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内河艦船,載着英國訪華使團而來。
英國這個使節團比較寒酸,攏共也就十多人。而且不是坐軍艦來的,因為英國本土那邊,正在策劃跟荷蘭打海仗,騰不出軍艦來護送使臣。
他們乘坐英國東印度公司的商船,沿途在葡萄牙的殖民港口補給。抵達印度之後,聽說馬六甲被中國奪取,英國人對此歡呼雀躍,立即前往馬六甲進行交流。
然後,英國商船停靠在萬丹做生意,英國使節團被大同海軍護送北上。
英國使團代表,叫做約翰・彌爾頓,其著作有:《失樂園》、《論出版自由》、《論教育》、《論國王與官吏的職權》等等。
彌爾頓是克倫威爾的師爺,曾積極宣傳革命和民主。
克倫威爾執政之後,彌爾頓擔任其外交事務秘書。英國的外交書信,全部由彌爾頓負責,順便跟反對克倫威爾的貴族打筆杖。
英國此次出使中國,帶着幾分私人性質,克倫威爾直接把自己的外交秘書給扔來。
“約翰先生,中國人過來說,南京就快到了,讓我們準備一下。”副使安德魯・馬維爾敲門而入。
安德魯・馬維爾,英國玄學派著名詩人,克倫威爾少年時代的家庭教師,目前擔任彌爾頓的拉丁文秘書。
彌爾頓放下鵝毛筆,挂起眼鏡說:“那就準備下船吧。”
馬維爾笑道:“此次的出使任務,是說服中國與荷蘭開戰,削弱荷蘭在亞洲的實力,令荷蘭總部多派軍艦支援亞洲。這個任務,還沒開始就結束了,中國與荷蘭已經打了兩場,荷蘭在遠東的實力被削弱到極點。我們兩個,隻需拜見中國皇帝就行了,可以把精力都放在領略異國風情上。”
彌爾頓搖頭:“我們的海軍,還是實力太弱啊,最好能挑起中國與荷蘭再次戰争。”
“這恐怕不現實,”馬維爾說,“中國與荷蘭,剛簽訂了為期十年的休戰合約,哪邊都不會冒着風險撕毀這份合約。”
“試試看吧。”彌爾頓是個工作狂,他如果不被派來出使中國,明年就會因為日夜工作而失明。
長江水師将英國使團送到碼頭,有人進城去通報鴻胪寺,鴻胪寺的官員會接外國使者進城。
鴻胪寺官員來之前,彌爾頓等人就在碼頭等待着。
十多台碼頭吊車正在工作,工人們拉動滑輪,拖起重物放到船上。後方還有更多碼頭苦力,搬運着一箱箱貨物而來,到處都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各位請到前面等候,莫要在碼頭擋着。”海軍的翻譯官說。
衆人于是繼續往前走,這裡有好多擡滑竿的。其實就是“出租車”,“車夫”們正聚在一起等生意,在哪兒吹牛逼不時大笑。
有一頂滑竿擡着乘客,從城裡來到碼頭。
客人落轎付款,徑直前往江邊候船。兩個擡滑竿的,也跟其他“車夫”湊到一起。由于周圍比較擁擠,他們隻能在那裡等着接客,越界停留待客是要被罰款的。
“小秀才來啦,快給我們讀讀報紙!”
剛才擡滑竿的兩人,其中一個是十多歲的少年,他此時立即成了中心焦點。
少年從懷裡掏出一份報紙,租來的,一文錢一天。小心翼翼展開之後,少年開始搖頭晃腦讀報:“這期的頭号大新聞,是春蘭社的少班頭楊二少爺,硬要娶自家戲社的坤班名角小紅桃。納妾都不幹,非要娶了做正妻。楊老爺自是不樂意,楊二少爺就帶着小紅桃私奔。兩人已經私奔快一個月,這才傳出消息,現在人都還沒找着。”
這個少年,明顯屬于放牛班的學生,是那種不好好學習的,就連看報紙都得連蒙帶猜。否則的話,小學畢業也不用來擡滑竿謀生。
“出租車司機”們聽到這個新聞,頓時就議論紛紛:
“楊老爺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兒子跟唱戲的私奔,這回可要丢臉了。”
“嘿,那楊二少爺還是個情種咧。”
“小紅桃的戲我聽過。去年李員外做大壽,就請了小紅桃唱戲。我跟劉二擡着張老爺去李府,沾光聽了一陣,唱得人心頭發酥。要是在床上叫起來,隻聽那聲音,就讓男人沒了半條命。不像我老婆,叫起來跟殺豬一樣。”
“哈哈,周大哥,這話你敢不敢說給嫂子聽?”
“有什麼不敢?家裡我說了算!”
“那你前兩天,臉上是被誰撓的?”
“貓撓的。”
“哈哈哈哈……”
彌爾頓問海軍翻譯官:“他們是做什麼的?”
翻譯官說:“那種竹竿做轎子,可以擡着客人行路。視距離遠近,客人付給路費。”
彌爾頓驚訝無比,扭頭跟馬維爾對視一眼。
他們不是對滑竿感到驚訝,而是擡滑竿的人,明顯屬于社會最底層,卻居然有識字讀報的能力。
彌爾頓指着那個少年,又問:“他既然識字,為什麼還要幹這種工作?”
