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一場秋雨一場寒,然而金陵今年卻格外的炎熱,一直到了農曆八月這才接連下了幾場冷雨,如此氣溫才慢慢降了些。
賈琮穿着單薄的青衫,嘴裡喝着尤三姐親自做好的冰鎮酸梅湯,旁邊還有香菱打着扇子,心中卻依然十分想念後世的空調~
金陵貢院位于夫子廟學宮東側,占地30多萬平方米,擁有考試的号舍20644間,再加上官房,膳房,庫房,雜役房等數百間,其規模之大占大晉朝各省之最。
貢院旁邊的街道名叫貢院街,前來應試的秀才們若無親友可借住,一般都會選擇住在這條街道上,一來離貢院近,二來客棧酒樓茶肆書齋雲集,諸多方便。
每到鄉試這一年,大大小小的客棧生意興隆自不必說。
附近還有空閑房屋的民戶,也往往在門前貼一張紅紙,上書“安寓秋元”之類的吉祥語,如此來招來士子入住,也可掙些銀兩補貼家用。
反倒是這士子若是年輕風流的,主人家又有貌美妻妾或妙齡閨女,有時就會發生一些露水姻緣,若不慎情事敗露,或家醜不可外揚不了了之,或鬧起來打官司賠銀子,或幹脆私奔遠走高飛,這都是常有的事,所以每次鄉試後,貢院街市井曲巷就有了很多風情話題不絕~
賈琮自然不用去擠那客棧,隻不過這貢院街倒是來過幾次,隻當提前熟悉道路,也常見酒樓裡三五成群的秀才相公們高談論擴,仿佛志在必得;也有窮秀才省衣節食,偏居一室隻待鄉試過後鯉躍龍門的,街面上處處可聞:“鄉闱奏捷,喜登賢科”的祝語。
如此各種賈琮也并不理會,每日勤奮用功不止,如今下場鄉試在即,秀才相公們都不約而同停下了高樂,就連鐘漢良,史通,權志高同樣也都各自在家用功,而賈琏薛蟠也早就各辦各的事情去了。
其實賈琮這次鄉試心裡多少還是有一定的把握的,不說自己的學識是否出類拔萃,就論當日皇帝曾當面親口對他說過的一句話:期待金銮殿上親自考校。
隻這一句話的内容,就已是含義多多了。
算算時間,若根據原著的話,榮國府這兩年也馬上就是最後的榮光了。
一旦榮國府大廈将傾,賈琮作為賈氏的一員,就算是這一世小心翼翼的避開了最大的漩渦,甚至也做出了一點所謂的成就,但是賈琮也不敢保證自己就一定會安然無憂。
就算是獻出天上人間的巨大财源與掌控權,換來了皇帝一定的青眼,所謂君心難測,所以此刻賈琮才會覺得是時不我待,此次鄉試不容有失啊!
時光匆匆,這曰一早,賈琮,鐘漢良,史通,權志高四人一同去學道衙門報名,江南道各府的教授、教谕都來了,金陵府學教授和下屬縣教谕自然也齊聚學道衙門,連同考生把名單已送呈學道。
這時考生來學道衙門就算是報到了,若是在八月初四曰前不曾來報到,鄉試就不會安排号舍和準備考卷。
同時鄉試是沒有廪保的,鄉試請人代考的事尚未聽聞,畢竟赴考的都是秀才相公,在本地也算是知名人物,請人代考不好遮掩。
而且這年代也沒有哪個八股高手會自己不考卻代人來考,當然,點名認人也是要的,這是各府縣教授、教谕的職責,若出了差錯,唯教授、教谕是問!
之後,金陵府學教授叮囑了治下的生員,初七曰到貢院門前看由哪個門入場,又具體分到那座院落考舍。
到了初七那日,賈琮怕下人去看出了差錯得不償失,當天就自己親自去看了,牢牢記下了之後這才回府。
八月初八這曰,天公真是不作美,白天還是晴朗的,到傍晚又淅淅瀝瀝下起雨來了,不過對考生們來說,雖然下雨會造成諸多不便,但這雨又不是專對某一個人下的,大家都不方便,也就無所謂了,要的是一個公平環境,隻要公平取士,即便再惡劣點各位秀才相公們也似乎都能忍受。
白日裡薛蟠賈琏也早早的回了賈氏祖宅,又叫上尤氏姐妹一同陪着賈琮聊天說笑緩解心情,然後大家又下了一陣子的圍棋。
傍晚過後,大家分别辭去,賈琮也就早早的睡下了。
直到二鼓後,香菱進來點亮了燈,輕輕叫醒了賈琮,問道:“爺,休息得好嗎?”
