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太監将皇帝明日召見侯子雲的消息傳到将軍府,最高興的反而是大少爺。
他是看着侯子雲長大的,打心裡替他感到高興,立刻就教他學習觐見皇上時行的稽首大禮,又派手下将消息通知宗尚書府,告訴侯母這個天大的喜訊。
侯子雲沒有太過興奮,因為他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
那是屬于自己該有的榮耀,是自己上陣殺敵,九死一生換來的殊榮。
真正能讓他期待的是,七夕節相會時,羽兮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和戰功,到時她會不會欣喜若狂呢。
侯母激動得老淚縱橫,說侯父在天之靈知道的話就會瞑目了。
如今兒子身為青勳榜首,明日就要進宮受封,按照第一名神秘大獎的保底估算,至少官升八級,那也是正四品上的大官,比他父親當年還要有出息。
侯母激動過後冷靜下來,心裡隐隐覺得當年夫君之死太過蹊跷,不查清背後原因,整日坐立不安,恐怕侯子雲以後還是會被奸人陷害而重蹈覆轍。
她又不敢給侯子雲太多壓力,生怕他淪陷在為父複仇的困境裡,導緻失去理智耽誤了前程。
她隻能惶惶不安,越是擔心越是憔悴。
有時她甚至想過一走了之,以免孩兒牽挂,但侯子雲又未娶妻生子,她心有不甘,隻期盼着他能找個好姑娘早日成家,續上侯家香火,她也就能了無牽挂了。
宗尚書在朝堂上早已知道雍武帝讓侯子雲迎娶北潢公主的消息,對于此等國家大事,他不想在家裡的婦人面前談及太多。
他和杜力同朝為官,雖十分疼愛二夫人,也不想讓她知道得太多事情而去通風報信。
這樣,她即不知道自己對朝廷大事的看法,就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消息可以通報杜力,因此也避免了心愛之人的背叛。
大夫人知道這個消息後,更加高興。
侯子雲能得聖上重用,對自己在宗尚書府的地位有間接的提升作用,至少二夫人再也不敢在侯母面前裝腔作勢,與她頂撞。
她欣喜之餘,讓仆人前去邀請侯子雲到府上一聚,共同慶祝這天大的喜事。
二夫人聽到侯子雲要前來赴宴,心裡一陣慌張,要是侯子雲發現信鴿了怎麼辦?
奚右丞可是皇帝面前的紅人,之前想方設法的想讓溪兒娶他女兒為妻,卻被他拒絕。
如果溪兒此次七夕相會成功,攀上奚右丞這支高枝,等于給兄長和奚右丞拉近了關系,又讓自己在宗尚書府增加了說話的籌碼。
她連忙悄悄回屋,這兩日一直在研究筆迹的問題,遲遲未曾回信。
她怕字數太多,奚瑤認出字體有異樣,便隻寫了簡單四個字:如期會晤。
字數很少,應該不好認出來。
她躲到後花園,滿懷希望的放飛信鴿,期盼老天能幫她一把,讓溪兒順順利利與奚瑤成親。
侯子雲得知大夫人相邀府上赴宴,他想今晚得在家好好準備一番,怕到時跟他們喝起酒來,一時興起飲酒過多,影響到明日面聖。
值此關鍵時刻,他不想分了心思擾亂今夜準備面聖的言辭,于是委婉拒絕大夫人的邀請,隻道明日面聖回來後再到府上相聚。
大夫人是通情達理的人,聽到侯子雲如此重視這次面聖的機會,便依他所言,等明日面聖之後再聚。
二夫人虛驚一場,長舒口氣。
心想等侯子雲明日進宮回來,離七夕節就隻有兩天了,到時自己虔誠一點,集幾人之力将他喝個爛醉,讓他在将軍府躺個一兩天。
七夕節一過,溪兒與奚瑤私會後即刻就上門提親,最好是生米煮成熟飯才最妥當。
到時侯子雲再發現信鴿的事情也隻能無能為力了。
再說侯子雲與奚瑤從未會面,并無深厚的感情基礎。
有老爺坐鎮,他老母還要在府裡靜養,就算知道了諒他也不敢過多追究。
事關溪兒終生幸福和自己在宗府的地位,是值得二夫人去冒這個險的。
于是她又囑咐溪兒,奚瑤是京都排得上号的美人。
想娶她的人門庭若市,這件事逢人不能提起,必須悄悄相會,以免招來競争者的争搶。
溪兒聽母親說得在理,自從在京都書店看了那本書之後,對異性的渴求更加急切,這幾日也沒忘記悄悄前往重溫書中的激情。
他對三日後的三生橋相會充滿了幻想,這種即将偷嘗禁果的期待讓他欣喜萬分,對母親的安排言聽計從,好像七夕節就是他的大婚之日似的。
奚瑤收到回信之後,看着紙條上那簡單的四個字:如期會晤。
她以為義雲天可能正在忙正事,無暇抽身與她多聊,這麼久都等過來了,離相會之日隻剩三天,一甯公主這幾日也不來找她玩,現在的每時每刻好像都過得無比緩慢,真有點度日如年的折磨。
她将雲義天往來的書信都拿出來重溫一番,真覺得他就是個才華橫溢的文人而已。
看着看着,她似乎發現了其中一些貓膩,最後這張小紙條上的字迹與之前相比,竟有一點不同之處,筆力稍顯文弱,差了些許力道。
她不禁懷疑起來,難道不是義雲天親筆回信?
