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裡。
趙瀚正在耍弄日本刀,這是一把小太刀,刀身長約兩尺左右,刀銘刻的是“越前康繼”。按照刀銘格式來理解,大概就跟“蘇州張三”差不多。
此刀堅韌鋒利,應該出自日本鑄刀名家之手。
揮砍一陣,趙瀚還刀入鞘。
朱由棟捧着鐵錘上前:“陛下,親軍換了好多種戰錘,還是大明的制式戰錘最為實用。”
趙瀚看着那樸實無華的鐵錘,不禁莞爾道:“此錘既然能夠列為大明軍備,自是經曆過戰場考驗的。咱們之前走彎路了,鐵甲軍今後便裝備這種鐵錘吧。”
這種戰錘長度約兩尺,握把便占三分之一。通體熟鐵打造,錘頭隻有拳頭大小。
看起來毫無特色,但簡單有效,長度、重心都利于實戰。
其實,不僅趙瀚決定裝備大明制式戰錘,黃台吉當年就編練過漢軍旗雙錐兵,同樣也是采用大明的制式戰錘為武器。
這種鐵錘部隊,專門用于突破重甲步兵大陣。
随着大明邊軍越來越弱,滿清的漢軍旗雙錐兵用途漸少,在入關之前就已經取消了。否則的話,去年的蓋州守城戰,大同守軍傷亡将成倍增加。
此時此刻,多爾衮正在劫掠朝鮮,同時進行八旗軍改革:第一,漢軍旗鳥槍馬甲,轉換為滿清龍騎兵;第二,挑選身體健壯的士卒,重組漢軍旗雙錐兵。
随着戰争持續,大家都在摸索進步。
“陛下,西夷帶到。”李香君過來禀報。
趙瀚收起笑容,手裡握着大明制式戰錘,坐回椅子上說:“帶他們進來。”
一群歐洲人排隊進入,身上還捆着繩子。
彼得・芒迪見面就哭訴:“陛下,冤枉啊!我不是傳教士,就算是傳教士,也應該傳播新教才對。”
趙瀚憋着笑意,揮手說:“抓錯了,給此人松綁。”
重獲自由的彼得・芒迪,連忙跪下謝恩。這貨不僅漢語練得很熟,就連跪地磕頭都非常熟練,也不曉得誰是他的漢學老師。
趙瀚又看向那些傳教士,沉聲道:“福安教案,西班牙傳教士死了三個,福安的漢民信衆死了十一個,另外還有好幾十人受傷。朕……需要一個解釋!”
羅馬教廷駐中國觀察員班安德說:“陛下,在福安鬧事的,屬于多明我會傳教士,而我們都是耶稣會的傳教士。”
“所以,跟你們無關?”趙瀚問道。
“是的,與耶稣會無關,”班安德不但想洗脫自身罪名,而且還想借機排除異己,“陛下,在中國的傳教士,有九成屬于耶稣會。但還剩一成,屬于多明我會、方濟各會等教會。我們耶稣會尊重中國的文化、風俗和傳統,其他教會則非常保守,完全無視中國人的文化風俗。請陛下驅逐其他教會,這樣就不會再發生事端了。”
趙瀚扭頭問彼得・芒迪:“你聽說過多明我會嗎?”
彼得・芒迪回答:“當然,陛下。多明我會是西班牙創立的,四百多年前,開始主持異端裁判所。他們喜歡指斥信徒為異端,這幾百年來,不知燒死過多少人。在歐洲,許多無辜的女人,還有傳播科學的學者,都被多明我會判為異端而燒死。百年之前,多明我會也曾在英國逞兇,最多的時候一年燒死數百人。”
趙瀚恍然大悟:“原來異端裁判所就是他們在掌控啊。”
艾儒略趁機說道:“陛下,多明我會極端殘暴,而我耶稣會開明善良。雖然都信奉耶教,但兩者不可混為一談。請陛下欽定耶稣會的傳教權,驅逐中國境内所有的多明我會修士!”
其實,耶稣會也是西班牙人創立的,隻不過現在被葡萄牙政府掌控。
兩個教會的鬥争,除了宗教之争外,也摻雜着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國家競争。别看葡萄牙已經衰落,但從印度到中國、日本、韓國、東南亞,葡萄牙支持的耶稣會具有壟斷地位。
原因很簡單,葡萄牙人最先來亞洲!
至于日本這些年的宗教争端,那是荷蘭代表的新教勢力,在排擠西班牙、葡萄牙的舊教勢力。
利瑪窦、湯若望、南懷仁、艾儒略這些傳教士,都出身于耶稣會。他們熱衷于鑽研儒學,同時向中國傳播西方知識,在中國曆史留下許多正面意義。
這與耶稣會的傳統有關,他們在歐洲就喜歡講道,喜歡開辦學校和醫院,熱衷于擔任官職和神師(給貴族講經)。
甚至,他們不穿修道服,隻穿日常生活服裝,這樣更能拉近與各階層信徒的距離。
趙瀚卻不願被教派鬥争當槍使,他表情嚴厲道:“不要繞開話題,這不是什麼你好我壞的事情,朕也不管你們的教派誰好誰壞。根據被抓捕的多明我會傳教士供述,羅馬那位教皇,下令禁止中國信徒尊孔祭祖。有沒有這件事?”
