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上,崇祯若是想遷都南京,至少得提前一個月做準備。
李自成攻占北京,是一場極為精彩的戰役。先是兵分兩路,接着再次分兵,切斷南北各路官兵,以鉗形攻勢逼近,形成對北京的大包圍戰略。
同時,還有偏師阻斷運河,崇祯即便南逃也隻能從天津出海。
而今就沒有那個必要了,朝廷發不出軍饷,官兵們紛紛投降,李自成一路平推過去便可。
沿途所過,李自成的軍隊,對貧苦百姓秋毫無犯。
也沒啥可犯的,老百姓全是窮鬼,自己活命都難,哪有錢糧可以搶劫?
但是,士紳就有點倒黴。
特别是城裡的士紳,往往要被拷饷一番。
李自成攻破太原時,拷饷拷得非常起勁,北京拷饷不過是太原拷饷的翻版。
四月初八,趙瀚生日。
李自成的先頭部隊,占領元大都北城土牆。京師震恐,百官失色,皇帝與後妃宴飲作樂。
翌日,大順軍先鋒抵達北京城下。
李自成在進兵途中,就已經稱帝,國号“大順”,建元“永昌”,隻差進京搞個登基儀式。
襄城伯李國祯統率京兵三大營,駐紮于城外,與北京形成掎角之勢。
大順兵至,李國祯不戰而逃,不但損失兵甲糧草,還扔給李自成十多門火炮。
守城重任,落到太監手裡。
許多從未操練過的京兵,被趕到城牆上守禦。他們的軍械倒是充足,可惜沒有軍糧,隻能餓着肚子在城牆站崗。
家裡還有糧食的,親人提着雜糧粥,沿着城牆呼喊名字,隻求自己的兒子、兄弟、父親,在戰死之前能夠吃頓飽飯。
但情況實在太混亂,他們找不到自己的家人。
若有親人相遇,士兵下了城牆,全家抱頭痛哭,帶動一整面牆都開始哀嚎。
忽然一騎奔至,投降的守陵太監高淳,大聲疾呼道:“闖王有令,隻要崇祯遜位,就能保全皇室性命,北京百姓也能不遭兵戈!”
“拉他上來!”負責守城的太監王德化說。
高淳被人用籮筐吊到城上,兩個太監單獨密議。
高淳問道:“城中誰人為主帥?”
“由我全權做主。”王德化道。
高淳又問:“孫傳庭、陳新甲兩位督師呢?”
王德化說:“孫傳庭被解了兵權,正在獄中。陳督師閉門不見客,似無抵抗之志。”說完,王德化問,“高兄弟可否引薦一二,咱也仰慕闖王已久。”
高淳笑道:“嘿嘿,該叫皇帝咧。闖王已經自立為帝,國号大順。”
王德化說:“還請高兄弟回去告之大順皇帝,崇祯早就存了死志,已将皇子皇女送去南京。”
“竟有此事?”高淳一直在守陵,消息非常閉塞。
王德化說:“咱去說降将士,很快就能開城迎接新皇。”
李自成的臨時指揮部在昌平,高淳一路騎馬過去,将北京的情況悉數告之。
李自成驚道:“皇子皇女都送去南京了?”
“确實如此。”高淳說道。
牛金星歎息:“争天下者,陛下與趙瀚也。陛下應當勤政愛民、善待士子、整編卒伍,拷饷終非長久之計,還得自己種糧食收賦稅才行。”
“說了闖王來了不納糧,難道還能出爾反爾?”宋獻策立即反對,“更何況,北方各省皆大旱,如何種得起來糧食?北京城内的太監大官,皆死有餘辜之輩,把他們的錢糧奪了就能供養大軍!”
牛金星反問:“僅憑拷饷能供養大軍幾時?今後南北争霸,我軍若不能速勝,又拿什麼跟趙瀚打仗?”
宋獻策冷笑:“闖王來了不納糧,這個童謠傳到南方,各地百姓必然響應。到時候,便是趙瀚手下的兵,也會倒戈向着陛下!十八子,主神器,陛下乃天命之主,如何不能得天下?”
“好了,此事以後再說。”李自成不想再争執。
牛金星那一套見效太慢,而且就如宋獻策所說,各省大旱種個屁糧食。真要老實種地,糧食還沒種出,大順士卒就全餓死了。
李自成、劉宗敏二人,當即率領主力逼近北京。
李自成的旗号一至,北京城門立即大開,守城士卒也都逃回家中。
王德化帶着太監出城跪迎,李自成點頭說:“你獻城有功,随我馬後效力吧。”
“謝萬歲爺賞識!”王德化立即打蛇上棍。
皇爺、爺爺、萬歲爺這種稱呼,在明代屬于内廷對皇帝的專稱,而且還必須跟皇帝關系親近才行。
到了清朝,外臣也能這樣喊。
那是因為,一些滿清外臣,是皇室的包衣出身,是以家奴身份來稱呼皇爺、萬歲爺。
漢臣要是沒有包衣身份,連稱呼萬歲爺的資格都沒有。
士兵開道,李自成騎馬走在前頭,劉宗敏落後一個馬位,接下來才是兩位軍師,王德化、高淳兩個太監隻能一路小跑。
隊伍來到午門之外,上百個文武官員,正齊刷刷跪在那裡等候。
王德化立即沖上去,指着群臣大罵:“誤國賊,天子何在?爾等來此何幹!”
