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被殺頭的一共47人,其中有32個官吏、9個商賈、6個非官非商的平民。這6人都是涉案幫兇,比如上海的杜興學,以及親自動手滅口之人,還有個别潛逃不知去向。
流放的就多了,共有122個官吏、17個商賈被流放。再算上他們的家人,總共流放1600餘,西藏和黑龍江各流去八百多。
所謂查案内鬼,被審問出兩個。
一個是财部的海關司郎中,由于财部協助調查,這厮很早就收到消息,悄悄通風報信讓地方上做準備。還有一個是低級廉政官,他的兄長在甯波市舶司做事,同樣暗中傳遞消息。
抄家和罰款,都還在進行當中。
特别是罰款,朝廷勒令各地海商,在明年二月之前足額繳納。超過期限不認罰,官府就要出手了,強行拍賣他們的固定資産。
沿海地區,一片哀嚎,資金周轉不靈者不在少數,估計有一兩成的海商瀕臨破産。
那些民間錢莊則異常興奮,徽商、贛商、西商、湖商、川商,一箱又一箱銀子往港口運輸。現銀不夠繳納罰款?我們手裡有銀子啊,貸款利率也比平時高不了幾分,你們海商拿貨船、商鋪做抵押便是。
更有甚者,直接收購或者入股,想要趁機參與海上貿易。
就拿浙西的龍遊商幫來說,他們多做内陸偏遠地區的生意。偶爾有人出海,也不是跑海運,而是到海外開店,或者在海外收購土特産。現在爽了,機會到了,錢不夠就多家集資,一定要把龍遊商幫的海路打通。
沿海富商對海貿的半壟斷局面,因為這次貪污逃稅案,被朝廷猛的撕開一個口子。
許多内地富商,把藏在地窖裡的銀子都挖出來了!
趙瀚卻沒繼續關注沿海,因為曆時十多年的黃河改道工程,到今天冬天也就要徹底竣工。
張國維專門派了個得力手下回來,為皇帝講解他的整個工程。
這人叫做翟茂華,是工部都水司主事。
他指着地圖說:“大運河的分界線,在濟甯北邊的南旺。此處地勢最高,為南北之脊。明初治水,引汶水至南旺,使得河水南北分流。向南流到徐州、邳州的水量占十分之四,向北流到臨清的占十分之六。沿途分段設置閘口,蓄洪洩洪,提運船隻。又在淮安城西的管家湖,鑿渠二十裡,為清江浦,導湖水入淮,築四閘以時宣洩。”
趙瀚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聽懂。
翟茂華繼續說:“此次張尚書治理黃河,為解決大運河的航運,也采用了明初在淮安的法子。安山、梁山一帶居民,全部都要搬遷,因為黃河水一來,安山湖的面積,可能會擴大好幾倍。在安山湖南北,分段設置六處閘口。黃河不直接流進安山湖,但鑿渠二十裡與安山湖連同。黃河泛濫的時候,可以流進安山湖洩洪。黃河水枯的時候,六處閘口放水保證運河通暢。“
趙瀚這次聽明白了,安山湖就是專門用來洩洪,功能與奪淮入海時的洪澤湖一樣。現在的安山鎮、梁山集,今後都将被淹沒到湖底,長久以往,安山湖将變得跟洪澤湖一個鬼樣子。
趙瀚問道:“黃河帶來大量泥沙,今後會不會把安山湖和渠河給淤了?”
“肯定會,”翟茂華解釋說,“這是無法避免的,明初治理黃河,大概維持了150年左右,清江浦和洪澤湖就淤得不行,如今某些地方水深不足兩尺。張尚書的法子也一樣,大概一兩百年就會淤。泥沙淤泥越嚴重,安山湖面積就越大,安山湖的湖水就越淺。”
這真是沒辦法的事情,母親河早就擺爛了。
在嘉靖二十五年之後,黃河下遊淤成啥樣子?
