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軍環繞中,眼見遠方高聳的錦州城已變得清晰可辨,一直在與代善閑扯的皇太極,心中終于下定了決心。
此番攻打大明,雖對戰局有諸般的沒想到,但皇太極畢竟也是久經戰陣的沙場老将。而且不同于後金哪些隻關注戰場的将領,久掌後金後勤的皇太極還有擁有相當清醒的戰略頭腦。
率軍進抵甯遠城下,真正看清了甯遠的城防體系,皇太極總算明白了年初老汗努爾哈赤棄攻甯遠的原因。
年初,皇太極随努爾哈赤奇襲覺華島大勝,但一見未能調出甯遠守軍,老汗努爾哈赤就堅定的棄甯遠城而回。
當時,皇太極心中還暗自嘀咕,今天親見了城高牆厚的甯遠城,皇太極才明白,兵力充足、戒備森嚴的甯遠城,後金還當真很難攻下。
不過,雖明知甯遠難攻,皇太極卻還是積極準備嘗試一下。皇太極準備用漢軍旗來試試甯遠的城防到底有多堅固。
用漢軍旗來試探甯遠的城防,除了考慮不戰而退會影響大軍士氣外;更重要的,卻是皇太極有意要減少一些漢軍旗的數量。
後金,或者說皇太極,現在真的已經養不起這麼多士卒了!
在努爾哈赤時代,後金雖對外戰争屢屢取勝,但遼東後金治下卻已被摧殘的凋敝不堪。
天啟五年末到天啟六年初,短短半年的時間内,努爾哈赤連續發動的三次大規模戰事,更讓後金耗掉了最後的一點糧草庫存。
而讓後金難以承受的,是在這三場戰事中,除了擊潰蒙古喀爾喀部一役外,對大明的甯遠和覺華島兩戰,後金都未能獲得足夠的繳獲。
大旱經年,又沒有了足夠的戰争繳獲作為補充,後金脆弱的經濟鍊條終于在天啟六年春徹底崩斷。
天啟六年春,後金治下爆發了前所未有的大規模糧荒。數月間,後金治下已是餓殍遍野。
為了對抗糧荒,皇太極雖竭盡全力從周邊各處買糧,可相對後金治下的數十萬人口,皇太極買到的那點糧食也隻能算是杯水車薪。
當然,皇太極高價買來的糧食,雖未能平抑下後金的糧價,但卻為穩定皇太極的汗位,帶來了奇效。
正是因為手中有糧,皇太極才能順利的讓女真諸旗東征朝鮮,南打旅順。
也正是因為手中有糧,皇太極才能迅速完成對漢軍旗的整編。并借漢軍旗之力,壓服女真的那些旗主貝勒。
可以說,若非各旗缺糧,女真的這些旗主貝勒,又怎會這麼好壓服?
可是,壓服了女真諸貝勒,并趁勢用濟爾哈朗取代阿敏,順利收攏了大半女真八旗後(皇太極現在直接掌控兩黃旗,間接控制着鑲藍、鑲紅兩旗,正白旗也算是他的盟友),漢軍旗對皇太極的作用已不再那麼重要。
而更讓皇太極難以承受的,是漢軍旗龐大的數量,讓他原本就非常緊缺的糧草,現在變得更為捉襟見肘。
漢軍旗數量所帶來的優勢,現在卻已變成皇太極沉重的負擔。
進入了甯錦戰場,發現錦州一線收獲少的可憐,皇太極已心生警惕。
繳獲不足,糧草不濟,皇太極真的已有了放棄漢軍旗之心。留五萬漢軍旗給莽古爾泰,正是皇太極這種心思的體現。
看到了漢軍旗戰力提升,一心想保存漢軍旗的佟養性,又怎會知道,皇太極放指揮權給莽古爾泰,其實就是想借明軍之手來消減漢軍旗的數量。這也是佟養性屢盼皇太極‘停止攻城’指令不到的真正原因。
至于佟養性所報,漢軍旗戰力提升明顯的戰報,皇太極則根本就沒往心裡去。皇太極其實根本就不相信,簡簡單單的一個收買,一個整編,就能讓漢軍旗戰力有脫胎換骨的提升?
直到…
直到,皇太極親眼看到漢軍旗士卒,在甯遠城頭猛烈的炮火下,還能忍受傷亡,長久堅持而不潰。皇太極這才相信了佟養性的彙報。
隻是,漢軍旗戰力飛躍式的提升,卻又給皇太極帶來一個極大的大難題。
到底放不放棄漢軍旗呢?
一向以公平睿智、善于決斷著稱于後金的皇太極,這一次真的感覺好難決斷。
漢軍旗戰力提升的确實很快,漢軍旗的戰心和戰意,也确實讓皇太極看到了他們成為精兵的潛力。
有了這份潛力再加上漢軍旗那龐大的數量,則讓漢軍旗未來的戰力變得更加可觀,更加的不容小觑。
可也正因如此,皇太極心中才更感為難。
漢軍旗的人數實在太多了,一旦漢軍旗成功蛻變為精兵,那以漢軍旗士卒的數量,必将對女真人造成極大的威脅。
漢軍旗壯大的這個後果,身為女真人,那皇太極就也不得不多考慮幾分。
為什麼努爾哈赤要把漢軍全部打散變為奴軍?為什麼努爾哈赤要用屠殺的手段來消減漢人的數量?
做上了後金大汗這個位子,皇太極現在終于明白了努爾哈赤的擔憂所在。
漢軍旗,漢人,他們并非天生軟弱,他們當真是有覆滅女真人的能力。
學習老汗努爾哈赤,因為漢人危險就不用嗎?
當阿濟格部傳回已遭遇預料中的明軍大股援軍時,一邊安排全軍放棄攻打甯遠,向錦州回撤。一邊皇太極的心中卻泛起說不出的苦澀。
面對大明這麼一個龐然大物,後金,或者說他皇太極又有何資格選擇不用漢人?
不用漢人,強如軍略無雙的老汗努爾哈赤,幾十年争戰算得上是百戰百勝,可最終在他死前,後金卻是已走到了崩潰邊緣。
老汗努爾哈赤如此,他皇太極軍略還不及老汗,他又能如何?
漢人,他皇太極絕不能不用。
原本,皇太極一直認為,漢人的長處是文治與後勤。女真人的長處是厮殺與争戰。吸納漢人,正好可以彌補女真人的缺陷。
沒辦法,長于厮殺與争戰的女真人,在文治與後勤上的缺陷,實在是太過明顯了。
漢軍旗戰力這一突然爆發,完全打亂了皇太極的認知。震驚之下,在回撤錦州的路上,皇太極一直就苦心思索着一個問題:該如何使用漢人?
該如何使用漢人?
看看遠方已越來越清晰的錦州城,再看看一路行來,閑聊中還依然保持恭敬的大貝勒代善,皇太極心頭豁然開朗。
隻要能為他所用,漢人那又如何?
同樣,若不能為他所用,那女真人又能怎樣?
看着已近在眼前的正藍旗大營,幾天來,皇太極嘴角首次露出了輕松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