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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6雄陣萬變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4051 2024-01-31 01:10

  少年名為鄧遐,武昌太守鄧嶽之子,雖然隻有十四五歲的年紀,但卻已經頗具悍力,大得其父風采,已是荊州軍中首屈一指的少壯戰将。

  聽到鄧遐這少年忿聲,鄧逸也不惱怒,隻是擺擺手示意他歸陣,家門有此英壯,又逢此大用之年,确是一樁幸事。

  鄧逸此番率領家衆部曲北進助戰,主要任務還是給這個侄子保駕護航,在各路王師面前彰顯他們荊州強軍後繼有人,絕非浪得虛名。

  此時對面那千餘羯兵已經沖過半程,直向此處陣線而來,明顯是不肯善罷甘休要作複仇。
軍伍之中,鄧遐不敢違逆叔父軍令,隻是臉上仍有躍躍欲試,希望能夠繼續上陣殺敵。

  但鄧逸卻不敢再将他輕易放出,前陣各營補充馬力後,中軍大都督示意各軍可小試鋒芒,他才派出鄧遐并部下最精銳的部曲先得頭彩。
但若還要繼續出戰的話,不隻要擔心少年乏于後力,也會讓其他各路友軍心懷不忿,覺得他們獨占風光。

  不過鄧逸也沒有引部歸營,隻是轉首望向旗令戰樓。

  八陣大營占地廣闊,近日再作擴充,整片營地已經達于數十裡深闊,鄧逸軍所在已經算是最前線,從這個距離上已經很難再看到中軍旗令變化。

  但這大陣的精髓就在于及時的掌控與靈活的應變,因是整個指揮系統也是非常的細緻周全,除中軍旗令之外,各軍大營也有戰樓用以接收中軍旗令并向下屬小營傳達。

  除此之外,尚有鼓令并傳令兵卒遊走戰陣之中,幾套系統搭配,可謂是牽一發而動全身,使得整個龐大營地凝為一體,反應靈活,如臂使指。

  鄧逸雖然不是什麼勇将名将,但也是戎行多年,軍略或是不及,眼光卻還是有的。
他也曾經有幸得觀武侯故壘,或是囿于見識,難有更深刻體會。
但如今身在實實在在的陣營中,更覺得這陣圖精妙強悍,對于中軍那位謝大都督的崇拜也是越來越濃。

  八陣勢變繁多,幾無窮盡,鄧逸終究沒有經過長久訓練,對于一些旗令細微變化了解并不深刻。
如今獨掌一軍,為了确保軍令執行無誤,謝艾給他搭配了數十名精熟旗令的枋頭老卒。

  由于近年來大将軍專心中國事務,對于荊州軍還沒有進行深入的改編,因是眼下荊州軍還保持着相當濃厚軍頭、部曲的搭配。
但是為了保證部衆能夠及時應變、配合陣勢變化,鄧逸也并沒有強求部曲的獨立性,而是主動打散舊編,以枋頭舊軍構架起目下的軍伍。

  中軍旗令很快便傳達到前陣,鄧逸依令率部後撤半裡,同時右側友軍大營中又湧出百架刀車戰陣,掩護其軍後撤。

  當羯軍沖達陣前時,鄧逸的部伍已經沒入了戰陣之後,迎接他們的乃是前後三層重疊的刀車。
刀車車架堅固,前方巨盾能夠有效攔截羯軍流矢,同時巨盾上又鑲嵌着長達半丈鋒銳尖刀,仿佛兇惡的猛獸爪牙,人馬一旦撞上,必被尖刀洞穿,橫死當場!

