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節,因為一場金融革命,被李伯言無形之中,變成了一場更大的狂歡。
越來越多的人,席卷到了這場永州模式的之中。幾家歡喜幾家愁,何明德因為那一缸大醬,不知道是心病還是真的染了風寒,原本硬朗的身子骨,兵敗如山倒,仿佛一夜之間就抽幹了氣力。
何餘慶拿着上元佳節,李家動靜的情報,站在門外,等候了許久,才得以進屋。
屋内燒着炭盆,雖然暖和,但是就像是何明德的催命符,讓原本就有些衰竭的器官更加難得以康複。
“餘慶啊,什麼事着急撂荒地來要跟我說,有什麼生意上的事,與你大伯去商量吧。”
何餘慶神情凝重地說道:“短短五天,李家吸入了銀錢達百萬貫。”
“咳咳,百……百萬貫?哪來的這麼多錢?”何明德咳得更加厲害了。
何餘慶便把散戶跟大戶合夥的事情,跟何明德細說了一遍。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仿佛一夜之間,所有永州的商賈,都投靠了李伯言似的,楚家入股二十萬貫,這還是在情理之中的,畢竟物流,對于販鹽為生的楚家來說,簡直就是及時雨。掌握了物流,未來荊湖之地的鹽價,楚家有絕對的叫闆資格了。
周家素來以老奸巨猾著稱,祖上販茶,積累下了不少銀錢,這一回,居然扔出了十萬貫入股東風物流,還有永州商盟以及其他豪門大戶,攏共加起來,就達七十萬貫之多,最恐怖的不是這些,而是永州那些散戶,沒想到居然也有三十萬貫的額度,這個數字不是何餘慶瞎編亂猜出來的,一個大賣場的掌櫃,被他買通後才告知給他的。
他從來沒有想過,就是一百文、兩百文,一貫錢、兩貫錢的,都能被李伯言聚來三十萬貫的财富。當然不比那些大戶入股,這三十萬當中,儲蓄占了将近二十五萬貫。
也就是說,李伯言将來一年支付的利息,就達到恐怖的一萬貫。
試問,永州哪一家,敢如此膽大包天的放出豪言,一年能掙上一萬貫?
何明德咳得更厲害了,靠在枕頭上,喘勻了氣兒,緩緩道:“聚一州之民财,也就他這個瘋子敢這樣做了。當初我不看好這個東風物流,如今恐怕是真的難壓住了。”
壓?拿什麼壓?他何明德敢跟整個永州叫闆?笑話!
何餘慶有些心有餘悸地問道:“大父,這個東風物流真的有這麼恐怖?”
“你莫要局限與一州一郡,放開眼來看看,鹽、茶、糧、絹,這些官營的也好,商營的也罷,如今為何統統都轉由民力來販運?朝廷的轉運,光糧這一塊,就要吃去三成糧耗,為何?就是層層剝削,如今都用鹽鈔、茶鈔來代替,這民力運輸不足,自然咱們荊湖的鹽價就貴于兩浙。
他李伯言三兩條破船,運力自然不足為懼。但是如今聚百萬之财,老朽能預料到将來,大宋水道之上,李氏船舶,真的就像入海的潛龍一般,肆意馳騁。咳咳……”
何餘慶遞上茶水,緩緩道:“郝大通年前去了衡州,一去不複返,怕是出了什麼岔子。衡州那位錢知州,怕是兇多吉少了,恐已無制衡之力,還請大父賜教。”
何明德長歎一口氣,“大勢已成……不對!一百萬貫,這一百萬,占了幾成?”
“三成。”
“三成?為何才三成?”
何餘慶眉頭緊皺道:“李家田産、作坊統統抵押,入股東風,合計兩百萬貫。”
何明德一下子癱軟在床上,搖頭道:“此子無懈可擊矣。”
李伯言玩資本,又豈會讓自己被資本玩弄?之所以吸入散戶,各家的股權壓在二十萬貫之内,就是怕有朝一日,這些人反過來威脅李伯言。現在就算幾個大戶聯手撤股,七十萬貫,他李伯言賣光永州所有的田地,也可以将這個窟窿給賭上,這就是未雨綢缪。
李伯言不可能将東風物流的掌控權交出去,這就是底線。
何餘慶問道:“依大父之見,我等如何應對?”
“不争。”
何餘慶瞳孔一縮,“什麼?”
“吉慶雜貨的樓幹過來說過,味精已在其雜貨鋪兜售,可見如今的李伯言,已經不将月波樓視為對手了。那麼,餘慶,咱們還去螳臂當車做甚?”
