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論舫,柳池心緒不甯。為何楚州治水籌案那姓範試官會知道?他仔細想着論舫中的每一個環節,漸漸把目光落到代信丞身上。
要說自己進論舫,就算之前有功于楚州,第一個招待的也該是李存元才對。而一進論舫代信丞就率先點破自己身份,語氣中似乎有奉承之意。身為半個封疆大吏,代信丞完全沒有奉承自己的理由,難道是因為柳家那個身份?
柳池有些想不清楚,一見白無瑕便道:“白兄,你可知壽州柳家的情況?我總覺得這詩會處處透着玄機,萬一招惹了什麼不該招惹的,沒準會給柳家帶來麻煩?”
白無瑕本來準備問問他論舫評級之事,卻沒想到柳池一出來就這麼問,疑問道:“擇生難道真把之前的事全都忘了?”
柳池點了點,迫切看着白無瑕,一旁的葉彤看他神色凝重,接道:“柳家算是大齊屹立至今為數不多的将門了,柳家先祖乃是大齊開國元勳。将門之中,柳家的聲望算是最重的一個,若不是當年長生園的事情,如今柳家在大齊的地位,除皇族外無人能及?”
“長生園?”柳池喃喃自語。
葉彤又接道:“長生園在二十年前是江湖上唯一的武學聖地,長生園于江湖便如二十年前的大齊于中原,皆是人人朝拜,萬民敬仰!二十年前的柳家人才輩出,威名盛極一時,就連當朝皇帝也心生忌憚。”
柳池略微明白了葉彤話裡的意思,身為帝王,講求的便是制衡,所以柳家就成了皇帝制約長生園的利器。他問道:“那如今的長生園呢?”
“如你柳家一般,長生園一分為四!”回答的卻是白無瑕。他繼續道:“其實自長生園一分為四,大齊國祚便不再如二十年前一般睥睨天下,擇生你可能還不太清楚,江湖勢力雖然零散,但沙場軍士若沒有煉體修為,連戰場都上不了。二十年前有長生園制衡江湖,如今長生園一分為四,且不說亭台樓閣各自間的明争暗鬥,就算四家合一都沒有那樣的實力。楚州看似平靜,隻是遠離漩渦。塞外、南疆、西涼和前朝餘孽無時無刻不惦念着中原。柳家如今雖然沒落,以老将軍的威名,隻要不死柳家便可随時起複。如今的大齊,看似歌舞升平實則内憂外患,柳家起複隻是早晚的事而已。”
聽完這話,柳池終于明白了柳家的處境,也略微明白了代信丞等人的做法。代信丞等人的巴結交好,無非是為了自己以後的路能順坦些。可他還是不明白為何代信丞等人會讓自己詩會首唱名,這無疑是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于柳家而言并無什麼好處。
柳池對這些官場裡的彎彎繞繞有些心煩,不是不懂而是不想去招惹,甚至連柳家那個将門的身份都厭煩,還不如像白無瑕一般逍遙江湖來得快活。他突然想起白無瑕之前的話,才問道:“白兄,你說那長生園一分為四,之後那亭台樓閣是什麼意思?”
白無瑕略微一愣,沒想到柳池會問這個,繼而笑道:“擇生你還真是無孔不入,處處提防。長生園一分為四,分别有缺月樓,封仙台和仙音閣!”
他說了三家,唯獨沒說出最後一家,柳池饒有興緻道:“還有白兄所在的逸水亭對不對?”
白無瑕微微點頭,柳池又接道:“白兄聲名盛極一時,怪不得是逸水亭高徒。我本以為紅塵俠士便可逍遙江湖,沒想到諾大個中原神州,人人都躲不開那個怪圈!”
柳池獨自歎息,就站在對舫之外,望着那一灣江水思緒飄飛。也對,人生就是那麼奇妙,越想躲卻越躲不開。白無瑕雖看似放蕩不羁風流潇灑,心裡未必沒埋着事。而葉彤自不必說,隻要茶館裡來個生人,便防賊一般防着。此刻,他才真正體會到古龍先生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滋味。
也罷,能晚一些便晚一些吧!躲是沒辦法的。他突然想起前來茶館找他的那個叫秦慕容的女子,自己讓她獨自回壽州面對柳家,着實太過難為她了,這些事情似乎自己去解決要好得多。他側目偷偷看着身側的葉彤,心裡不知為何多了許多擔憂。
“想那麼遠做什麼,快活一時是一時,若你也像禦京城姓元那小子一般,我才是真正的無趣!”白無瑕見他魂不守舍,出聲調笑道。
第十舫頗大,整就一個水上閣樓。
這會兒登上第十舫的書生豪客還不多,所以三人也并不着急。驗過請柬之後三人來到登上第十舫,柳池便有些昏昏欲睡起來。昨夜他雖然修煉了一夜的太虛經,卻因為心神不甯沒什麼效果,這會兒累得不行,索性不再管葉彤二人,自個睡了起來。
白無瑕見他睡下,卻朝葉彤使了個眼色,輕聲道:“葉姑娘,可否到旁邊一叙?”
葉彤點了點頭,二人來到船尾,白無瑕才道:“之前與姑娘交手,姑娘怕是沒怎麼用心,改日有空必當再請教一次。”
葉彤神色冷清,淡淡應道:“我不是你的對手!”
“姑娘不使全力怎麼知道?長生園傳人就那點本事白某可不相信!”白無瑕饒有興緻盯着葉彤。
誰知葉彤聞言,冷峻的面龐霎時淩厲無比,明亮的眸子間竟露着殺意。她冷冷盯着白無瑕,并不接話。
白無瑕突然笑道:“以柳兄的身份,我本以為太虛經來自柳家,沒想到卻來自葉姑娘之手。當年長生園被柳家麒麟軍所滅,姑娘這般做法莫非是想把柳家推向萬丈深淵麼?”
葉彤沉吟不語,白無瑕接道:“白某逍遙江湖,真正當作朋友的隻有禦京城元丹丘,難得遇到柳兄這麼對胃口的。或許柳兄不知太虛經的玄妙,可白某知道。太虛經有引無氣是如何都修煉不了,姑娘真要這樣做,休怪白某翻臉不認人。”
白無瑕說得平平靜靜,卻給人一股無形的壓力。而葉彤聽到這話,那寒着的俏臉卻微微解凍,突然輕聲道:“那若是有引也有氣呢?”
“嗯!”少年俊郎臉上突然凝重無比,雙眼緊緊盯着葉彤,似乎要将之看穿一般。
葉彤才道:“他身子太弱,前不久楚州水患就因為操勞差點沒了性命。你若是能找到其他的辦法,我自會把太虛經拿回來。若是沒有其他的辦法,今夜就幫我把太虛經養氣篇給搶回來!”
白無瑕舉眉看着她,無論如何卻也想不清其中的關節,問道:“養氣卷就在這畫舫裡?”葉彤點了點頭,他又道:“你就不怕我動什麼恻隐之心?”
“逸水亭白無瑕根基無雙,太虛經于你而言反而是累贅!”
“那姑娘怎知養氣卷便在畫舫裡?”
葉彤淡淡道:“她在找我,我也在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