已經不能直接流入淮河了,而是奪了泗水的河道,經過泗水再流入淮河。砀山到徐州那一段黃河,也經常無法流過去,需要走北邊的濁河、秦溝進運河,導緻那裡的運河也堵了,明末漕運隻能走中運河一線。
好在從洪澤湖到大海,那一段淮河還能治。不像曆史上那樣,又流了二三百年,搞得淮河都沒法入海,隻能借道長江進入大海。
翟茂華繼續說:“新的黃河,堤壩需要逐年增築。還有廢黃河,河網極為複雜,今後也可能會泛濫。兩條黃河兩岸,都要持續不斷的清淤築堤種樹。接下來十年,可能還會耗費上千萬兩銀子。”
“别說千萬兩銀子,便是三千萬、五千萬也該出。”趙瀚歎息。
……
冬季水枯。
考城上遊,數萬民夫正忙得熱火朝天。
大同新朝沒有徭役,但張國維也沒錢給工資。治理黃河的沿途州縣,隻要是家有兩個男丁以上,就得出一人過來幫忙。
出人治河的家庭,一人做工,十畝地免稅,而且包吃包住。
把免掉的農業稅算上,張國維絕對不止用幾百萬兩銀子。
張國維站立于堤壩,他已經62歲了,這十多年勞累奔波,身體健康狀況愈發不好。
而今,終于可以歇一歇。
黃陵岡有數道堤壩,都是大明朝廷修築的。如今,正被工人一道道掘開。
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場面,枯水期的黃河太淺,甚至都無法自己往北流。還得工人一路挖過去,挖出更低的河道引流。
如此持續十餘天,枯淺的黃河終于北流。
工人們冒着嚴寒,在原有河道修築堤壩。先負土在更上遊,修築簡易堤壩堵水,然後把簡易堤壩後的積水挑走,開始修築第一道攔水壩。
須得向下挖好幾丈,挖到黃沙之下,然後澆築夯實三合土。
水泥雖然已經發明出來,但用來築堤還不合格。關鍵時候,還是老法子管用,這種三合土築成之後堅如鐵石。
第一道攔水壩,長好幾裡。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攔水壩,今後黃河漲水,會被幾道攔水壩層層減緩,在最後的堤壩處被徹底堵住。
堤壩後面,今後便是廢黃河。行船别想了,種地也夠嗆,隻能用于農業灌溉。而且還得防洪,因為有其他河流注入,稍不注意又要決堤。
隻看淮河下遊還能不能搶救,畢竟這個時空,黃河少流了兩三百年,泥沙淤積還沒那麼嚴重。
望着逐漸成型的攔水壩,嶽新民忍不住感慨:“懸在泗州數百年之利劍,今後終于是解除了,泗州百姓能安心睡個好覺。”
“泗州那邊還得治,高家埝始終是個禍患。”張國維說。
“黃河不去,高家埝就好治得多。”嶽新民說道。
嶽新民大同新朝第一屆進士,主動請纓跑來治理黃河。隻因他是泗州人,黃河不治,泗州難安。
泗州有多危險?
地勢比洪澤湖低四米!
潘季馴雖然是大明治河第一人,卻被泗州百姓罵慘了。
高家埝(洪澤湖大堤)長六十裡、高一丈二尺,是潘季馴用來蓄清刷黃的。這等于人為的把淮河水位擡高,一旦洪水漫灌,就直接往泗州城沖去。
當時,泗州官員常三省,上了一封《告北京各衙門水患議》。聽這奏疏名字,就知道常三省有多憤怒,逐條批駁修築高家埝的壞處,然後……他就被罷官了。
到了清朝繼續築高堤壩,洪澤湖面積不斷擴大,泗州城也被洪澤湖給吞了,城内數十萬百姓葬身魚腹。
作為泗州人,此時此刻,嶽新民很想哭。
他是懂水利的,黃河若不改道,泗州城遲早被淹沒。
張國維對嶽新民非常欣賞,他勉勵道:“你是新朝第一科進士,又有治水之功,未來前途不可限量。治完黃河,我就要入閣了,這是當初陛下許諾的。整個淮泗水系,都還要繼續整治。是引是堵,你自己衡量,一定要把淮泗治好。”
“學生謹記!”嶽新民作揖拜倒。
趙瀚剛起兵那會兒,張國維就在治水了,江南水網被他治得服服帖帖。
嶽新民是他挑選的傳人,今後肯定是治水方面的頂梁柱。
如今的洪澤湖,遠不如幾百年後那麼大。高郵湖也沒連成一片,是分散開來的五蕩十二湖。這些湖泊,全是明清兩代,為了保住漕運的結果。
嶽新民突然說:“陛下那裡,能夠交差嗎?”
“能。”張國維笑道。
張國維治理黃河,就像是卡梅隆拍《泰坦尼克号》,一邊搞一邊請求追加預算。
雖然皇帝多次撥款,如今依舊超支80多萬兩。
很多工程材料,貨款還欠着呢,商賈手裡收到一堆白條。張國維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請皇帝把貨款結清,一直拖欠着商賈也不是回事兒。
好在大同朝廷信譽堅挺,否則那些商賈,打死都不願賒賬,沒聽說過朝廷欠賬能拿回來的。
深冬。
張國維來到徐州,在城外看到近千流犯,他忍不住問:“怎又有許多犯人?”
陪同官員幸災樂禍:“這些都是有錢人,不是市舶司官吏,就是沿海的大商賈。今冬押到徐州集中看管,明年開春就送去黑龍江。”
流犯不直接走海運,是因為徐州設有專門的衙門。
所有去北方的移民和流犯,都要在徐州集中登記,相當于大明初年的大槐樹。
聽完官員的講述,張國維隻是冷笑,他累死累活治理黃河,這群官吏倒是撈得盆滿缽滿。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