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衛俄國心髒地帶的喀琅施塔得軍港坐落在芬蘭灣東端的科特林島,它是一座人工建造的要塞城市,自落成以來幾經加固,擁有堅固異常的工事和威力強大的炮群,曾在19世紀中葉擊退過英法聯合艦隊,因而被俄國人驕傲地譽為“永不陷落的堡壘”。
喀琅施塔得是個德語名字,意為“皇家之城”。當旗杆上飄揚着縱條綠白黃三色旗的愛爾蘭海軍訓練艦“庫-丘林”号駛入這座軍港碼時,久違的陽光給這冰窖般的世界帶來了一絲心理上的暖意。站在經過清掃但還留有冰渣的甲闆上,夏樹環視四周,俄國海軍有史以來最強大的戰艦――四艘甘古特級無畏艦,正鶴立雞群地停泊在一大堆又老又舊的戰艦之間。在外行人眼裡,它們是一流的無畏戰列艦,四座三聯裝12英寸主炮火力猛、射程遠,24節的最高航速比大多數無畏艦都要快,然而從夏樹所掌握的情報資料來看,這些俄國主力艦的火控和指揮條件還停留在戰前水平,主裝甲帶跟英國的戰列巡洋艦一樣薄弱,而且基本沒有防空能力。在現代化的立體海戰模式下,以德俄兩國海軍目前的人員和技術狀況,一點五萬噸級的德國标準重巡洋艦就能折磨俄國海軍這種二點五萬噸級的“四不像”!
軍隊外強中幹、士氣低迷的狀況固然糟糕,更讓俄國人揪心的是國家的經濟、金融以及社會都陷入了深深的泥沼。短暫的政治改革僅僅帶來昙花一現的繁榮,工廠倒閉、工人失業,加上*政府殘暴統治的本質沒有發生改變,革命思想在社會底層勞動者以及普通士兵中間蔓延,這些尖銳的問題可不是君主依靠個人魅力或者單純的改革決心能夠解決的。
喧鬧的軍樂聲中,蓄着山羊胡子的俄羅斯帝國大臣會議主席(相當于帝國首相)弗拉基米爾-尼古拉耶維奇-科科夫佐夫帶着一幹官員登艦相迎。碼頭上整齊排列着數百名衣飾鮮豔的皇家衛兵,步槍上的刺刀泛着閃閃寒光,卻不見沙皇尼古拉二世的蹤影,看上去宛如一場鴻門宴的陣勢。
見此情景,一些随行的愛爾蘭官員以及軍官不禁露出驚詫之意,但夏樹卻不發憷。大戰末期派往俄國前線的愛爾蘭軍隊規模很小,作用有限,而且軍方刻意約束軍紀,所以從未發生過侵犯俄國平民的惡*件,俄國人犯不着為愛爾蘭的參戰而記仇,況且現在世界局勢穩定,俄國皇室和政府的心病在于國内民衆的不滿情緒以及洶湧澎湃的革命思潮,這個時候應該想方設法解決本國的諸多矛盾,而不是跟一個無關痛癢的國家交惡。之所以如此,夏樹覺得跟纏繞俄國皇室的刺殺陰影有關。尼古拉二世的祖父亞曆山大二世于三十多年前在聖彼得堡遇刺身故,而尼古拉二世身為皇儲時,在訪問日本的過程中遭到仇俄分子的刺殺,險些喪命,這些痛苦的記憶使得尼古拉二世有意避免在公衆場合露面,在郊區的皇室領地居住多過于市内的皇宮。眼下聖彼得堡局勢不穩,革命者四處活動,尼古拉二世戒心甚重也就不足為奇了。
禮節性地跟俄羅斯官員們相互問候,夏樹便挽着夏洛特下了船,繼而登上了俄方安排的汽車離開碼頭。車隊一路駛過戒備森嚴的街道,到處冷冷清清,仿佛是一座巨大的監獄。
在離碼頭不到一公裡的地方,車隊駛入一扇大門,戎裝佩劍的尼古拉二世正在高牆之内等候貴賓的到來。讓夏樹有些意外的是,以暴虐、自大而又昏庸、軟弱著稱的沙皇,這時候竟是一副令人意外的姿态,他熱情友好地與之擁抱,并且很是恭謙地解釋說:“真是非常抱歉,尊貴的約阿希姆陛下,因身體不便未能前往港口迎接,有失禮節,懇請得到陛下的諒解。”
在這位暴君的眼睛裡,夏樹看到了大量的皿絲,以及眼神中所透露出的焦慮不安。在從赫爾辛基啟程之前,夏樹就從瓦伊諾一世的官員們那裡得到有關俄國政局的最新消息――聖彼得堡再次爆發了大規模罷工和示威遊行,參與罷工遊行的民衆據說達到了20多萬,各種企業、商店、餐廳、咖啡館都停止工作,整個俄國首都趨于癱瘓,據聞尼古拉二世下令對聖彼得堡的罷工運動采取特别手段,軍隊連夜突襲布爾什維克在聖彼得堡的委員會,逮捕了一批布爾什維克組織者,并控制了火車站和港口,封鎖了交通要道,阻止遊行者靠近皇宮,但這非但沒有平息罷工遊行,反而加劇了工人和市民的抵觸情緒,而且在布爾什維克組織的長期滲透影響下,軍隊中已有大批士兵站在了工人一邊,甚至成了革命的堅定支持者。人民的怨憤已經到了極限,在這樣的政治形勢下,大規模的武裝起義一觸即發,苟延殘喘的沙皇政權随時可能轟然倒下。
