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心中正迷亂着的時候,又聽顧婷說道:“全都是女兒的錯,女兒願意承擔所有的責罰,但我的孩子,他才剛剛去了,求父親母親可憐可憐女兒,讓我再陪陪他吧。我可憐的孩子,他還不到兩歲。”
顧婷早已哭的泣不成聲,一想到她死去的孩子,她的悲痛,就如同那滔滔的江水,奔湧而下。
自打孩子彌留之際,她就像是癡傻了一樣,不會哭了,也不知道傷心了。
但這幾日積攢下來的所有悲痛,竟像是在此刻,全都噴湧而出一樣。她哭她死去的孩子,為他傷心欲絕。
幾度哽咽地說不出話來,等她稍稍平靜了一點的時候,又說道:“本該跟父親和母親回去的,本該用我的下半輩子,去彌補我犯下的過失。但剛才的情景,父親母親已經看到了,隻要我走了,那這個家,就徹底完了。所謂嫁雞随雞,嫁狗随狗,我既已嫁了人,還生過孩子,那就生是這家的人,死是這家的鬼。我的夫君死了,孩子死了,但隻要我不死,我就要把這家撐下去,讓我九泉之下的夫君和孩子都安心。”
說着這話,她又磕了個頭:“求父親母親成全,讓我留下吧。”
她說的誠懇,說的周氏心裡酸酸的,都被她打動了。
但她到底還是個明白的人,知道誰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也知道此行的目的。
但鄂國公見他的親生女兒,如今竟是此般光景,心裡的那點惱怒,早已被疼惜所代替。好幾年沒見她了,這幾年,雖然府裡一直有派人在找她,但都沒有她的消息。就連他自己,也是很少想起自己還有這一個女兒。
但皿濃于水,他的骨皿,就是他的骨皿,此刻一見了,便疼惜非常。
何況,他這個女兒的表現,沒有讓他失望。臨危不懼,不畏艱險,又願意為自己死去的夫君和孩子,在這個小小的地方,耗費了自己的下半輩子,着實是有情有義。
鄂國公心中思慮一番,想着要不就讓她留下吧。
他轉頭看了周氏一眼,卻見她面容嚴肅,還給他使了個眼色。
鄂國公記起了此行的目的,又猶豫了會兒,看向顧婷問道:“我和你母親,是聽說你在和你姐姐過不去。”
顧婷聞言,又是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搖頭說道:“這些年,我雖與姐姐離得不遠,但自知沒臉去見她,便一直避着。但夫君死後,生意是由我管着的,因為生意上的艱難,才與當地其他的商戶一起,要買下姐姐的藥材。隻是後來出了變故,他們又說不買了,我是真的不知道是何原因。”
鄂國公聞言,撚須點點頭,又聽她接着說道:“再後來,我的孩子就病了,所有的大夫束手無策。人家說姐姐是神醫,為了我的孩子,我就去求她了。但是,但是――”
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出來,不管她是真的治不了,還是能治卻不治,反正她的孩子,已經死了。
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周氏聽她這話,與甯卿信上說的雖然是同一件事,但卻完全不同。
她心中仔細思索了起來,誰料,正在這個當口,卻聽鄂國公說道:“也罷,既然這是個誤會,那說明白了就好,你姐姐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隻要你不作惡,斷然不會為難你的。你既然已經出嫁了,那也隻能這樣了。”
鄂國公歎息一聲,說道:“留下吧,隻記的小心謹慎,不要作惡就是。”
她既能為自己死去的夫君和孩子這般,那便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有情有義的人,再壞還能壞到哪裡去?
況且見她這樣悲痛,想來即便以前真的錯過,現在也會改過自新了。
隻要她能改好,那便還是他的女兒。
顧婷聞言,卻更是痛哭了起來。
她不能回京城,絕對不能回京城。
回去,就意味着會被軟禁至死。就算不軟禁她的話,就以她在京城人心裡的印象,也是不敢出門的。
她的孩子才剛剛去了,她也不想這麼早就離開他。
周氏一臉愕然地看着鄂國公。明明是來将顧婷帶走的,但到頭來,竟然說不帶她走了,讓她留下。
讓她留下做什麼?繼續再加害她的女兒嗎?