衆臣回答:“跪迎天子。”
“爾等皆是誤國賊,大明敗壞至斯,都是你們造的孽,還有臉來跪迎新皇?”王德化開始拳打腳踢,照着群臣一頓胖揍。
“打得好!”
大順士卒歡呼喝彩,都覺得王德化是個好太監。
李自成在半路上頒了一封诏書,内容沒有提不納糧,而且還主動給崇祯洗地。說崇祯并非昏君,是被内外臣子蒙蔽,是貪官污吏搞得民不聊生。又說崇祯不是昏君也要丢天下,證明大明已失天命,理應由他李自成匡扶社稷。
诏書頒發足足一個月,這種說法已經成為共識。因此士兵和百姓,都不痛恨崇祯,認為是貪官污吏在幹壞事。
王德化此番舉動,打罵文武大臣,一是表明跟舊朝劃清界限,二是在擁護新皇的诏書内容。
上百個文武大臣,就那麼跪在午門前,任由一個太監毆打辱罵。
李自成笑着對劉宗敏說:“滿朝公卿這般慫樣,難怪大明會丢了江山。”
劉宗敏冷笑道:“陛下别看他們這時狼狽,以往搜刮民脂民膏,可是一個比一個兇狠。”
“說得對,”李自成鄭重點頭,“他們搜刮民脂民膏,我就來搜刮他們的膏水。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宋獻策立即附和:“陛下英明!”
“唉!”
牛金星暗自歎息,任由太監打罵公卿,又不自己培養官吏,今後誰來管理地盤,今後又怎麼跟趙瀚争天下?
别看李自成占了那麼多地盤,許多城池都處于無政府狀态,農賦與商稅根本收不上來。
王德化與薛國觀有仇,他把薛國觀痛毆一番,喝問道:“你這首輔,便是誤國賊之首。快快說來,大明天子何在?”
薛國觀心中又怨又怒,卻不敢露出絲毫表情。他把這個仇記下了,留着今後慢慢回報,當即俯首回答說:“大明皇帝或在後宮。”
王德化站直腰杆大喊:“打開午門!”
……
崇祯與後妃,在西苑吃了頓酒,沒有任何佐酒菜,因為廚子不知跑哪兒去了。
“你們,都上路吧。”崇祯帶着些許醉意,監督皇後和妃子們自殺。
他一輩子都極為要強,拉不下面子投靠趙瀚,因此隻剩下君王殉國這一條路。
君王既死,後妃也不可活,活着就是對大明的侮辱,說不定還會被亂兵輪番淫辱。
周皇後流淚道:“夫君珍重。”
幾個妃子,也都流淚,最後抱頭痛哭。
崇祯轉身走到門外,茫然看着天際,仿佛人生就是一場夢幻。
幾條白绫挂起,陸續傳來凳子倒地的聲音,每一聲都砸在崇祯的兇口。
崇祯不想留在這裡,讓王承恩劃船載他去湖對岸。
那邊是煤山,也叫萬歲山,是整個北京城的至高點。
攀登至萬歲山的頂峰,崇祯俯視整個北京城。可惜他沒有千裡鏡,肉眼看不得多遠,隻看到紫禁城内一片混亂。
“我真該是亡國之君嗎?”崇祯仰望蒼天。
如果趙瀚在此,肯定會說:你真是。
且不提這個時空,曆史上決定大明生死那一仗,洪承疇和祖大壽沒有任何責任。他們兩個除了最後投降,整場戰争都可圈可點,甚至可以說沒有出現絲毫失誤。
當時,滿清的軍糧嚴重不足,隻要明軍不犯錯誤,打呆仗都能赢得勝利。
一個陳新甲,一個張若麒,不斷催促趕快進兵,洪承疇幾乎被架空指揮權。
于是冒險急進,大軍跑出很遠,軍糧還留在後面。快要兵糧不足的黃台吉,如秃鹫發現腐肉一般,瞅準時機把大明的軍糧給占了。
十多萬大明士卒,就此失去糧草。
到了這種時候,洪承疇都還能保持冷靜,一切軍令都找不出破綻。結果撤軍途中,總兵們争相逃跑,撤退瞬間演變為潰敗。
别說是洪承疇督軍,就算把韓信換來做主帥,這種糊塗仗也不可能打赢。
而導緻兵敗的兩個罪魁禍首――陳新甲與張若麒,大敗之後竟然屁事沒有,依舊被崇祯皇帝信任有加。
說實話,隻要崇祯不亂派監軍,不把張若麒扔出去瞎搞,鞑子真的很難成功入關。
俯視自己的北京城片刻,崇祯尋了一顆歪脖子樹。
王承恩跪伏在地,目送崇祯上吊。
“朕的江山啊。”崇祯最後看了一眼北京城,心中生出無限的眷戀與不舍。
城中喧鬧紛亂,煤山安靜孤獨。
春風吹來,枝葉搖晃,帝王的屍體也在搖晃。
一個王朝,就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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