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不到孟蔔,鄧季雖惱怒,卻也無計可施,這事本該就此暫告一段落。
可是,事情并未完結。
歲首之節,司涼二州官府本都可沐休五日。正月初三,溫恢尚未開官寺(注),隻窩在家中專心讀借來的蔡邕藏書,門外忽有客來訪。
溫恢出門,見對方年紀甚輕,腰挂青牌,應當隻是個平民。
溫恢并不認識他,便問:“尊客何來?”
那年輕人搖搖頭,隻從懷中取出一封厚厚的書信,遞給溫恢,道:“鄧使君若欲問詳細,于城中大道内使人尋太平衆,即有人至。”
這話無頭無尾,溫恢甚奇,隻是年輕人說完,轉身就走,他連問名字的機會都沒有。
回到家中,溫恢拆開信封,隻見裡面信紙疊起一沓,可見内容甚多。
溫恢輕皺眉頭,這要幾時才能開完?他有些舍不得先前擱下的書。
猶豫一下,溫恢還是往最上面第一頁紙上瞄一眼,想先看個大概。
信紙上字迹像初學者所寫,在溫恢眼中,醜得隻能勉強稱為字,也無擡頭稱謂,開篇就是說事:我太平衆徒,皆願鄧公治下安甯無亂,故暗中互結友人,密探州郡中不法之事。司州之重,在于鄧公,我等偵問不法,亦首重鄧公左右。月前鄧公仲子出府,道左結識巫者,數日後出府又遇,司州治下巫者并不得用,何得兩次皆遇?我有疑起,方暗查此巫者。
這信上字雖已寫得極小。然終究是毛筆字,到這裡第一頁紙已經寫完,溫恢看完,早忘記自己的書。急翻看後面内容:
此巫者自稱姓孟,言可驅鬼神蔔前後事,腰中白牌記名孟蔔。然我随其西出廣陽門,觀其于荒野中更換衣冠、腰牌。往本縣白羊亭丙屯平民楊環家中借住。于屯中探知,此人腰牌名記李良,乃楊環妻弟,三月前自上黨南下。有此疑窦,我心難安,故聯絡太平衆諸友,分查楊環、李良蹤迹,詳細得錄之如下。
後面開始。就全是記錄的楊環、李良行蹤:冬月二十一,楊環家客至,分人往随,後查其人為壺關楊氏族長楊昀侄泰,其等于楊環家閉門議事,人不得近,隻事後分太平衆友往守楊泰家。
冬月二十二。李良外出,分人随之,其又于四野無人處更換衣冠、腰牌,假作孟蔔入城,再遇鄧公仲子,與言甚歡。
冬月二十三,李良外出,如故。楊泰府客至,查為同屯鄉裡王某,并無疑。未再守。
冬月二十四。李良外出,如故。同日,楊泰府客至,片刻既出。查為同族請飲宴,并無可疑。
冬月二十八。楊泰訪楊昀府,事後分友人守楊昀。
臘月初二,李良外出如故。衛将軍府黑鐵衛隊率楊遵訪楊昀,後自歸家,後楊昀府遣人招楊泰。分太平衆友守楊遵。
臘月初三,楊泰至楊環家,楊環妻守門,三人閉門密議,不得近。
一條條仔細看下去,溫恢卻越來越恐懼,既恐懼這自稱太平衆的勢力自家之前從無所聞,又恐懼于他們查到的事實。
仔細往下翻查,溫恢終于看到更震撼的信息。
臘月初四,李良外出如故。楊環夫婦外出助同屯屠豕,家中無人,友人得機翻牆入内,得紙數十片,盡抄錄而出,觀之乃鄧公仲子日常也。
抄錄的内容就附在這條消息之後,果然詳細記錄鄧漳日常生活各種大小事,内容太多,估計是怕那李良記不住,才将紙條留下未毀棄,最後一句為:後日置針,使其馬驚。
臘月初五,今日無事,唯聞鄧公府中仲子座馬果驚狂,三刻方止。
臘月初六,李良外出如故。
臘月十九,同屯屠羊,楊環等盡外出,得機入内,再得紙數片,盡抄錄出。
若上面記錄的是實,那李良盡曉鄧漳日常起居,又有人于内襄助謀事,假扮巫者蔔算,有什麼事是算不到的?
鄧漳小小年紀,伍謙無謀之輩,被人如此算計,豈能不落入毂中?