這裡面究竟是什麼原因?
難道……
難道他生病了?
書生一向文弱,經不起風吹雨打。
對!
他是生病了以至于沒有精力寫太多的詞句,而且筆鋒無力,看來是生了場大病。
她開始替他擔心起來,她怕七夕節那天下起大雨,怕他身體承受不住風寒的侵蝕。
在雨中相會本來是一種凄美的浪漫,但她毫無心思去想象那種即将到來的美景,隻想他健健康康的赴會,不想他有任何差池。
她在奚府後堂佛祖面前許願,七夕節那日陽光明媚,風和日麗。
到時回來一定多獻供果,多燒香紙……
次日。
侯子雲早早起來,将昨晚心中想對聖上說的話又在心裡默念了一遍。
大少爺特意叫柴房給他做了鍊子銀耳湯提神醒腦。
這可是他表弟二十年來第一次進宮面聖,其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希望他能好好發揮,博得聖上歡心,封個高官,自此光複侯家門第,重塑昔日輝煌。
侯子雲在太監的陪同下,信心滿滿的走入皇宮。
他踏着腳下青磚,穿過高大的朱漆色皇宮大門。
環顧四周,皇宮果真寬闊華麗,比起東大街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心裡正感慨萬千,身邊太監立刻訓斥他不準東張西望,隻能半低着頭行走,脖子都不許歪一下。
他心裡一顫,原來這皇宮規禁如此之嚴,連走路都不能三心二意,真不知這裡面的人過的是何等如履薄冰的日子。
他開始專心走路,有時忍不住用餘光掃視了一下身邊太監,見他們個個面容安定,似乎這種生活對他們來說已經習以為常了。
走了近半個時辰,終于來到一個各處站滿禁軍侍衛的大殿之前。
擡頭望去,大殿頂上正中一個碩大的火焰珠熠熠閃光,前後盡鋪黃色琉璃瓦,檐角鑲着各種彩色寶石,在金色陽光的照映下寶光四射,莊嚴大氣。
太監說這是皇上與百官議政的地方,名曰朝龍殿。
叫他在門口等候,等他們入殿禀告之後再進去。
太監弓着腰,入殿而去,過了半晌,又出來叫侯子雲到牆角一旁候着,等百官離去再入内拜見。
侯子雲有點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聖上為何要他躲在牆角避開百官,這帝王之術确實琢磨不透,越猜測越讓人對皇權之威更加肅然起敬。
他并不對青勳榜首的神秘大獎有多期盼,隻想官升幾級之後增加俸祿,贍養家中母親,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她走出父親死亡的陰影。
都已經五年了,侯母一直心病不愈,如果聖上讓他開口提出封賞的話,他便想請求重新徹查父親死因,還侯家一個清白,給母親一個交代。
他也想得太天真了!
就算侯父之死是冤枉的,但撤軍易州可是雍武帝下旨的。
如果想要翻案,那豈不是對雍武帝诏令的質疑和否定。
他是個有抱負的帝王,是想青史留名的明君,豈容區區一個小将壞了自己的名聲。
隻希望侯子雲不要為了給家父翻案,一時沖動惹惱雍武帝,否則就算他十個青勳榜首,激怒龍顔,也隻有死路一條,說不定還得連累家中老母。
侯母已經再不起折騰了,以她現在的身體,别說侯子雲惹怒龍顔被處死,就是把他下獄關個十天半個月,她估計也得傷心至極,氣絕身亡。
過了半晌,朝龍殿陸陸續續有百官出來,他躲在牆角看到宗尚書和杜力兩人正邊走邊竊竊私語。
杜力是宗尚書的大舅子,父親是宗尚書的小舅子,他和父親也算得上半個親戚,可當時他怎麼就那麼狠心,一點餘地都不留就将父親一刀斬首了呢。
想着想着,送他入宮那個太監輕步小跑過來,讓他快快入殿面聖。
這一刻終于來了!
等了這麼久,總算如願以償了。
他整理好衣裳,深呼吸口氣,調整好情緒,跟在太監後面,小心翼翼的走進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