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卿見她急于出去,心中不禁疑惑。
“怎麼了?”甯卿微微蹙眉,向她問道。
他才回來不久,顧婉還沒來得及與他說顧婷今天來拜訪,求她給孩子治病的事兒,所以他并不知道。
但此刻時間緊迫,她也沒多少時間去和他解釋,便說道:“我這邊急着呢,你别擔心,在家照顧好孩子,我忙完就回來。”
說着這話,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甯卿霎時黑了面色,這女人到底鬧的哪出?他仍然放心不下,當即也放下了碗筷,追了出去。
兩人來到春回堂的時候,顧大夫早已經到了,正在把脈。
顧婉見顧婷正坐在一旁等着,滿面焦慮,連她進來了,也不曾發覺。
她輕輕地走了過去,站在顧大夫的身側。見他手指搭在脈上,但眉頭卻蹙着。
這麼長時間的相處,顧婉對他的習慣也有了不少了解,知道當他遇到棘手的病例的時候,就會蹙起眉。現在看來,這孩子肯定病的不輕。
縱然心裡已經做好了打一場惡戰的準備,但顧婉仍是不免擔憂。這種病,在這古代,治起來艱難的很。倘若情況好,手術順利的話,還有治好的希望,但如果不順利的話,那就隻能看天意了。
不一會兒,顧大夫診完了脈,收回手,顧婷立即緊張地看着他。
她不敢去問他情況到底如何了,之前看診的那大夫束手無策,說她的孩子沒得治了,救不活了。那這個大夫,他能治嗎?見他那沉重的面色,她的心也跟着一點一點地往下沉。
顧婉與值班的護士囑咐了一聲,讓他好好地照看着,便與顧大夫一起出了病房。
“怎樣?是不是很嚴重?”關上門,顧婉忙問道。
顧大夫神色凝重地點點頭。
顧婉歎息一聲,也是微微點了點頭。這個結果,她早就預料到了。要不然,之前診治的那個大夫,也不會說沒有救治的方法。
顧大夫沉聲說道:“這種病,我行醫一輩子,曾見過幾次,但沒一個孩子能活到五歲,大多數都是發病以後,用不了多久就不行了。”
“這麼嚴重?”顧婉驚詫問道。
不過小兒先心病,如果不靠手術的話,的确很難治愈,更何況是在這醫學條件并不發達的古代。
顧大夫再次點頭,饒他一輩子行醫,被人尊稱聖手,但面對此病症,他真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沉默了一會兒,顧婉歎息說道:“我去看看吧,看看是不是可以通過其他的辦法。”
言罷,她便拉開門出去。
病房裡,顧婷依然陪在孩子的身邊。此時孩子已經睡着了,顧婉輕輕地走了過去,站在病床前,眼睛盯着他看了一瞬。
是個很漂亮的孩子,濃眉大眼,很是可愛。隻是可憐了,竟然出生的時候帶出了這樣的病。
顧婉微微歎息一聲,在床前坐了下來,戴上了聽診器,又拉開了蓋在孩子兇前的被子。
“兇骨左緣二肋間,有雜音,伴震顫。”顧婉一邊說,一邊讓護士用筆記了下來。
“肺動脈第二音亢進,被響亮雜音掩蓋。”
說罷這話,她又靜靜地聽了片刻,将聽診器摘了下來。
“收縮壓正常,舒張壓降低。”
她不停地忙碌着,口中說着讓顧婷聽不懂的話。但越是這樣,對她而言,就越像是安慰一樣。
她堅信,她一定有辦法,一定能治好她的孩子。
顧婉收了皿壓器,皺着眉,面容沉靜,又掀開了被子,将孩子的腿露了出來。
“下身輕微紫绀。”
旁邊的護士在紀錄她這句話的時候,明顯能聽的出來,她的語氣裡,透出幾分無奈。
顧婉又将被子給他蓋好,最後吐出幾個字:“先天性動脈導管未閉。”
說罷這話,她便轉身離去,留給顧婷一個匆匆的背影。
檢查這病的類型并沒有十分費事,所有的症狀都十分典型,也都說明病情十分嚴重。
“是動脈導管未閉型先心病”,她看向顧大夫說道。
顧大夫肅容看着她,問道:“還有治療的辦法沒?手術能行嗎?”
顧婉抿抿唇,沉默了片刻,這才回道:“能治是能治,但是恐怕,咱們治不了。”
顧大夫聞言,面上露出不解的神色。能治,治不得,這是為何?