翻譯官譏笑道:“一看就是不好好讀書的,正經讀完小學,很容易找到營生。再不濟,也可以去做學徒,很多商家都樂意招小學生為學徒。”
這個翻譯官說的是拉丁文,不知道“小學”該咋翻譯,直接說的是中文原音。
彌爾頓隻能仔細詢問,才知道中國有小學、中學、大學之分。隻要達到年齡,無論男孩女孩,都必須到學校讀書,而且還不收學費。想要考縣級公務員,至少得小學畢業。
“讓所有孩童免費讀書,那中國每年的教育經費該多少啊?”彌爾頓震撼到了極點。
事實上,小學畢業率很低。
許多孩童讀不進去書,經常讀一年就辍學了,這種情況連報紙都沒法讀。女童辍學率尤其高,很多是父母不讓繼續讀,覺得女兒能寫自己的名字就足矣。對于這種情況,官府樂見其成,辍學的越多,就越能減輕教育經費壓力。
否則全南京的孩童都在學堂裡,那得修多少教室啊?
在英國使者的震撼之中,鴻胪寺終于派官員來接待,領着這些家夥乘坐馬車進城。馬是劣馬,好馬都送去打仗了。
“當當當當!”
彌爾頓聽到敲鑼的聲音,掀開車簾,隻見一個官差邊走邊喊:“南城外的黃金樓,昨日已經竣工了,本月十五号向百姓開放。喜歡讀書的,願意讀書的,可以去黃金樓看書!陛下說了,看書不要錢,想看随便看!”
彌爾頓聽不懂,隻能問翻譯官:“他在喊什麼?”
翻譯官倒是聽懂了,但不明白黃金樓是啥。當即跳下龜速前進的馬車,跑去詢問帶隊的鴻胪寺官員。
很快,翻譯官回來解釋:“我國皇帝陛下,用皇室開支建了個藏書樓。裡面有很多藏書,昨天剛剛竣工,所有平民都可以免費閱讀裡面的書籍。藏書樓的日常開支,也由皇帝陛下負責。”
彌爾頓頓時激動道:“這是公共圖書館啊,可惜英國沒有,歐洲似乎也沒有。”
馬維爾說道:“中國皇帝陛下,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哲人王吧。他統治的國家,遍地都是學者,平民也可以免費學習和看書。真希望有一天,英國也能這樣。”
衆人被安排在藩使館,有專門的翻譯負責接洽,想逛街也随時可以出去。
不過嘛,想見皇帝還得慢慢等着。
第二天大清早,彌爾頓就忍不住了,請求翻譯官帶他們逛街。
鴻胪寺通事不是品官,屬于一等吏,至少要掌握兩門外語才行。雖然隻是吏,但也算文化人,自然不會帶着使者去逛勾欄瓦舍,每次都是直奔文化用品一條街。
晚上回來,彌爾頓拿出鵝毛筆,在他的《訪中國錄》中寫道:
“今天,中國的外交官員,帶着我們去了文藝街。那是一條半英裡長的街道,街上的店鋪,售賣各種文學和藝術用品。有精美的圖書,有神奇的中國字畫,還有紙張、墨水等物品……”
“街上有很多人來往,他們都是識字的。有人穿着絲綢,但更多人穿着普通的棉布衣裳。這裡的書籍很便宜,平民也買得起。有着許多通俗讀物,底層市民也喜歡看。不過我聽中國外交官員說,平民更喜歡租書看。南京城裡有租書店,根據書籍的價值,設定不同的租金,損毀太嚴重就不退押金……”
“我們仿佛置身于文藝的海洋,到處都是書,到處都是繪畫。對于歐洲學者而言,這條街就是天堂,他們一定做夢都夢不到……”
“我問過中國官員,他說中國最暢銷的書,除了古代的四書五經,就是當今中國皇帝編撰的《大同籍》。我請中國朋友,翻譯了幾篇讀給我聽,因此我可以笃定,中國皇帝是一位民主革命者……”
“中國皇帝法統不是來自于教會,而是來自于‘天空’。天空既是我們頭頂的天空,也類似萬物的起源,中國人視為一切的主宰。天和地,衍生出人類和萬物,人類是世間的精靈,并組成中國這個國家。國家需要領導者,于是就有了皇帝。對人民仁慈的皇帝,會得到天的認可,成為天之子。對人民殘暴的皇帝,會遭到天的厭惡,他必将被推翻……”
“一切都以人民為中心,這不是民主是什麼?”
彌爾頓此人,一生都在追求天賦人權、出版自由、宗教自由、教育自由、婚姻自由。這貨徹底迷上了《大同集》,并認為中國皇帝是革命者。
隻不過,等他把《大同集》讀完,估計就沒那麼歡喜了。
趙瀚的分田理論,跟彌爾頓的民主是沖突的。因為那是地主的田,而彌爾頓認為,個人财産神聖不可侵犯。
當然,彌爾頓也可以忽略掉,他已經決定翻譯《大同集》,到時候把分田理論給删除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