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濟縣城(武穴市梅川鎮)。
張獻忠、孫可望統兵十萬,又兼民夫無數,号稱八十萬大軍襲來。
孫可望指着嶄新的城牆說:“去年七月開始建的,用什麼水泥砌磚,中間夯土壘實,地基也打得不深,想來不會很堅固。”
“敵軍主力可在城中?”張獻忠問。
孫可望回答:“不太清楚。趙瀚地盤之内,不敢騎馬打探,否則必被當成奸細抓起來。最近一段時間,敵軍頻繁調動,而且就地征召農兵和民夫,以前探知的消息已經不作數了。”
張獻忠思慮道:“撒出一股騎兵,往東打探敵方虛實,順便看能不能劫掠武家穴。”
武家穴在長江邊上,明代是個商業集鎮,即後來武穴市的城區位置。
而廣濟縣治,明代一直沒有築城。
趙瀚占領此地之後,用大半年時間,迅速築起城牆。條石與三合土為牆基,夯土為城牆,牆面用水泥砌磚而成。沒有護城河,隻有一條梅川河擋着。
水泥砌磚的牆面很脆,用火炮一轟就會掉落,純粹是為保護裡面的土牆不受風吹日曬。
嚴格來講,這是傳統的夯土城牆。
“老馬,這次你帶騎兵做先鋒,遇到敵軍萬萬要小心,趙瀚的火铳兵着實厲害。”張獻忠又囑咐身邊一人。
這人叫做馬守應,别号“老回回”。
革左五營當中,左金王跟明軍打仗時戰死,革裡眼、改世王、亂世王被張獻忠殺了兼并部衆。
如今隻剩老回回馬守應,地盤被張獻忠劃在鄖陽。此人是大明邊軍出身,他麾下的騎兵,不僅有漢人和回民,甚至還有蒙古人。
張獻忠大軍在廣濟縣城附近紮營,撒出兩千馬隊做探子,老回回則帶五千精騎直奔黃梅縣。
廣濟縣的各個村落,已經堅壁清野。
百姓要麼撤進西北邊的大山,要麼撤進廣濟縣城。張獻忠一路率兵過來,沿途有些秧苗已經插下,有些水田還來不及插秧。
此時此刻,守城百姓看着外面的敵軍,一個個眼裡都是仇恨的目光。
特别是那些來不及插秧的農民,他們已經撒種育苗,已經犁田蓄水,什麼工作都搞完了,隻剩插秧這關鍵一步。張獻忠一來,啥都白幹,農時已經被耽誤!
翌日。
張獻忠掏出一副民用版千裡鏡,這是細作在江西買來的。
他派了許多細作出去,都有家眷做人質。但能回來的隻有一半,也不曉得是被殺了,還是留在趙瀚的地盤不肯走。
城樓上密密麻麻,守軍數量非常多,但看樣子都是些雜兵。
張獻忠放下千裡鏡,他有種直覺,大同正規軍不在這裡。城裡應該全是百姓,守城的也是本地百姓。聽回來的細作說,趙瀚的地盤每個村都有農兵,想來廣濟縣城的守軍也以農兵為主。
這座城不好打,雖然沒有正規軍駐守,但前期準備太充足了!
再不好打,張獻忠也必須打下來。
由于地形原因,南邊是長江,北邊是大别山,張獻忠的出兵通道非常狹窄。若不拿下此城就長驅直入,他的糧道非常危險,很可能被城中守軍跑出來斷掉。
攻城的前幾天,必須先派工匠和民夫,在梅川河搭建七八道浮橋。
張獻忠一邊讓人搭橋,一邊砍樹制造攻城器械。
那些撒出去的馬隊,一部分朝着東南方而去,他們嘗試劫掠武家穴這個商業集鎮。
奔至鎮外,卻見圍繞小鎮,已挖了兩道寬大的壕溝,沿途村莊的農民早就撤走了,而且大部分撤到武家穴鎮防守。
馬隊奔回去彙報情況:“大王,武家穴鎮外有深壕,隻留幾條窄道可以通過。沿途農民都沒了,怕是已經撤到鎮子裡,鎮裡有可能擠了兩三萬人。”
張獻忠聽了眉頭緊皺,他原定的戰術,是沿途搶劫糧食,裹挾百姓不斷進軍。
可眼下這種情況,糧食搶不到,百姓也裹挾不了,隻能一座一座的慢慢攻城。這他娘還打個鬼啊?
趙瀚手裡究竟有多少糧草,竟然可以玩堅壁清野!
廣濟、黃梅、宿松等縣,都是去年被趙瀚占據的,許多百姓移民不足一年。根本就沒收獲多少主糧,隻是補種些雜糧而已,一半百姓靠啃紅薯過冬。
這幾縣的百姓全是累贅,堅壁清野躲起來,口糧大部分得靠趙瀚提供。
張獻忠完全想不明白,為啥趙瀚把寶貴的糧食,用于撤離轉移百姓?留在農村自生自滅不好嗎?
什麼分田析産,什麼輕徭薄賦,張獻忠都覺得是一種收攏人心的手段。關鍵時刻,還得靠軍隊打仗。如今就要打大戰了,把糧食用來養百姓是什麼情況?
很快,張獻忠就會明白!