賈琮翻身坐起,醒了一下神之後,回答道:“很好,香菱,去備水,我要沐浴。”
香菱知道賈琮的習慣,所以熱水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泡了一個熱水澡,又吃了一大碗肉餡匾食,這東西好消化,也和賈琮的口味。
賈琮吃匾食的時後,香菱就輕輕的幫他梳理頭發,賈琮道:“随便挽個髻吧,等下搜檢時又要解散頭發。”
然而香菱卻不肯随便,還是給賈琮發髻紮得緊緊的,看着就很有精神。
這時祖宅管家賈敦端着食盒進來說道:“十五郎,吃閣老餅了~”
賈琮謝過,寓意吉利,于是吃了一個。
到了子時初刻,還是細雨濛濛,賈琮又檢查了一遍考籃、文具、爐子、瓦缽、食物、木炭、油布······檢查沒有錯漏,然後才帶上林進林勝,周大壯周鐵,坐着馬車往貢院趕去。
路途中又在指定的地點與鐘漢良,史通,權志高彙合,然後大家一起趕至貢院東門外。
江南道各府各縣這時都有一塊長牌燈,燈罩上寫着考生的名字,以方便考生們聚齊。
因為下雨,燈罩上的名字都有些糊了,可防小雨的高腳燈籠被兵差高高低低舉在人頭之上,人潮之上有燈海,嘈雜嚣張、熒熒閃閃~
好在這時空中落下的一絲絲雨沫段時間内也濕不了人,賈琮等人于是把手裡的傘收起,然後接過自己的考籃和捆在一起的爐缽等器物自己背着。
由于場中不允許奴仆進入,那此刻各位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們,也隻有自己出力了。
賈琮這一世由于每日都刻意抽出時間來鍛煉,所以倒還不覺得太吃力,但是同行的權志高就顯然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年紀輕輕這才沒走幾步,就已經氣喘籲籲了。
隻不過這時也沒人可以幫他,大家都是自顧不暇,唯隻有靠自己······
往日裡風流潇灑的秀才們這時一個勁的擠,似乎搶先就能高中一般,好好排隊本可以更快捷地順次入場,時間也還充裕,可就是要擠,那些送考的也不退開,亂糟糟一團······
賈琮,鐘漢良,史通,權志高四人又彙合了幾個同窗,大家一起擠到東門外本縣長牌燈下,見本縣儒學訓導正在燈牌下招呼着考生聚齊。
好不容易整理好了隊形,考生們大約等了一刻時,這時監門官打開東門,提調官出來親自點名,各府各縣的學官站在幾盞明亮的燈籠下一一辨認本縣考生,點名、确認無誤,便進門接受搜檢。
負責搜檢的是金陵的營兵,這些兵差仿佛知道一輩子也隻有這一次可以在高高在上的秀才相公們頭上動手動腳,所以檢查起來格外認真負責!
解衣、散發、脫鞋脫襪一樣不少,考籃的筆、墨、硯,食盒裡的食物一一檢看,那油布也展開對着燈光照一照,看上面是不是有字迹
考到這裡,各位秀才們現在已不象縣試、道試時被搜檢時感到屈辱而憤憤然了,這一道道的考試的雄關必須跨越,苦我心志、勞我筋骨,乃是為了那天降大任。
再說了,不搜檢也不行,舉人功名的誘惑太大,人的私.欲膨脹起來連聖賢教導、禮義廉恥都約束不了。
要知道,這世道隻有窮秀才可沒有窮舉人的,有了舉人功名,就算不做官也是鄉紳一級,擁有這諸多的特權,自有銀子送上門來。
就在這時,賈琮相隔不遠處一個考生被營兵從硯台下搜出一疊寫着蠅頭小字金箔紙,立即就被叉出去,還要戴枷站在龍門前示衆!