顧婉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隻籠統地說:“我們缺少很多藥物和手術的器具。”
這麼說,顧大夫能明白一些,當初還沒有得到青梅散的時候,也是不能進行手術。想來這次,就和當初一樣吧。明明知道怎麼能治,卻治不得。
這也正是最讓顧婉痛心的事情,明明知道怎麼去治,卻不能治。眼睜睜地看着病人失去生命,比她因為失誤,給病人開錯了藥更要讓她愧疚。
“連試一試都不行嗎?”顧大夫心中還存着幾分期望,又問道。
顧婉搖搖頭。
按她的風格,哪怕明知道不可能,也要試一試,但這次,是真的不行。
治療小兒先心病,最好的方法是手術或者是介入。介入療法是最近幾年新興的一種方法,相比傳統的手術方法,的确有很多優勢,隻不過,也更依賴于優越的醫療條件。
在這種地方,想要用介入法來治療,無異于癡人說夢。
唯一能考慮一下的方法,隻有手術。但看那孩子的病情,要想手術的話,必須要開兇。開兇手術,這和以前她勉強做成的其他手術又不一樣。
她沒有工具,怎麼開兇?就算勉強開了,也做了手術,又要怎麼恢複?恢複不了,這手術可不就等于白做?而且,還要讓孩子受一份罪。
她本來心裡還存着期望,心想這孩子如果病情不是很嚴重的話,試試手術,或許有能治好的希望。但不想,結果竟然是這樣。
即便她再怎麼不想承認,但也清楚,這個手術,她是真的做不了。這個可憐的孩子,她是真的治不了。
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他開好藥,盡量延長他的生命,也好減少一些他的痛苦。
顧大夫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轉而笑了笑,安慰顧婉說道:“你也不用太介懷,勝敗乃兵家常事,對我們來說,遇到治不了病例,也是正常的很。”
顧婉聞言,向他笑了笑。
這個道理她懂,她也是個凡人,不是神仙,不能想讓誰生誰就生,更不能想讓誰死誰就死。就像現在一樣,她沒有辦法去救活那個孩子的性命。
“我去和她說吧。”顧婉又是歎息一聲說道,唇角挂着無奈的笑。
不管怎麼樣,治不了她的孩子,這個消息,總要告訴給顧婷知道的。
顧大夫點頭,“嗯”了一聲,便見顧婉轉身,拉開門出去了。
再次回到病房,顧婉隻覺的周圍的空氣都稀薄了,讓她感覺有些呼吸不暢。
顧婷依然靜靜地陪在孩子的床前,低頭看着他。
她還是穿着那一身黑色的衣裳,看在顧婉眼裡,更讓她的心壓抑了起來。
她緩緩地走了過去,顧婷聽到聲音,忙擡頭看她。
她看她的眼神,第一次如此清澈,如此明亮,不摻雜着陰謀,更沒有仇恨。
她的眼神裡,滿是濃濃的期望,就這麼看着顧婉。
顧婉突然覺的自己的心一痛,她發覺此時的顧婷,可憐的很。
她不再是心機深重的鄂國公府庶女,不再是殘忍奸詐的溫夫人,也不是她的死敵顧婷。她隻是一個無助的女人,一個可憐的母親。面對孩子的重病,她可以放棄一切,隻為了治好孩子。但天不遂人願,不管她拿什麼去換,都換不回她健康的孩子。
顧婉将視線從她的眼睛上移開,又看向安靜地躺在床上的孩子。
他的下半身已經出現了紫绀的迹象,這說明他的病,已經入了膏肓。
不但那個最初為他診治的大夫束手無策,顧大夫束手無策,她自己,也是束手無策。
顧婷隻是看着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問她什麼,但她的心裡,卻一直存着期望。她堅信,她一定能治好她的孩子。
她不是從異世來的嗎?此刻她相信她就是那個世外的高人。所以,她一定能的,肯定能。
她期望的目光一直看在顧婉臉上,眼睛裡,像是燃燒着兩團熾烈的光。
隻要她能救活她的孩子,她願意抛開一切,哪怕她讓她去死,她也絕不猶豫。
用她的命,去換回她的孩子的命,她願意。
“我會給開最好的藥。”顧婉開口說道。
聽她這話,顧婷唇角不禁揚起一個微笑,心也是驟然一松。
她就說吧,她肯定有辦法的,她肯定能治得了她的孩子的病。
她說會開最好的藥,那便肯定會用心去治。
仿佛一直被擰着的心,突然松開了一樣,顧婷唇角的笑意,更是擴散了幾分。
當此時,她又聽顧婉說道:“我會盡量不讓他難受,盡量讓他的時日多一些。”
還來不及完全擴散開的笑,霎時僵在了顧婷的唇角。
這女人瘋了嗎?什麼叫盡量讓他多一些時日?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