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遠用了二十年的時間,在朝堂中努力攀爬,總算做上了内閣首輔的位置,将有着君子之稱,名聲極佳的趙松材都壓在了次輔的位置上。
一朝大權在握,可謂風光無限。
但這一日,他卻拒絕了滿朝同撩的道賀,将自個獨自一人關在了書房之中,不讓任何人打擾。
獨自在靜默無聲的坐了好一陣,這才起身,打開一個暗格,從裡拿出一幅畫卷來,捧在手中,十分珍惜的緩緩展開來。
畫中畫的是一位十歲出頭的姑娘,小姑娘年紀不大,打扮得也不十分出衆,倒像極了鄉間小姑娘的尋常裝扮,模樣倒是極為清秀可人,不是一般小姑娘能比的,要說最為出衆之處,還是在于那一雙過于靈動的眼睛。
這一雙眼睛,也不知是小姑娘本就長得這般出彩,也或是畫師畫下的技藝高超,但不管是那一種,這畫中的小姑娘,絕對是讓人一見難忘的。
她置身于一片杏花之中,身影跳脫,一看便是個活潑愛動的小姑娘,臉上的笑容燦爛,與四周的杏花相輝應,看着也極有野趣。
就這樣一副畫,雖說也有可圈可點之處,卻不是出自名家,其價值卻是大打折扣,真要究其價值,怕是一兩銀子也值不了。
但就是這樣一幅畫,卻讓這個在朝堂中舉足輕重的首輔大人愛不釋手、珍而重之,這畫就早已超出了它本身的價值。
畫就這麼攤開來擺在面前,他就這麼靜坐着,目不轉睛的盯着看了又看,就這麼足足看了一個裡辰,而不自知,至到感覺胳頸酸疼,這才意識道,他又對着畫像看出了神。
這才揉捏了下脖頸,緩緩站起身來,目光從畫像上挪開,才覺得書房之内憋悶
難受。
行至窗前,将窗戶給推開,陣陣涼風伴着杏花香氣吹來,他不由又沉迷其中。
此際正值陽春三月,他的書房外,栽植了一片杏樹,此刻正是杏花開得正盛的時候,一陣風刮過,片片杏花随風而落,這場景像極了他曾見過的那一片杏林。
可惜,杏林中再沒有那一個小姑娘的身影。
時光過去那麼多年,他依還記得她當年的模樣,說來也怪,當年他被人欺負,如今回想起當年的情景,他想到的,沒有難堪、疼痛、不服,他滿心滿眼的,卻隻記得那個小姑娘纖巧的身影。
想到此處,他不由笑了起來,他記得清楚,當時的她,可不是畫像上的打扮,而是一身小子妝扮呢,把他也糊弄過去了,還隻當他是個小兄弟。
過去的種種,仍記憶猶新,就算現在想來,也讓他心懷大快,幼年時被親人刻薄的陰影,都消散不少。
“咚咚咚!”
敲門聲,将他從沉思中驚醒。
“不是說不讓人來打擾嗎?”陸昭遠語氣不好的開口道。
“父親,是孩兒有事請教。”門外,長子清朗玉潤的聲音響起。
“進來吧!”
這個兒子,還是十分合他心意的,從小乖巧伶俐,年及弱冠,便得中探花郎,在京中一幹後輩中,也算是個響當當的人物。
“孩兒見過父親!”陸秋明拱手行禮。
“不必多禮,有什麼事,就直說吧,與為父不與拐彎子。”陸昭遠語氣和善道。
“父親今兒高升,母親說,咱們不大宴賓客,自家人卻是應該賀一賀的,所以就在正堂擺了一桌家宴,兒子是特意來請父親前往的。”陸秋明擡觑了一眼,便又低下頭去。
對于父親的威嚴,他是不敢冒犯的,見他語氣還算好,才敢開口說明來意的,不然,怕是又得東拉西扯,拿别的事來糊弄了。
陸昭遠想了想,對于這位夫人,他雖沒有愛意,卻也頗為尊重,他不重女色,家中也沒納過妾室,家中孩子也皆是嫡出,一家幾口相處得也極和睦。
不過,對夫人總歸是少了幾分柔情,對孩子也一慣嚴厲,而少了慈愛,以至于孩子們見了他,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長子還算好,為人坦蕩,在他面前,還能神态自若,下面幾個小的,還真是……
他也不由有些搖頭失笑。
“父親?”見父親有些愣神,陸秋明不由再次出聲。
“嗯!”陸昭遠回神,便點了點頭,算是應了。
陸秋明見了,便高興起來,他還真擔心父親不去,母親又要失望了。
高興之餘,便掃到了桌上的畫像,那畫看着很是陣舊,有些年成了,但那畫上的小姑娘,瞧着愣是有幾分眼熟。
“你剛剛說有事請教?”