  羯軍雖然來勢洶洶,但也不敢以皿肉之軀去硬撼這猙獰刀陣,側行掠過此邊,一輪流矢傾瀉,又不甘就此撤離,打算從側翼繞過刀車戰陣繼續殺敵。

  但是前線大營之間雖然距離很大,留下的可供沖殺的缺口卻并不多,鄧逸軍右翼雖有刀車戰陣的遮蔽,但左翼卻是空蕩蕩,據此數裡之外才有另一座友軍大營。

  而在這一處空隙中,卻聳立着一處高出周邊的土丘,土丘上架設着三座箭塔,每座箭塔具有兩百餘人的弓弩手,布置了大量的強弓勁弩,輻射周遭裡許方圓。
羯軍一旦由此經過,必受箭雨傾瀉攢射,不死也要脫一層皮。

  謝艾雖然不知古八陣具體面貌如何,但他所擺設出的這一座新八陣卻是包含了大量的戰術韬略。
大陣的基礎雖然是各營兵衆,但除了基礎的營法之外,另有丘法、械法、水法、火法、風法等諸多變化。

  所謂的丘法,便是在不同的位置壘土為丘,依托營伍的配合搭配起相對優勢的地形,這也是八陣核心變化之一。
武侯八陣壘石而成,便是屬于丘法的範疇。

  這樣的營丘,并不同于野中俗傳那樣依靠本身的存在便能有令人迷不能出的玄妙,本身作為阻障,搭配以兵種的配合,一旦有敵軍沖入陣中,憑借地形并器械的打擊,以限制、誘導敵軍的前進路線,使得敵軍在沖殺路線上始終都要面對己方的優勢打擊,運動中被逐漸消滅。

  比如眼下敵軍繞行而止的這處營丘箭塔,若隻是單獨的存在,殺傷力實在有限,特别是在襄國南郊這處空曠原野上,敵軍有着大量的進攻路線可供選擇,箭塔能夠造成的阻撓微乎其微。

  可是敵軍一旦選擇由此方位進行沖陣,後續就會有着一系列的戰法配合,刀車、鹿角車、拒馬等等阻截設施架設各處,将敵軍的沖殺路線始終限制在一定範圍中。

  敵軍速度一旦降低,便會遭到周遭各營軍衆的優勢圍剿,而若要保持沖擊節奏繼續深入,早晚會被引入固定的伏殺地點,全軍俱沒亦是尋常。

  以步制騎并不容易,八陣變化雖多,但想要壓制住敵軍的沖殺節奏而做出合适的應變,對于整支軍隊上到主将下到尋常士卒,都有極高的要求。
特别是營地中搭配的各種戰車、強弩,耗資之大甚至還要超過整支軍隊的甲械武裝。

  如果不是行台家底豐厚,如果不是謝艾本身便是不世出的軍略奇才,如果不是他能得到大将軍信重無疑,長達數年執掌數萬大軍進行長久訓練,也根本不可能擺設出這種強大戰陣。

  即便是以上條件都具備了,此前謝艾都不敢将陣勢完全鋪設開。
六十四營軍卒數量看起來雖然不少,但若鋪設在覆及幾十裡方圓的大陣中,很難做到彼此呼應。

  而騎兵素來都以進攻節奏迅猛而著稱,一旦營伍之間配合稍有出錯,便有可能被羯軍遊騎攻破拔除一兩處營壘,使得大陣中出現漏洞而造成全局的崩潰。
大陣每延伸一層,對于主将的掌控力要求便是成倍的提升,弄巧成拙的幾率實在太高。

  所以大營中必須要搭配足夠的騎兵作為預備隊,一旦某一處變化不能及時,便需要騎兵機動力量沖上去阻撓敵軍的進攻節奏,才能繼續盤活後續的種種變化。

  如果不是戰争初期王師機動力不足,加上右翼兖州軍并沒有在預定時間内抵達戰場區域,使得中路孤軍難進,被襄國的羯軍壓制不前,謝艾也不會布下這種要求過于苛刻的戰陣。
說到底,八陣雖強,但在應用方面還是守大于攻,且過于繁瑣。

  但陣勢一旦鋪設開,威力也很快便顯現出來。
通過大陣層層外擴,可以最大程度的抵消羯軍騎兵的壓制,使得中路軍可以始終保持前進步伐,如今已經漸漸逼臨襄國城外,已是圍城在即。

  畢竟,襄國的騎兵規模不小,足足兩萬餘衆,若沒有數倍于敵軍的兵力,也很難做到徹底的圍城。
而且就算是有那樣優勢的軍力,羯軍也未必就會死守城池,一旦在圍城之前大舉出城進行野戰,會生出太多變數,更不要說信都方面随時會有援軍抵臨。

