天,結束了它這一天照耀萬物的差事。唐軍的搜山撿海般的追殺卻還遠遠沒有結束。
「别走了忽必烈!」
高年豐不甘心地搜索着象輿,沒能找到忽必烈,幹脆牽過一頭大象騎着,居高臨下地指揮士卒往哪追。
「忽剌忽兒就在那裡!拿下他.....」「哞!」
大象擡起鼻子,叫聲仿佛響徹了整個平原。
這給元軍帶去了強大的壓迫感,更加破壞了他們的建制,像是一場地震使得一座高山有越來越多的山體坍塌下去。
「别殺我!别殺我!」
人群中響起了凄慘的喊叫聲。
忽刺忽兒跪在了地上,顫抖着,哀求着。
「我是合赤溫大王的孫子,我的祖父是成吉思汗的三弟,别殺我啊!」
他這一生,以這個身份享受了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到了這一刻要拿出求生保命的東西來了,他還是隻能把它拿出來。
「額秀特!」
已經是唐軍将領的八普恰大步敢上,一腳将忽刺忽兒踹倒在地,剝掉他那身金甲,如殺豬一般就将他捆了起來。
八普恰想到了當年自己被蒙哥的軍隊擄來時的情形,那時他瘦得就像是一個小雞仔。此時看着忽剌忽兒滿身抖動的肥肉,他莫名地怒火上湧,拿起刀柄就是狠狠一砸。「蒙古肥豬!」
忽刺忽兒隻是哭,他在本該享樂的人生裡忽然承受了這樣太多的苦難。哭聲震天。
史杠聽到了哭聲,回頭看了一眼,混亂中并不能看到具體又有誰被殺、被俘、或者投降了。他隻能看到唐軍越來越近
。
「父親,我們降了吧?」
「閉嘴!」史天澤低喝了一聲,「家業還在真定府。」
混亂之中他沒有細說,但這兩句話依稀可以看出父子二人心思的不同,一個顧的是大家,一個顧的是小家。
但不可否認的是,戰事到了這一步,史家再次面臨了一次選擇。
當年能夠背叛金國歸附蒙古,如今當然也可以背叛大元歸附新唐。至于那些國家大義、忠心耿耿、私人恩仇,都隻是旁枝末節,核心要考慮的隻有兩個問題,一是哪方勢力能赢,二是家族安不安全。
史杠已經想要投降了,他沒那麼在乎真定府的家人們,他隻知道自己不想死。「父親,跟在大軍後面逃不快的!我們.....」
「别吵了!「史天澤喝罵了一聲,揮鞭在史杠的馬上抽了一下将其趕開,指揮着親兵斷後。
他已經敗給李瑕許多次,有很多的逃跑的經驗。「哞!」
突然又是一聲象鳴。唐軍中傳來了大喊聲。「史天澤在那裡!」
史杠急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拼命地驅馬向前逃竄。
緊接着便是一陣箭雨灑了過來。
「嗖嗖嗖嗖.....」
唐軍一邊放箭,一邊用漢語喊道:「放下武器,降者不殺!」附近多是漢軍士卒,不少人已操着河北口音喊道:「别殺我!」史杠再次看向史天澤。
「父親,我們.....父親!」
皿紅的光線下,他看到一支箭矢已經刺穿了史天澤的脖頸。史杠不再逃,下了馬背撲了過去,扶住搖搖欲墜的史天澤。史天澤喃喃道:「真定.......家.....」
他這一輩子求保全、求穩妥,先保史家、再保家鄉、在這之後想治理中原、謀漢制,甚至也想過更多,但不敢冒些許風險。
所以與李璮密謀最後又殺了李璮,猶猶豫豫想要找到一條兩全其美的路。結果,猝不及防的一箭,就這樣草率地要了他的命。
在這最後的一刻,他扪心自問,就北面那世道,保護鄉鄰、經略河朔、恢複中原生氣....還能做更多的什麼呢?
滿腔的話語哽在喉嚨裡,史天澤的眼睛已灰敗下去。失去了支撐的身體轟然砸落馬下。
「父親!」
史杠也被帶着摔在地上,跪坐起來抱着史天澤,看着那張毫無生機的臉,嚎陶大哭。太陽完全沒入了地平線,天色徹底黑了下來。
周遭腳步聲不停,有人喊道:「将軍,史天澤在那裡。」
楊奔策馬上前,看了眼史天澤的屍體,眼中沒有同情,隻有驕傲。一代蒙元名将殒落,自然會有新的一代将星升進。
說什麼是非功過?成王敗寇而已。「繼續追擊!莫逃了忽必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