班安德硬着頭皮說:“确實有這個命令。但教皇被宵小蠱惑,耶稣會并不執行此命令。”
“你們真敢違抗教皇的指令?”趙瀚玩味笑道。
“是的。”班安德隻能這樣回答。
趙瀚突然開心的笑起來:“那好,今後在各處教堂,都貼一張耶教鼓勵信徒尊孔祭祖的告示。若是被朕發現,你們表面一套、背後一套,那就别管我下手不留情!”
衆修士愕然。
他們的打算,是一邊讨好教皇、一邊讨好趙瀚,對兩邊都采取陽奉陰違的政策。
然而,趙瀚不給機會,逼着他們直接站隊。
這根本沒法答應,特别是沿海城市的教堂,肯定有歐洲商人前來禮拜。在教堂門口貼公然違抗教皇的告示,恐怕明年就能傳回羅馬教廷,耶稣會必然被教皇下令嚴懲。
教皇沒法處置中國的耶稣會,卻可以處置歐洲的耶稣會!
龍華民作為耶稣會的相對保守派,由于禁止信衆祭祖引發南京教案,他現在改為對信徒潛移默化。雖然手段改變,理念卻沒改變,當即抗争道:“陛下,請收回成命,這是在逼耶稣會與羅馬教廷決裂。”
“你做不到?”趙瀚問道。
龍華民壯着膽子說:“臣做不到!”
趙瀚手裡玩着鐵錘,用錘頭拍打着手心說:“你曾引發南京教案,這是罪過。你幫着大明、大同編撰曆法,傳播來許多天文知識,又在山東救濟過百姓,這是功勞。功過相抵,朕也不為難你,賜你白銀三百兩做路費,勒令三個月内離開中國。三個月後還不走,便抓起來去做苦力!”
“陛下……”龍華民還想力争。
趙瀚直接打斷:“拖出去!”
兩個親衛快步上前,押着龍華民就走。
處理完一個頑固分子,趙瀚又對剩下的傳教士說:“誰不答應,都這麼辦。朕并不為難你們,有功之人就給路費,離開中國怎麼傳教都可以。”
手段溫和,态度強硬!
如果全都不答應,那耶稣會在中國就完了,趙瀚必将下令徹底驅逐耶稣會勢力。
從北邊逃回來的湯若望,突然有點思念李自成了。李自成在西安的時候,就跟傳教士深入交流過,打進北京甚至在教堂門口挂牌子:勿擾湯若望。
一些大明官員,為了躲避拷饷,也是逃到教堂,又被湯若望推薦給李自成做官。
李自成能得天下該多好啊,耶教必然在中國大興!
可惜,李自成兵敗跑得太快,湯若望又迎來滿清政權。滿清對待傳教士,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壞,能造火炮的就重用,不能造火炮的一邊涼快去。
湯若望不會造火炮,因此滿清退回遼東時,他沒有跟着一起跑路,而是帶着百餘信衆南下。
那一百多信衆,路上死了十幾個,被截留在山東落戶分田。
湯若望帶着滿心期待來到南京,最初還是很滋潤的,因為給大明編過曆法,被留在南京欽天院天文館任職。甚至,他每個月還要在金陵大學講座一次,除了傳播宗教不被允許,他在金陵大學裡講什麼都可以。
可現在,這位中國皇帝,逼着他跟教皇決裂啊!
湯若望吞咽口水,聲音嘶啞道:“陛下,能給我們幾天時間,讓我們開會讨論之後再決定嗎?”
“可以。”趙瀚繼續玩着鐵錘。
這些傳教士被帶回教堂看押,雖然在教堂内活動自由,但不準擅自離開半步。
召開大會。
艾儒略率先發言:“不能拒絕皇帝,否則耶稣會将在中國絕迹,數十年的努力恐緻一朝盡喪。”
“難道要跟教廷決裂嗎?”班安德問道。
傅泛際說:“跟教廷決裂,就等于跟葡萄牙王室決裂。”
這句話說出來,讓傳教士們更加絕望。
耶稣會的東方傳教士,都是受到葡萄牙資助的。他們在中國建造教堂,在中國跟儒士談學論道,在中國施恩百姓招攬信徒,這些活動都需要穩定經費啊!
跟教皇決裂之後,跟葡萄牙決裂之後,今後傳教就特麼沒錢了。
抛開信仰不論,錢才是最實際的!
湯若望說道:“一旦跟教廷、葡萄牙決裂,中國耶稣會就得改變。傳教士們,都得找工作養活自己,必須徹底融入中國社會。”
班安德驚道:“你真要遵照中國皇帝的命令?”
“不然呢?像龍華民那樣,被皇帝驅逐出境嗎?”湯若望說道,“我不想離開中國,我要留在這裡傳教。”
艾儒略說:“我也要留在中國。”
班安德憤怒道:“你們這是在背叛教廷,我甯願被驅逐,也不會接受這種命令!”
中國耶稣會,在被趙瀚逼着站隊的那一刻,就已經逃不開内部分裂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