雖則她說的那番話,的确使人可憐,但她的心裡還是猶豫不定,不敢确定她是真的改過自新了。
但既然鄂國公已經說了這話出來,她也不能再反駁。
顧婷又在地上磕了個頭,哽咽着說道:“女兒今後隻當吃齋念佛,****為父親母親祝禱。”
鄂國公歎息一聲,沒再說别的話,站起身便要離去。
周氏見狀,也跟着走了。
“你怎麼回事?怎麼就讓她留下了?”出了溫府,周氏語帶責備地問。
鄂國公似是煩躁地皺了皺眉,說道:“罷,罷,罷,以前的是非對錯,就暫且不論。她這幾年也吃了不少苦,受到教訓了。我瞧她也怪可憐的,既然已經改了,那就給她個機會,不必非要趕盡殺絕。再說,她既然已經嫁人了,那就不好再歸家了。”
“可是――”周氏欲言又止,她還是不能完全确定顧婷是不是真的改好了。
最終,她輕歎一聲,又說道:“隻不過,王爺那邊,可不好交代啊。”
說到這事,也正是讓鄂國公為難犯愁的地方。這是他鄂國公府的家務事,王爺寫信給他,讓他們自己料理,已經是給足了他們面子了,但到頭來,他們又沒按他的意思辦成,着實有些不好交代。
想了又想,鄂國公轉眼看向周氏說道:“既然你來了這邊,家裡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兒,索性你就别急着回去了,去看看小婉吧。”
周氏聞言,抿抿唇,不悅地回道:“讓我留下,讓她幫我向王爺讨情不是?”
言罷,周氏又啐道:“你倒真是個會賣乖的,橫豎是你自己做的事,倒推給了我。要讨情,你自己讨去,和我無關。”
鄂國公見她生氣了,忙笑着說道:“這不是,你們母女好說話不是?你去和小婉說,她肯定不會計較的。”
周氏仍然有些氣不過:“這事兒我可看的清楚明白,肯定是婷婷做出的惡事,你這會兒倒是護着她,來讓她害我的女兒,天底下有你這樣的父親嗎?”
鄂國公無奈地抿抿唇:“婷婷不是說了嗎?這隻是生意上的事,何況别人有了變故,她也做不得主不是?”
“你就信她的鬼話吧!我反正是一個字都不信!”周氏厲聲說道。
馬車在寬敞的官道上走的并不算快,但鄂國公和周氏都不在言語了,心中各自想着事兒。
既然來了,周氏本就沒打算這麼快回去,肯定要去看看顧婉,過段日子再回去。
鄂國公沒将顧婷帶走,暫且她也沒别的辦法,正好在這裡住一段時間,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改過自新了,或者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動作。她對她,仍然放心不下。
馬車到了楚湘,周氏下了車,又另外雇了一輛車,往楚湘王府而去。
鄂國公并沒有下車,直接借道向北城門走去,打算繼而回京。
要是去了王府,見了女兒,他也不知道該怎麼交代,所以還是直接回去的好。
不過小婉自來是個極明白的人,也通透的很,想來會理解的,不至于揪住不放。
這會兒恰恰晌午,顧婉抱着孩子,一邊看着雲裳逗他玩兒,一邊看着丫頭擺飯。
但小包子玩了一會兒,就有些安靜不住了,想要下地上去玩。
顧婉便将他放在了地上,讓他自己走。
“以前見着我還粘的什麼似的,會走了之後,就不喜歡被抱了。”顧婉說道。
雲裳拉着孩子小小的手,牽着他往桌邊走去,口中說道:“小包子長大了嘛,不需要被抱了。”
顧婉笑着看着他們,好像小包子又長高了不少。
她不禁有些感歎,時間過的可真是快啊。不知不覺,一年又一年,以前沒孩子的時候還不覺的,現在整日裡看着孩子,看着他一點一點地長大,才意識到,時間就這麼流逝了,如那奔騰不息的流水一樣。
椅子太高,小人兒夠不到,雲裳便把他抱了上去,又向顧婉喊道:“快來吃飯了。”
顧婉答應了一聲,便起身走了過去。
丫頭端了水過來,讓他們淨了手。
然而,顧婉才剛剛拿起箸,竟見有丫頭進來,說是國公夫人來了。
顧婉聞言,心下驚喜,忙起身迎了出去。
早就聽甯卿說了此事,知道他們一定會來的。這不,果然來了。
顧婉才到了房門口,便見丫頭帶着周氏進來了。
“母親。”她遠遠地便喊了一聲。
她的聲音才落,竟是又有糯糯的,軟軟的童聲響起,響亮地喊了一聲“外婆”。
周氏乍一聽到有孩子喊外婆,微微錯愕,直到看到了站在顧婉旁邊的小人兒,臉上這才笑開了花。
在她印象裡,這孩子還是那小小的樣子,不想竟然長這麼大了,都會叫外婆了。
“父親呢?”顧婉往她身後看了看,沒見着人,便問道。
聽她問這話,周氏臉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