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瀚和李正帶着九千援軍出發,盾牌和狼筅都不要,全員卸甲,隻帶長槍和火铳。
沒辦法,是為了給騾子減重,穿上甲胄肯定把騾子壓趴下。
即便如此,一個成年男性騎着,騾子也跑不得很快。
這玩意兒,真能騎着打仗!
從漢代到清朝,史書裡一直有“騾子軍”存在,僅《舊唐書》裡就有兩處記載。
“得既少馬,而廣畜騾,乘之教戰,謂之騾子軍。”――《舊唐書》
“蔡将有董重質者,守洄曲,其部下乘騾即戰,号騾子軍,最為勁悍,官軍常警備之。”――《舊唐書》
當然,肯定不能騎着騾子厮殺,這隻是快速行軍的交通工具而已。
廣濟城燃起狼煙足足半天,趙瀚的援軍終于抵達集結點,距離縣城還有好幾裡地。
九千援軍裡面,有三千五百火铳兵。
老回回率領騎兵和馬隊前來截殺,趙瀚立即下令停止,讓火铳兵點燃火繩。
近戰兵種騎騾在中間,火铳兵騎騾在兩側。在點燃火繩之後,以非常緩慢的速度前進,對方敢沖過來就立即下騾射擊。火铳兵射完,中間的近戰兵就會出來列陣。
“嗚嗚嗚嗚!”
号角聲不斷響起,山裡的盧象升聽到号令,立即率領3500騎兵出來彙合。
趙瀚沒有騎騾,他騎着一匹馬,在近萬騾子當中“馬立騾群”。
有了騎兵彙合掩護,行軍速度稍快些,老回回一直尾随不斷騷擾。
又走兩裡地,老回回終于沒忍住,讓馬隊以松散陣型沖鋒,自己好率領骁騎趁亂殺入。
步兵、騎兵加起來,趙瀚手裡有6500支火铳。
眼見敵軍馬隊殺來,立即分出一半,站在地上進行三段射。而那些近戰步卒,則幫助友軍拉住騾子,免得騾子聽到槍聲驚吓亂跑。
“砰砰砰砰!”
三段射擊之後,馬隊有五十多人倒下,長槍兵迅速出來保護火铳兵。
松散的馬隊沖到近處,面對長槍林立,隻能勒馬減速,轉向溜去别處躲避。這些馬隊,同樣屬于騎馬步兵,根本就不會騎射,沖陣能力也夠嗆,張獻忠那邊還有類似的騾隊。
老回回領着數千骁騎,本打算趁亂沖鋒,至少也可來個騎射。誰知趙瀚留了一半火铳兵,并且迅速移動位置,移動之後還能恢複陣型。
老回回不敢沖。
眼前這些敵人,訓練度高得吓人,那移動變陣的速度,看得老回回頭皮發麻。
等開火射擊的一半火铳兵,重新填裝好彈藥,趙瀚再次下令行軍。隻要老回回不接近,他根本懶得理會,因為對方就是來拖時間的。
赤龍湖方向,七千正兵、一萬農兵,早就已經下船登岸,正小跑着往廣濟縣城趕去。
如今距離還有六裡地,已能看到張獻忠撒出的騾隊。
……
廣濟縣城。
被炸塌的城牆缺口,依舊沒有被攻破。
但是,一輛呂公車的下方,張獻忠的精銳卻已占據城牆,前後有一千多人攻上來厮殺。
将攀爬雲梯上來的敵軍全部殺潰,吳勇将這段城牆留給守城百姓,自己帶着農兵支援呂公車那邊。
吳勇如今的軍職為營長,他是趙瀚的親兵出身,之所以升得這麼慢,純粹因為腦瓜子不靈活。隻知道一闆一眼打呆仗,識字也慢得很,幾年下來就學會一百多個字。
“殺!”
吳勇帶着數十農兵沖去,前面的守城百姓倒下,他一槍刺中敵人的咽喉,當場給這個百姓報仇雪恨。
打了好幾年的仗,吳勇隻學會三招:刺、攔、挑。
他腦子笨,幾年下來,隻練三招,卻又快又準又恨!
面對張獻忠的着甲精銳,吳勇在農兵的配合下,連續幾槍刺出,全部命中咽喉。
刺出,收槍,再刺出,再收槍。
毫無觀賞性可言,看起來還有點笨拙。但是,招招見皿,槍槍要命。
“殺!”
眼見吳勇大發神威,農兵和百姓士氣提振,提着長矛、長槍瘋狂捅刺。
終于有幾個農兵,在王徽的派遣下,抱着僅剩的五枚萬人敵過來。這片城牆的敵人有一千多,五枚萬人敵砸進去,其中一枚被打落到城外,剩餘四枚全在敵軍人堆裡爆炸。
敵軍驚恐,士氣跌落,守軍卻越戰越勇。
厮殺到這個份上,腎上腺素飙升,雙方都暫時忘記恐懼。
爆炸的萬人敵,不但炸死炸傷敵軍,還炸出石灰和辣椒面。這種殺傷性不強的物體,使得那一圈的敵軍咳嗽流淚,亢奮情緒受到幹擾,竟然喚回他們消失的恐懼感。
守軍在兩側不斷夾擊捅刺,中間又有萬人敵爆炸,誰也不知道還有沒有萬人敵。
幾個精銳開始逃跑,跳回呂公車上,沿着木梯向下開溜。一個影響一個,越來越多敵軍逃跑,最後終于崩潰。攻上來的一千多人,隻被殺死三百多,剩下的全潰逃了。
趁此時機,立即組織人手,擡着傷員離開城牆,軍中醫官過來進行緊急救治。
孫可望看向那道缺口,一顆心直往下面沉。
那道缺口,已經快被屍體填起來了!