浮橋搭建完畢,僅有的二十多門火炮,被推到河對岸攻城。
看到火炮推出,守軍紛紛離開城牆。
幾輪炮轟之後,效果不是很好,因為張獻忠沒有攻城重炮。
别看水泥砌磚做成的牆面,被火炮轟爛一大片,裡面的夯土城牆卻堅實得很。好幾米厚的夯土,用無法爆炸的炮彈,得多少才能生生砸塌啊?
城牆還沒塌,張獻忠已經心疼火藥了,他得留足火藥打野戰,不能全浪費在攻城的時候。
十萬大軍,陸續渡過浮橋,用了半天時間,将廣濟縣城團團包圍。
下午時分,三面圍攻,留一面給守軍逃跑。
廣濟知縣叫安其恭,湖南新化人,他自己是個秀才,兄長安其文則是舉人。安家雖然被分走幾千畝田産,兄弟倆卻都做了官,弟弟做知縣,哥哥做法官。
安其恭坐在縣衙居中指揮,負責全城的後勤事務。
官吏不斷進出縣衙,一撥撥物資從他筆下劃拉出去,一隊隊百姓被分派往縣城各處。
就連城中紳商,都組織家人守城,甚至有士紳和商賈,帶着飯菜親自去慰勞士兵,象征性的幫着搬運一些物資。
廣濟縣被孫可望整整占領一年,不管是平民百姓,還是士紳商賈,都知道城外之敵是啥德行。
士紳商賈,已經被搞得快成平民了!
城内确實有正規軍,但隻有寥寥十多人,全都正規軍的軍官,負責指揮農兵和百姓防守城池。
張獻忠停止炮擊之後,軍官帶着農兵和百姓,迅速回到城牆上。
不多時,大量敵軍擡着雲梯沖來。
各段城牆,都有宣教官舉着鐵皮喇叭,對那些沖向城牆的敵軍高喊:“城外的兄弟,不要再給張獻忠當兵了。快快放下武器投降吳王,吳王愛民如子,這裡人人有田耕,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飯吃。你們給張獻忠打仗,要是死了家中老小咋辦?他們還都盼着你們回去呢,你們都是家裡的頂梁柱,可死不得啊!放下武器投降,張獻忠必敗無疑,大同軍帶着你們回鄉分田……”
這種喊話,肯定沒用,都在攻城了,誰敢投降啊?
又有宣教官喊道:“兄弟姊妹們,要守住城牆啊。你們的家人都在城裡,你們的田産就在城外,縣城要是被打下來,家人就沒了,田産也沒了,今後的好日子也沒了……”
“天下大同!”
“穿衣吃飯!”
口号臨時改了,因為許多守城者,是城裡的居民,他們平時不種田。
一架架雲梯被推過來,這些都是非常正規的雲梯。有木闆遮擋箭雨,有絞盤進行升降,有抓鈎牢牢扣住城牆,搭在牆上是不可能推開的。
“擲柴草!”
大量淋過油的幹柴草,在雲梯接近時,紛紛被扔到城下,接着又扔下去火把。
靠牆的一段地面,頓時燃起熊熊大火,烘烤着雲梯和攻城敵軍。
接着又是熱油淋下,把攀爬到一半的敵軍燙得跌落,落進下面燃燒的柴草堆裡,身上沾的熱油迅速着火。
“啊!”
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響起,守城百姓也在慘叫,因為城下有弓箭手抛射。
這隻能怪城牆太矮,築城時間僅大半年,修了四米多高而已。
張獻忠的第一撥攻勢被迅速打退,守城百姓被射死八人、射傷一百多人。
很快又是第二撥攻勢,而且這次四面進攻,完全就是用炮灰的人命來堆,盡量消耗守軍的守城物資。
隻有等守城物資消耗得差不多了,張獻忠才會派遣精銳進攻城牆。
古代攻城,就是這般殘酷。
與此同時,張獻忠還在挖掘地道,試圖從地道運火藥過去炸塌城牆。
另外,幾輛呂公車正在制造當中,這玩意兒屬于攻城利器。
半個月之後,張獻忠的攻城炮灰死傷近萬,終于把城内的柴草、熱油、金汁消耗殆盡。
期間,老回回派人回來報信,說黃梅縣、宿松縣、太湖縣都已堅壁清野。他搶不到糧食,自己帶的糧草也不多,而且敵軍主力始終沒有現身,請求暫時回到大軍這邊彙合。
老回回帶來的消息,讓張獻忠生出不好的預感,這次他好像一腳踏進了泥潭之中!
趙瀚這種堅壁清野的打法,張獻忠完全沒遇到過,全天下也隻有趙瀚願意這麼幹,那他媽得消耗多少銀子和糧食!
如果趙瀚此刻遇到張獻忠,肯定會破口大罵:“堅壁清野耗費錢糧?你他媽知不知道,老子分田移民消耗了多少錢糧!老子移民一個百姓,比你養一個兵都貴無數倍!”
既然已經開戰,那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餘地。
眼見城中物資越來越少,張獻忠下令派出精銳攻城,把那幾輛呂公車也推出去。
“轟轟轟!”
這次不是柴草,不是熱油、滾木、金汁,而是一顆顆萬人敵砸下。
張獻忠的臉都綠了。
他到現在,傷亡近萬。拿不下一座土城不說,就連敵人的正規軍都找不到。
“大王,有一條地道快挖通了!”
“好,挖地道之人有賞。全軍停止攻城,入夜之後點燃火藥,炸塌城牆立即趁亂攻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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