  大概羯軍方面也感受到王師大陣層層推進的危機所在,因是這段時間頻頻扣陣,想要沖垮王師大陣。

  如眼下這一路羯軍騎兵,雖然被刀車戰陣橫阻繞行丘下,不顧箭塔攢射的兇險仍然向鄧逸軍包抄而去,在通過丘下箭塔範圍的時候,雖然付出了近百條人命,但是由于馬速驚人,也終于沖破了戰陣外圍,距離後撤的鄧逸軍隻在一程。

  然而在這一路羯軍繞過土丘的時候,土丘後方早有五百騎兵列隊待戰,一俟最近的令塔響起進攻的鼓令,當即便從土丘後沖殺而出,勁矢一般直直紮向那一路羯軍側翼。

  大陣中不乏空曠之地,此處方圓數裡,全無營壘車陣的存在,就是留給騎兵沖殺之用。
沖到近側的羯軍聽到側翼馬蹄雷動,心中也是一驚,待轉首看到對方旗号武裝樣式後,更是驚得目眦盡裂。

  “沈獅!
是沈獅……”

  人的名樹的影,沈雲并奮武軍于羯國的赫赫威名,那是屍山皿海堆砌高舉,奮武将士一旦出現在戰陣中,對羯軍而言便意味着九死一生的慘烈。

  因是随着其軍沖出,羯軍将士已經不戰先潰,前路或還循着慣性繼續前沖了一段距離,後路卻已經滿臉驚駭,勒馬轉首便循來路飛逃出陣。

  當奮武将士抵達之際,那一路千數羯卒已經超過半數倉皇後撤,又付出百十條人命代價才算是沖出土丘範圍。
而仍然還留在陣中的羯軍,也已經膽氣俱喪,于戰陣中四向潰逃,卻被沿途圍堵而來的王師将士們從容射殺!

  “大丈夫正應如此啊!

  鄧遐被叔父拘在車陣中,眼望着奮武精騎沖出後還未及戰便将敵卒驚得潰走四散,那稚氣濃厚的臉上更是充滿了崇敬之色,恨不能以身代之。

  單憑威名就驚走了犯陣羯軍,沈雲卻沒有什麼興奮之色,策馬行來,整個人身上都有一股懶散,甚至就連兜鍪都隻挂在馬鞍上沒有佩戴。

  他的奮武軍被安排在前陣為陣線前推保駕護航,等閑不能出擊,實在是讓他提不起興緻。
襄國此境對他而言也算是舊地重遊,雖然自己也明白去年能夠破城太多僥幸,但眼下被限制在營中,不能恣意外出殺敵,總有幾分苦悶。

  不過在看到對面車陣中得少年鄧遐後,沈雲臉上倒是泛出一絲喜色,剛才于陣中待命,他也看到這少年陣斬敵将,頗愛其勇力,招招手示意少年行到近前,上下打量一番後便笑道:“小子勇力可觀,稍追我舊年,可願入奮武營中?

  “我、我……末将、末将……”

  鄧遐正是少年心性,對于勇破羯都的沈雲崇拜至極,聽到自己竟得沈獅賞識發聲招攬,更是激動得手足無措,興奮得幾乎說不出話,嫩臉漲得通紅,片刻後蓦地一頭栽倒沈雲馬前,大聲道:“願随沈侯鞍下,痛斬賊羯!

  另一側鄧逸眼見這一幕,臉色不免稍稍一變,想要發聲阻止,畢竟這個侄子勇力可觀,就連其兄長都将之當作自身功業的接班人,準備稍作曆練便接掌部曲,若是就此加入奮武軍,自然很難再返荊州。

  不過他見鄧遐一臉欣喜狀,腦海中又泛起北進以來所見諸多人事畫面,很快便打消了上前阻止的念頭,兒郎豪勇可恃,不可局限家門作犬才飼養。

  略作沉吟之後,他大踏步行上前去,對沈雲抱拳施禮:“家門幼劣,能入沈侯門下受訓,多謝沈侯青眼!

  沈雲聞言後倒是愣了一愣,再垂首看一眼那興奮得臉色潮紅的少年,便點點頭,算是認下了這個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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