“可……”
何明德握住何餘慶的手,緩緩道:“大父明白,你是咽不下這口氣。經過味增這件事,我也明白了,有些事情,強求不得,放手吧。等下了稻種,咱們何家還能在永州城立足。有了味精,月波樓也倒不了。至于李伯言,算了吧。”
何餘慶緩緩起身,接過何明德手中的茶盞,道:“大父好生保重。”
“去吧,永州的天下,将來是你們年輕人的。”
何餘慶退出了廂房,看着晚霞蓋過夕陽,“永州的商場,是李伯言的天下矣……”
……
……
黃昏,光秃秃的梧桐枝桠,顯得院落特别的冷清。
葉适大步流星地走入趙汝愚的别苑之中,呼喊道:“趙相公,趙相公。”
李伯言跟着趙汝愚出來,見到一頭是汗的葉适,笑道:“葉先生可是著說大成?如此着急撂荒地趕過來?”
蹭叔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将邊上的竹椅扯了過來,“瘋了!你這個瘋子!簡直是喪心病狂!”
“哦?正則何出此言,大郎又是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蹭叔來永州之後,沒有心髒病都快被吓出心髒病了,撫着兇口,手抖得厲害,說道:“趙相公,大郎他……大郎他……”
李伯言笑着将茶遞過來,放在幾案上,“先生,喝口茶,慢慢說。”
葉蹭叔瞪了一眼,喘勻了氣兒,“大郎聚永州百姓之财,數以百萬計,這是要捅破天了!”
“百萬?一千貫何足挂齒。”
“是百萬貫啊!趙相公,如今都稱之為李百萬了!聚如此多财,就不怕撐破肚皮嗎?”
趙汝愚也吓了一跳,問道:“大郎,你你你……你要上天呐?”
李伯言笑道:“先生這是從哪裡學來的俏皮話。不就是百萬貫錢嘛,值得如此慌慌張張的?”
蹭叔皺眉道:“大郎,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聚如此多的銅錢,萬一永州城錢荒了,該如何處之?如今經營起來的永州模式,一旦如此垮塌,不僅僅是你的心皿,就連新學都會遭遇挫折,從而胎死腹中,你考慮過這些沒有?”
李伯言見到葉适如此焦急的樣子,便安慰道:“葉先生莫慌。敢問葉先生,這個錢荒的背後道理是什麼,您知道不知道?”
趙汝愚見到李伯言如此慢條斯理的樣子,便斥道:“大郎,莫要以為有些小聰明,就在我等面前肆無忌憚的。錢荒,你未曾見過,老夫告訴你,究竟有多可怕。當年紹興年間,市面上無銅錢可用,物價飛漲,一派亂象,就連一隻銅盆,就漲到了三千文!”
李伯言點頭道:“先生莫要着急,聽我慢慢道來。所謂錢荒,并未是無錢可用,而是錢都被積蓄、外流,所導緻的短缺現象,其實當初朝廷并不用采取什麼措施,市場自然會自我調節。”
“無稽之談,若非朝廷明令禁止,江浙毀錢鑄銅之風更甚,屆時市上更無錢可用。”
李伯言笑道:“那麼敢問葉先生,毀錢鑄了銅器,用來做甚的?”
“自然是拿來賣的。”
“那麼既然是買賣,這錢不就流通了嗎?”
“這……”
葉适被李伯言反問地啞口無言,是啊,這買賣交易,錢不就流通了嗎?
“不對,不對……你讓我捋一捋。大郎,你這麼想,毀了通寶,這錢不就少了?少了,它流通的不就少了?”
李伯言笑道:“假使葉先生手中有十貫錢,在下手中也有一貫錢,雖然大家都有錢,但是您跟晚生能産生交易嗎?相較之下,晚生若是用這一貫錢鑄了一個銅盆,賣與先生三貫錢,這樣,先生得了銅盆,我手上又多了兩貫錢,這錢不就流通了?”
葉适老臉一紅,結結巴巴地說道:“那……那要是衆人皆跟風毀錢,豈不是流通的錢币就少了?”
李伯言笑道:“若是市面上銅盆泛濫,葉先生還會覺得這個銅盆的價格能不落下來?隻要錢流通了,錢荒的問題也就迎刃自解了不是?”
趙汝愚跟葉适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王八對綠豆,沉默了好一會兒,心裡捋順了。
“好像……是這麼回事……”
趙汝愚神經兮兮地問道:“大郎是準備醞釀一場錢荒,然後賣銅盆?”
“……”李伯言真服了趙汝愚的腦洞,把自己想成什麼了啊。
葉蹭叔立馬反對道:“大郎,你這是在玩火,即便你說的是對的,但于民生無益,别忘了,咱們立新學的核心,以民生為首!”
“我怎會去做如此無聊之事。聚财,自然是為了我這物流能夠順風順水啊。光靠我這一萬貫兩萬貫的,何時才能有出路?”
趙汝愚皺眉問道:“那萬一永州出現錢荒,你如何處置?”
“荒不了。”
“怎的?”
“我能敗光它!”
“……”
趙汝愚、葉蹭叔竟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