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總體來說,不管她的長相,還是她的衣着,全都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樣子。
她在雲裳的對面坐了下來,一雙不算明亮的眼睛,打在她的身上。
雲裳恍惚覺的有人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酒醉之下,她遲緩地擡起頭,往前面看去。
前面有一個人影,但那人影卻搖搖晃晃的。她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又伸出手,似乎想要把人影扶住了。然而,觸手卻是一片虛空。她伸出去的手,終像是脫力一般地垂了下來。
“你是誰?”她問道。
雖然醉了,但她尚有一絲意識清明,眼前的這個人,她并不認識,也沒見過。
“你喝醉了。”眼前坐着的人看着她說道。
她的聲音與她那普通平凡的長相和衣着恰恰不同,竟是悅耳的很,隻不過,裡面卻帶着冰冷的氣息,仿佛冬日的冰淩花一樣。
這一句話,讓雲裳暫且忘了去探尋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誰,反而笑了起來。
“喝醉了,喝醉了好啊”,說着這話,她又是拿起一杯酒,一飲而盡,“不是說一醉解千愁的嗎?要是真能的話,我但願永遠醉着,不要醒來。”
對面的女子并沒有說話,靜靜地凝望着她,一雙眼睛裡面,這射出若有所思的光芒。
愁?她在愁什麼?
雖然見她的次數不多,但在她的印象裡,她一直是個個性豁達開朗的,幾乎從沒聽說過她為什麼事情煩憂,更沒見過她如今這副樣子。
正當她心中詫異的時候,又聽她說道:“你說,要是無情,無心,那該多好?”
無心無情,他不會隻守一份被深深埋藏在心裡的情感,孑然一身這許多年。
無心無情,她亦不會陷于這關乎于情的漩渦中苦苦掙紮,逃也逃不出來。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怎麼辦?到底要怎麼辦,才能擺脫了這份糾纏?
誰料,對面的人卻微微一笑,說道:“要我說,還是有心,有情的好。”
雲裳聞言,嗤聲一笑:“有什麼好的?不過是徒增悲傷罷了,還不如沒有。”
比如她,以前不知情為何物的時候,活的多麼潇灑快意,但現在呢,又如何?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讓她重新來過的話,她肯定會逃避了這一切,再也不讓自己陷于如今這進也不是,退也不能的地步。
但偏偏,流光匆匆而過,隻能往前,哪能後退?
對面那女子無聲地笑了起來,一雙眼睛幽暗深沉,很難讓人察覺出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其實我并不認識你。”她說道。
雲裳沒有回答她的話,這句話沒什麼好說的,反正她不認識她,那她也應該不認識她才對。
然而,那女子卻又問道:“你就不好奇,我不認識你,為何要坐到你面前,來和你說這番話?”
這麼一說,雲裳倒是有點感興趣了:“為什麼?”
對面的人垂眸一笑,攏了把額前的碎發。
“因為幾年前,我也和你有過同樣的經曆。”
她說出這話,眼睛凝望着她,見她不語,握住酒碗的手卻蓦然收緊,接着說道:“那段時候,我也是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也像你這樣,覺的人若是無心,無情,那該多好。”
說到這裡,她又笑了笑:“但後來,我卻得償心願了,婚期已經定下,明年三月就出嫁。我現在很滿足,回頭想想,人啊,還是有了情最好。要不這一輩子,可不無趣?”
雲裳擡眼看她,竟是又笑了起來。她笑的落寞,讓人不覺随之傷感。
“你真是好運氣呢,能得償所願。”
但她呢,估計她這一輩子,都不會有得償所願的機會了。
眼前的這個陌生的姑娘,她是因為自己與她有相似的經曆,這才會來與她說這番話。
在雲裳的心裡,并不覺的嫉恨她,反而對她很是羨慕。要是她也能有這樣的機會,能得償心願,能走進他的心,能感化他的心,那該多好?
然而,隻不過想起來,就是鏡花水月一般的朦胧,又哪裡能實現?