當俄國陷入困境之時,率先伸出橄榄枝的反而是戰争中的對手。近兩年來,在德國皇室或政府的擔保下,德國銀行家向俄國提供了好幾筆大額貸款,用以幫助俄國政府解決日益惡化的金融和社會問題,德國構築的小毛奇防線實際上也替俄國阻擋了不少試圖經由德國及其控制地區進入俄國的革命者。以列甯為代表的革命主義者迄今滞留瑞士,就或多或少與此有關。
可能是礙于面子,或執意維護沙俄的大國尊嚴,尼古拉二世并不怎麼領這位遠房表親的情,他拒絕加入德國領導的同盟國陣營,盡管這将給俄國政府帶來更大規模的經濟援助,而在戰争結束之後,他從未造訪德國,也沒有向威廉二世發出過訪問邀請,而是甯願向英國和美國乞求援助。來自英國的援助杯水車薪,而美國人既對俄國的複興缺乏信心,又擔心俄國倒向同盟國陣營,所以否定了這筆難以得到報償的投資。
随着深陷泥沼的國内經濟遲遲得不到明顯改觀,俄國的社會矛盾愈發尖銳,到了這個時候,尼古拉二世和他的臣屬們不得不抛棄以往的固執,開始向近在咫尺的同盟國陣營尋求幫助,所以才會在政局動蕩的形勢下邀請愛爾蘭國王來此會晤――尼古拉二世剛剛的語态便是這種心境的充分體現。
夏樹心知如此,自然不會對禮節問題有任何計較,然而對于俄國皇後的“缺席”,他既納悶又有些不快。要知道當今的俄國皇後是德國黑森-達姆施塔特大公爵路德維希四世的女兒,是正統的德國王室出身,于情于理都應該前來跟自己打聲招呼。
沒等夏樹主動道出疑惑,尼古拉二世便以身體抱恙這個萬用萬靈的理由解釋皇後緣何沒來,并代之轉達了誠摯問候。
根據曆史記載,這位俄國皇後是一個倔強、任性、歇斯底裡,但又善于玩弄權術的女人,她深深影響着尼古拉二世對于宮廷乃至國家事務的決策。大戰爆發後,因為她的阻止,尼古拉二世沒有前往火車站送别率軍出征的尼古拉大公,後來又因為她的建議,尼古拉二世将深受軍隊愛戴的尼古拉大公解職,親自擔任軍隊總司令,直接影響了前線将士的軍心士氣,而且事實表明,他在軍事戰略方面的才能比自己的叔父遜色許多。正因為這些劣迹,不少俄國官員都在背後怒斥俄國皇後是“德國派來的奸細”,對她深惡痛絕,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寒暄過後,尼古拉二世領着愛爾蘭國王夫婦進入到這座外觀普通但内部裝潢頗為氣派的皇家行宮。沙皇在這裡的辦公室正對港灣,據說在他剛即位的時候,曾對海洋充滿了渴望,幻想着自己的旗幟有一天能夠飄揚在世界的各個角落,成為新的“日不落帝國”,所以他對俄國海軍的建設寄予厚望,俄國海軍也在19世紀末以及日俄戰争之後、世界大戰之前迎來了兩段發展較快的時期,隻可惜宏大的海軍計劃受制于國家經濟形勢、本國工業條件以及國際政治環境的制約,僅有一部分得到了實現。
雙方進入會晤正題之時,從夏樹所處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那四艘甘古特級無畏艦磅礴威武的身影。若以現代海戰的标準對其進行改裝,能夠較大幅度地提高它們的綜合性能,但結果依然趕不上時代潮流。這時候,夏樹戲谑地想着,若是尼古拉二世以這四艘戰艦抵償給愛爾蘭,換取在愛爾蘭避難的機會,他或許會将它們全數改裝成為快速航母,畢竟它們的适航能力還是較為不錯的,沒準它們下一場戰争會在大西洋上狠狠蹂躏英國和美國後期建造的超無畏艦。
尼古拉二世當然不會向愛爾蘭這樣一個小國家尋求庇護,即便愛爾蘭以坑蒙拐騙的辦法把四艘甘古特級戰列艦弄到利默裡克,然後趁俄國政權更疊之機将其扣押,要将它們據為己有、納為己用,必然面臨三道坎――列強國家的幹涉、俄國新政權的追償、後勤維護的零部件問題,最終的結果将是得不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