“哦,正是。”陸秋明忙将視線從畫上收回來了,拱身回道:“父親,聽母親說,兒子的婚事,你想為求娶宋候家的小姐?”
對此,他十分不解,宋候是功勳之後,武将之家,他們陸家,可是文臣,是讀書人,書香之家,文武殊途,怎麼好做親家。
“嗯,我确實有這意思,宋家小姑娘我見過的,生得明眸善睐,難道你還會不喜歡?”陸昭遠不解的問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他還有什麼好說。
生得明眸善睐,難道你會不喜歡?陸秋明聽得直瞪眼,難道在父親的眼中,他就是個喜愛美色的人嗎,是個漂亮姑娘都會喜歡上,當然,妻子若生得漂亮,他當然…也是喜歡的,但是,明明是父親這話說得不對。
不過話說回來,聽說要與宋家結親,他也去偷偷的看過一眼那位宋小姐,咦!等等,他吃驚的再次将目光放到了桌面上,正攤開的那幅畫上,随即目光便定住了。
“你看什麼?”陸昭遠不滿道,這是屬于他的私有物品,兒子盯着不挪眼,算怎麼回事。
“她…她……宋小姐?”幾年前的宋小姐,就是應該長成這個樣子的吧,好像也不對,模樣兒很像,但似乎又有些不同,還有這畫的色彩,這紙張,他沒上手,至少也能看出這最少也是十幾年前作的畫,那時候的宋小姐,才幾歲,還沒出生都有可能呢。
他不由目光驚奇的看向陸昭遠。
“父親?”一聲呼喊,滿是疑問。
陸昭遠聽着他說宋小姐,也頓時反應過來了,他的眼中,從來就隻有她,宋小姐他是見過,但與她雖有相似,卻也是兩個人,從未将兩人放到一處想。
“這不是宋小姐。”陸昭遠不想他誤會,便解釋了一句。
我當然知道這不是宋小姐,但是……
“是宋夫人!”陸昭遠接着道。
陸秋明再次瞪圓了眼,父親保留宋夫人的畫像,就算是幼時的,仍是保留了這麼多年,這心意……
“确實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兒子的神情,他一眼便看明白了,索性說個明白:“宋夫人是個巾帼不讓須眉的女子,這世間男兒多有不及,我會中意她也不足為奇,當年也是我一念之差,不然,你如今該喚她一聲母親!”
說着,陸昭遠露出一臉懷念的模樣來。
陸秋明則是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喚他人做母親,連點影兒都沒有的事,父親竟能這樣的說出來,他還是第一次知道這樣的父親,平時對着他們,總是冷着一張臉,做什麼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但現在,竟對他說這些,父親成親前的這些私事,年代久遠,他真是想聽又不想聽,若是被母親知道了,父親會不會以為是他告的密。
還有,若是母親真從别的地方得知了,會不會與父親反目,頓時,他覺得自己想多了,母親是那樣的賢良淑德,這些陳年舊事,别說當初沒什麼,以後更不可能有什麼,母親又怎麼會去計較這些。
然後,經這一事,陸秋明自是覺得,他對父親的了解更深了,也深知,這其實是父親一生的遺憾,他做為父親的兒子,能為他稍做彌補,是他生為兒子的榮幸,當然,他絕口不那位宋小姐其實讓他見之難忘。
當然,為了能娶到這位宋小姐,他也真正的見識到了,讓父親誇贊不已的,宋夫人何等的巾帼不讓須眉。
想他堂堂七尺男兒,飽讀詩書,竟被宋府刁難,宋夫人親自動手,将他一頓爆揍,以至于回到家中,連他親爹都沒認出他來,這一度讓他成為京中的一段笑料。
當然,最終也讓他抱得美人歸,這樣,也算稍感寬慰,至于嶽母的教訓,也當真讓他銘記于心,然而,在他挨揍的當日,他沒有意識到的是,何隻宋夫人巾帼不讓須眉,他娶回家來的新夫人,比之他的嶽母,手下的功夫,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憐他一個書生,從小也就是學着識文斷字,功夫上面一竅不通,閨房之中,每每動起手來,他竟半點上風也沒占到,三五不時的,身上便添點痕迹,每每被人問起來,他還得想方設法的敷衍出各種不同的說法來,反正不能讓人知道他夫綱不振不是。
說起來,陸昭遠與趙松梅做了親家,年幼時的那份心意,總算是放下大半,多年郁氣也消散一空,她能答應與他做親家,想來也不再怪罪于他當年的背信棄義。
其實,這麼多年了,他們雖同在京城,見面的時候,還真是少之又少,幾年也未必能見上一面,若非對于她的情況,他時常關注着,估計他們,還真成了一輩子的陌路人吧。
對于長媳,陸昭遠還真是當成閨女似的來疼,以至于陸秋明有時候都會想,他其實不是他爹的親兒子,而這個,才是他的親閨女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