溫恢看到的最後一次抄錄内容除了鄧漳日常,還有:聞公已于歸途,不日将至雒陽,可結事也。另十一傳語二十七,君得聞怒盛,初罰公子逾厲,事後悔之逾甚,于彼怨之逾深,故初時萬不可道出實情,待公子受罰畢,再覓機進言之。公子雖受此苦,然彼卻近巫,經此事,當為公所厭也,亦為太平道徒所棄,後再難與争之。唯公子母子處恐失真,不可使先知内情。
太平衆在這紙内容後附語:查,楊氏族中兄弟輩行二十七者為磐,行十一者為立。
其實信紙後面還有内容,但看到這裡,溫恢心中已如有驚濤駭浪,這事牽連之廣哪裡是他這個小小的雒陽縣令可以處理的,後面的内容都已不再顧,急拿着信紙離開家,往衛将軍府去見鄧季。
又一次避開左右,書房中鄧季前後翻看一遍信紙,那種被人玩弄在指掌間的無力感,讓他連憤怒的力氣似乎都失去了。
溫恢還擔心另外一件事,楊氏之事不是他能幹涉的,鄧季看完後,小心開口道:“隻不知真假如何,某從未得聞太平衆之名。主公,若此等所錄皆屬實,太平衆之勢實可堪憂,當收為官用,勿使操于他人之手!”
鄧季木然道:“河南前尚有數樁小案,俱為此太平衆觑破,隻彼等不願留名争功,盡不知其人,我令韓德高勿再究。”
說完,鄧季歎口氣:“今或可一試!曼基且喚醜鬼入内。”
溫恢開門叫進典韋,鄧季對典韋道:“請田師,另遣人于城中大道内尋訪太平衆,尋之皆請往府中來!此事你暗遣人往即可,勿使楊磐、楊遵知!”
典韋知道楊磐,楊遵卻隻是個小小隊率,他并不熟悉,疑問:“楊遵何人?”
鄧季也無心與他解釋,隻道:“你遣心腹去便是,隻暫勿用楊、伍、焦三姓者。”
典韋這才點頭出去。
之前還隻在家事範圍内,田豐便知道也不會來管,如今涉及到一個太守,一個大家族,卻不是可以再避開的。
這事涉及廣,又有難以啟齒處,賈诩、徐庶兩位鄧季暫時還不準備告知,隻想先求教如父般的田豐。
待田豐至,觀閱信紙後,反應與溫恢一樣:“此錄之事若皆為實,太平衆萬不可再任之由之,當攏其等,去蕪存菁,收為己用!”
鄧季點頭,然後三人靜坐等待黑鐵衛招太平衆來。
半個時辰之後,黑鐵衛在城中大道上尋得十幾個人入府,這些人有男有女不說,腰中青牌紫牌黑牌俱有,出身也雜,入府後,都先對鄧季施禮:“聞使君喚太平衆相見,不知何事賜下?”
鄧季問:“今日于雒陽令家中留書者,你等可知?”
這十幾個人原來并非彼此相識,聞鄧季話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盡都搖頭,唯有一男子出列:“此事我知,當為小人之友也!”
鄧季對他道:“足下何人?令友何人?可否招來一見?”
那人搖頭:“太平衆之事,逢上不得留名,使君欲見小人友,小人往招便是!”
由一名黑鐵衛陪這人出門,田豐才開口問剩下人等太平衆中事,這些人除了自家姓名外,别的倒不隐瞞,将自鄧季染傷寒險些送命時起,各自拉攏友人,共防司州有小人作亂的事情說了,也言平日各自行事,少有聚會等事。
其實這些人中,鄧季認得一個婦人,是一等功民之妻,在街中開吃食店的,不過他此時心情大壞,沒有問話的念頭。
田豐将太平衆各事問清楚後,開口道:“諸位雖無私心,然各聚友私成黨徒,若時日長久,難免不為宵小所趁,莫如慕安收衆為官用,如何?”
這些太平衆人等都道:“我等性命多為使君所救,本不求有報,然若使君有命,敢不相從?”
再閑聊一會功夫,先前出去的男子領着他友人回來,溫恢一見,果然就是早間到他家中留信的年輕人。
正主已到,田豐才讓其餘人等先出府去,問這人:“書信所言,屬實否?”
年輕人點頭:“句句屬實!”
“可敢對質?”
年輕人回答:“某與十餘友人皆可與質!”
之所以這麼麻煩,就是溫恢還沒看完的信紙最後寫着:臘月二十七,楊泰送李良欲東出,渡洛水時船側翻,隻楊泰獨歸。
李良已死且無屍首,隻有看太平衆等人對質下,錄事上的楊氏人等會不會招供。
田豐便讓鄧季先密捕楊遵、楊磐,嚴刑拷問。
二人就在府中,密捕極易。隻是大刑之下,楊遵咬斷自己舌頭,楊磐骨頭硬,被打暈去兩次也不開口。
直到第二日,典韋等于白羊亭密擒楊環夫婦至,又請出太平衆徒兩下對質,楊環妻聽聞弟弟被溺殺在洛水中,頓時大怒,開口一五一十全交代出來,楊環、楊磐抵賴不過去,才相繼招供。
初五日,鄧季令捕楊昀、楊泰,又遣黑鐵衛往弘農,捕楊立。
注:官寺,漢時官衙的正式稱呼,前文中的縣衙為老虎誤。
(這章感覺不太好,将就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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