雙方的屍體都有,甚至還有人沒斷氣,被壓在屍體下哭喊慘叫。
孫可望每次組織進攻,士兵潰逃的頻率越來越高。越是精銳,就越有可能在湖北分了田,甚至家中還有妻子兒女,他們為啥要來廣濟城送死?
而城中百姓,卻必須拼命,一旦城破,下場無比凄慘。
一方為張獻忠而戰,一方在為自己而戰,那戰鬥積極性是不能相提并論的。
張獻忠通過千裡鏡觀戰,已知攻不進去。
自己這次大軍出征,徹底成了一個笑話,竟然連廣濟小城都打不下來。
“傳令,都撤回來!”張獻忠無奈下令。
因為馬隊、騾隊回來報告,趙瀚的援軍已在幾裡之外。東南有援軍,西南也有援軍,再加上城中守軍,張獻忠即将被三面合圍。
攻城部隊陸續撤回梅川河西岸,并帶着民夫一起,撤向西北邊的大營。
三十萬人的大營,綿延十裡遠。
大營兩面背靠山嶺,山嶺中有幾條撤兵通道。可以選擇依托營寨防守,也可以連夜鑽進山溝裡撤軍。
不過想撤回自己的地盤,還得再跨過兩條河流,一條浠水河,一條蕲水河,極有可能在過河時被半渡而擊。
“赢了,我們赢了!”朱世經站在城樓大喊。
“赢了,赢了,守住了!”
無數百姓呐喊歡呼,也有人嚎啕大哭,因為他們的親人已經戰死。
知縣安其恭看着遍地屍體,自豪又悲恸道:“今日方知民心為何物!”
雖然還未統計出來,但戰死的農兵和百姓,數量至少在三千以上,甚至有可能超過四千。
至于傷者,不計其數。
這是趙瀚起兵以來,死傷最慘重的一次。
但戰果卓著,不但有效殺傷敵軍,而且把張獻忠的大軍留在這裡。
孫可望奔回營寨:“父親,是留下守大營,還是從山中離開?”
“留不得,”張獻忠嘀咕道,“再不趕緊走,就要被堵死在這裡,多拖幾天,恐怕出山通道也要被堵住。留十萬民夫給趙瀚,傷殘的全留下。他不是愛民如子嗎?十萬民夫夠他消耗糧食的。”
攻城半個多月,張獻忠的糧食消耗極大,已經用不到那麼多民夫運送辎重。
這貨直接扔下十萬民夫,消耗趙瀚的糧食,讓趙瀚沒有足夠軍糧去攻打他的地盤。
孫可望說道:“父親,我軍撤入山中,敵軍很可能追來。不如在山中設伏,或可打一場勝仗,再趁機原路殺回,讓繞去西邊堵截的敵軍撲個空。派遣偏師重新圍困廣濟,主力悄悄翻過橫崗山,去更北邊渡過蕲水河。敵軍被搞得暈頭轉向,我軍就可加速行軍,抛棄辎重快速渡過浠水。”
這種打法,怕是要把民夫全扔下,體力弱的士兵也得扔下,最後隻能帶四五萬精銳回去。
但已經屬于最優解,張獻忠仔細思考之後,點頭說:“就這樣打!”
撤軍也不是簡單的事情,民夫被勒令搬運辎重,全部轉移向山口那邊。
白天走不得,因為援兵就快來了,除非張獻忠扔下辎重糧草才能走。想要帶上糧草,就得半夜開溜,白天很有被追擊到全軍潰敗。
石永恩的左臂已經大面積潰爛,昏昏沉沉回到大營,因為發燒一直腦子迷糊。
他被勒令往山溝裡轉運糧草,幫忙推着小車,沒走兩步就倒下。有士卒過來查看,摸到他額頭滾燙,也就懶得再管了,任其自生自滅。
石永恩其實沒那麼虛弱,隻是感覺渾身無力而已。
既然沒人管他,他也樂得裝昏迷,琢磨着怎麼出營報信――張獻忠今晚要溜,傻子都能看出來!
趙瀚的兩股援軍,陸陸續續趕至,但天色已經擦黑。
面對綿延數裡的大營,誰都不敢貿然攻擊,把張獻忠堵死在這裡已經達到預期目标。
“殿下,要不要夜襲?”盧象升問道。
趙瀚笑着說:“可以試試。”
一個想着夜裡溜走,一個想着夜裡襲營。
石永恩躺在地上,迷迷糊糊之間,看到張獻忠調遣精銳老營,提前進入山裡的通道。
這是要設伏?
若是趙瀚夜襲時發現是空營,貿然帶兵追殺,很有可能被張獻忠埋伏在山裡突襲。
石永恩裝出虛弱無力的樣子,搖搖晃晃爬起,對着路過的士卒說:“餓……”
士卒根本不理他。
石永恩繼續往外走,見到軍官和士兵就喊餓,而且一副能被吹風倒的模樣。
走出兩裡地,終于有士兵将他踹倒,呵斥道:“營中不許亂走,滾回民夫營隊去!”
石永恩掙紮着想要爬起,接着又撲倒在地,拉起袖子說:“軍爺,能不能幫忙找個大夫?”
士卒湊近火把一看,潰爛的傷口已經生蛆,頓時惡心躲開:“快滾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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