輪到賈琮時,自然也被從頭到腳仔細的檢查了一遍,沒有半點寬待,就是帶的幾支蠟燭也被沒收了,軍士說号舍會發放蠟燭,不許考生私自帶進去。
賈琮苦笑着結好發髻,收拾了衣冠,提了考籃和爐缽食盒,領了草卷和正卷各十二幅,看分到手裡的号舍牌,是“洪”字号舍第28号房。
金陵貢院規模宏大,考舍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千字文字序命名,最多可容納上萬名考生同時應考。
賈琮進了貢院之後,走過兩重大門,就見飛檐三層、氣象雄偉的明遠樓,正門有一聯為:明經取士、為國求賢!
此樓居高臨下,監試官、巡綽官可登樓眺望,稽察考生是否有私相往來的舉動、執役者是否有傳遞交通的弊端;過了明遠樓,正中是大堂七楹的至公堂,兩邊楹聯曰:“号列東西,兩道文光齊射鬥;簾分内外,一毫關節不通風。”
至公堂甬道兩邊燈籠高張,雨絲在燈籠光中飛舞,那一排排的号舍在暗夜裡簡直看不到邊,“洪”字在千字文中排序比較靠前,賈琮一排排找過去,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第28号考舍。
隻見每個号舍有門,門前有軍士守着,軍士看了賈琮的号牌,然後就讓了賈琮進去,然後就從外面把号門鎖住了。
賈琮打量着自己這考舍差不多隻有三五個平方大小,一張簡陋的案桌,一張破舊的圓凳~不僅顯得敗壞,而且稍微待久了就有一種氣悶的感覺,也難怪很多秀才幾日考下來,不少是被擡着出去的。
考舍外面是一條四尺寬的小巷,牆高八尺,一頭一尾懸着兩盞燈籠,兩頭還有兩隻水缸,這是用來救火的,十來個号軍在時刻候着。
鄉試考試極嚴,每名考生就有撥一名軍士看守,看守賈琮的号軍人還比較合适,甚至還首先與賈琮打招呼道:“相公貴姓?”
賈琮含笑回答:“姓賈,這幾日還要請軍大哥多多關照。”
這号軍聽賈琮能降下秀才相公的身份稱呼他“軍大哥”,心中很是受用,咧着大嘴笑道:“好說,相公隻管考試,發爐子、燒水這些雜活小人可以代相公幹。”
賈琮聽了自然感激不盡,道:“那就有勞了,隻是在這裡也不敢以銀錢酬謝。”
在這貢院遞銀子,不論什麼理由都可以算的上是行賄,賈琮自然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
這号軍不以為意道:“相公說哪裡話,就是您給我我也不敢收咧,收了小人不僅會丢了飯碗,搞不好腦袋都會丢,隻是看着相公為人親和,我這裡反正閑着也是閑着,搭把手的小事罷了。”
賈琮再次道了聲謝,然後看着這号房很多地方都很潮濕,于是猜想這号房可能有些漏雨,便踩在圓凳上将帶來的油布釘在号房梁頂上,主要是遮住寫字案闆那一塊地方就行,考卷是絕不能被水弄濕的,否則就白考了。
所有的前期準備都做好了以後,賈琮估摸着才四更天左右,離天明還有一個多時辰,這時也不會傳考題下來,于是便将後方的兩塊松木闆拼起,蜷着身子側卧在上面,不管睡得着睡不着,先養養精神。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賈琮就聽見那号軍就叫了:“賈相公快起來,題目紙來了。”
賈琮趕緊坐起來,就見天才蒙蒙亮,那号軍手裡拿着一張一尺見方的考題紙,紙色微黃,接過來看時,上面印着七行字,正是首場七題,首題是“畏大人畏聖人之言”。
看到題目,賈琮先喝了一點水,然後又在這小小的号舍裡稍微活動了一下身體,待精神徹底清醒了之後,這才再次認真看起題來。
賈琮先把七道考題看了一遍,四道四書題,《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各一題,本經《春秋》三題。
先把硯台裡滴了幾滴清水,然後賈琮就開始一邊磨墨一邊構思首藝“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待磨好墨,首藝在腦海已成,提筆便在草卷上寫道:
更徵君子之所畏,由天命而兼及之也······隻見賈琮筆不停書,承題、起講、股股相對,不過才半個時辰,他的首藝也作好了,三百多字,其中塗改了幾處,這是草卷也無所謂,待正是謄寫到考卷上就一定要潔淨整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