“其實這并不難的。”那人竟然又說道。
雲裳沒有回答她的話,覺的這句話就像是笑話一樣。不難,怎麼不難?每個人情況還不一樣呢,在她看來不難,但在她這裡,就是難的無法實現。
她可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雲裳此刻混沌的思維裡,不自覺地如此想着。
“是真的”,那姑娘卻又再次說道,“我有辦法。”
“呵,你有什麼辦法?”雲裳淡笑着問。
然而,那姑娘不但沒立即回答她的話,反而轉頭看了看太陽。
“時候不早了,我和我爹說了出去一會兒就回地,再不回去他該擔心了。反正這事說來話長,等以後找個空閑的時間,我好好和你說說。”
說着這話,她熱絡地将雲裳的手握住了,給她的手心裡塞了個紙條。
“這上面寫着我家住的地方,等你什麼時候有空了,就去找我,我給你好好支支招”,末了,她又說道,“我叫小翠。”
說罷這話,她又是對她一笑,便起身往門口走去。
擡腳跨門檻的時候,她的臉上還帶着燦然的笑容,但當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口之後,那臉上的笑容,卻倏然消失,仿佛隻在一眨眼之間一樣,甚至讓人懷疑,她臉上的笑,剛才是不是真的存在過?是不是看花了眼了?
但這些,雲裳并沒有看到,即便她此刻看到了,混沌的大腦,也不足以讓她記住。
她又兀自将碗中的酒喝完,便扶着桌子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往門口走去。
此時她仍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但在她才走出酒家的門沒幾步的時候,突然被人扶住了。
“你哪根筋不對?怎麼喝起酒來了?”莫佟皺眉問道。
他剛剛從鋪子裡出來,正打算回家,不想卻遇見了她。
口上說着不依不饒的話,但他心中卻着實詫異。她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什麼都不在乎的嗎?這會兒怎麼自己喝那麼多酒?
雲裳借着他的力,穩住了虛浮的腳步,仔細看着眼前的人,似乎費了很大一番力氣,這才将那飄忽閃爍的人影給固定住了。
然而,當她看清眼前的人是誰的時候,卻立即将他一把甩開:“要你管?哪涼快哪待着去!”
莫佟覺的此刻的她簡直不可理喻,但有心不理她吧,又害怕她會出什麼意外。不管她再怎麼刁難霸道,也始終是個姑娘家。喝了這麼多酒,怎麼能讓人放得下心?
于是,他抓住她的胳膊,便拖着她往前走。陰沉着面色,什麼話都沒說。就她現在這樣子,說了也是白說。
雲裳自然不依,掙紮着就是不肯配合他往前走。
莫佟被她鬧的失去了耐心,也不理會周圍人的目光,竟是直接将她抱了起來,快速地移動腳步。
這下雲裳更是不依,又是抓又是撓的,口中還叫嚷不休。
好在從這裡到王府并不是很遠,他強忍着,還是堅持把她送了回去。
顧婉一見她這樣子,着實吓了一跳,忙問道:“怎麼回事兒?突然喝這麼多酒?”
莫佟将她在榻上放下,攏了攏被雲裳抓亂的頭發和被她撕破的衣襟,語帶怒意地回道:“誰知道她抽的什麼風?”
清醒的時候就不讓人好過,醉了更不叫人省心,這女人可真是麻煩。
顧婉沒先顧着去問原因,先讓丫頭去煮了醒酒湯,随後才問:“你是在哪裡遇見她的?”
她前幾天去宋宅的時候,她不是還陪着安陽公主住的好好的?這才多久的功夫,怎麼就成這樣了?
“在我鋪子旁邊遇到她的,就她一個。”莫佟心中不免抱怨,她這是犯的什麼神經?無故跑去喝那麼多酒。
還是說,因心中煩悶,這才去喝酒的?但她這般沒心沒肺的人,能有什麼會讓他煩悶的?
顧婉大緻了解了怎麼回事兒,便吩咐丫頭為她除去鞋襪外套,将她放在了床上。
雖然暫時還不知道她到底為何要如何,但顧婉大抵也能想的到。
“你要是忙的話就先回去吧,我會照顧好她的。”顧婉向莫佟說道。
“要我說,師父你就别管她,且讓她自己作去。”莫佟沒好氣地說道。
顧婉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白皙的臉面上帶着薄愠,但那忍不住往床榻那邊看去的目光,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她看的出來,他又是無奈又是擔憂又是憐惜的。
或許他的心,連他自己都還沒看個清楚明白。
顧婉聞言笑了起來,卻說道:“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
少年又是不由自主地往那邊看了一眼,遲疑了一瞬,這才轉身,口中說道:“我才沒擔心!”
看着他颀長的身形消失在門口,顧婉更是不禁笑了起來。
從他還是個半大小子的時候,就跟在她身邊,她看着他一天天地改變。到如今,有時候猛然一看,會覺的吃驚,他竟然已經長大。顧婉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半大的孩子,一副纨绔子弟的樣子,最是放蕩不羁,愛惹是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