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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豪門重生手記 禦井烹香 5666 2024-01-31 01:11

  第200章

  在權仲白南下的這一個月内,朝野内外的确發生了不少有意思的事兒。——就抛開蕙娘現在的特殊身份來說,她身為國公府未來的主母,也得漸漸地把這些事情給挑起來。有些事,權家可以假裝不知道,不表态、不摻和,但如果真的心裡沒數,一問三不知了,那麼他們家也就等于是從權力中心,被剔除出去了。

  朝中的事,現在還不到蕙娘插手,良國公和雲管事也不大說起,他們的注意力還是更放在邊疆、放在宮裡。如今蕙娘因在管家,同雲管事見面,那是名正言順,她和雲管事接觸的機會,反而比同良國公接觸的機會多。雲管事便提起了幾次,告訴她如今宮中有傳言出來,牛家想促使安王就藩,不是西南,就是東北,可能會把安王封到沈陽去,也不一定。

  沈陽在大秦的地位比較特殊,那裡曾是女真人的老巢,在建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太平,藩王在那裡駐守,手裡就得有兵,而這城市距離京城又并不很遠,難免讓人有不好的聯想。因此非但是沈陽,整個東北都沒有封過藩王——這地兒苦寒偏僻,出産又少,盡是些遷徙不定的遊牧部族,就是有些漢民漸漸遷徙過去,一步步地開墾起了耕地,但和其餘地方相比,那地兒冷得能把耳朵尖給凍掉,初看真是沒什麼好。牛家想把安王攆過去,一個是顯示出了他們對安王的顧忌,一個,多半也是看在太妃的面子上,給安王的特殊照顧。

  這件事對權家的影響,自然是不必說了,東北這個地界,台面上說得上話的是靖北侯崔家,台面下卻湧動了權家和鸾台會這兩股力量,忽然間橫插一個安王進來?這幾個大戶人家,都覺得擠得慌。雲管事言下之意,對牛家也是大為不滿,卻又苦于沒有合适的借口反對此事。

  坊間已有傳言,把牛淑妃比作了前朝的萬貴妃。這都是牛家這一段時間大肆擴充勢力引發的必然結果,雲管事顧忌着安王,良國公在擁晴院裡撞上蕙娘的時候,倒是更顧忌他們對桂家的擠壓……如今的牛家,倒像是前朝那群神憎鬼厭的當紅宦官太監——沒有誰喜歡他們,誰樂意去讨他們的好兒,但就因為他們把自己和皇權綁在了一起,也沒有誰敢于和他們抗衡。

  男人們在乎的是世家傾軋的大事,女人們在乎的事就不大一樣了,太夫人雖然年紀大了,但一向也還管事,尤其是宮中消息,在婷娘進宮後更是熱心打聽。鸾台會也不會在這樣的事上限制老太太,婷娘受牛淑妃排擠,連許家人都知道了,太夫人能不知道?立刻就愁得飯量都減了,雖明知此事外人絕幫不上忙,卻仍是丢不開放不下,口口聲聲,隻歎息道,“婷娘命苦,走的這條路,太不易了。”

  牛淑妃跋扈,已成為既成事實,她跋扈了半年,皇上壓根也都沒管,反而還在按部就班地栽培二皇子。想來等到年後她被封為皇貴妃以後,也隻會更跋扈。婷娘有脫胎換骨的變化,應該也是既成事實——蕙娘雖未眼見,但也相信牛淑妃不會忽然發瘋,排擠一個不值一哂的對手。那麼再為此動情緒,在蕙娘看來也是徒勞,最要緊,還是把這個迫在眉睫的問題給解決掉,起碼不能讓牛淑妃這樣處處針對婷娘,在她身上撒氣。

  權仲白是在秋末冬初時離京的,這一兩個月,宮裡沒有什麼大的活動,蕙娘也不能貿然進宮請見——原來和她關系還算親密的牛淑妃,現在擺明是被吳興嘉給挑唆得很不待見她,以及她的親戚權瑞婷了。而抛掉這一層關系,蕙娘在宮中就沒有多少親眷友人了。權仲白這一走,倒像是把他的體面也帶走了一樣,衆人頓時就感受到了人情冷暖的壓力。

  “如今要解決這個問題,也有幾種辦法。第一種,是直接把礙事的人……”蕙娘做了個手勢,“這倒是對日後布局,有利無害。若做得幹淨一點,也疑不到咱們頭上來。”

  這做法是有點太激進了,雲管事先看了良國公一眼,見良國公搖頭不語,便也道,“這不成。”

  蕙娘在知曉了真相以後,态度一直不錯,交辦的幾件事,辦得都很妥帖,看得出來,是用了心思在裡面的。因此雲管事對她的态度,也終于漸漸軟化下來,不複猜忌與反感,從前可能直接就否了這個提議,現在他願意解釋兩句了。“她身份貴重,這件事不能由着我們京城司擅自做主,起碼,還得問過老家的意思。”

  “這一陣子,老家也煩心呐。”良國公歎了一口氣,“世赟你父親——”

  “是又犯了老毛病,現在都是大哥做主。”雲管事面上也閃過了一線陰霾,“年年冬天都要犯病,現在康複過來的時間,是越來越長了。大哥……”

  他似乎不願意在蕙娘跟前過多地暴露自己和老家的分歧,頓了頓,便道,“就是老家那裡點了頭,可她身份特殊,所用都是老人,我們的線根本到不了她身邊。再說,宮中主位,不論是飲食還是醫藥都有人監視,除非仲白回來親自出手,否則毒殺是絕無成功可能的。”

  蕙娘便道,“從前仲白對我說,燕雲衛在密雲那些貨裡,發現了一些……”

  便把那會發光的礦石已洩露出去的事,告訴了出來,雲管事并不以為意,顯然是早知道了這一點,倒是聽蕙娘說起時,沖她笑着點了點頭,顯然是很贊賞她的誠實。

  “那是好東西啊。”他用了一口茶,“也是祖宗傳下來的寶貝,前朝秘藥,賜大臣毒酒,用的就是這物事。我們也是近年來有了突破,不知付出了多少條人命,才把這條礦脈給挖通了。把純度更高的礦石給采了出來,可惜,倒被仲白那小子給壞了大事,那串珠子,也就這麼廢了。”

  鸾台會獻上石珠是沖着誰去的,有什麼用意,是婷娘計劃的補充,還是本身就是一個獨立的陰謀。蕙娘腦海裡有一連串的問題,此起彼伏,她幾乎是難以遏制地想把這些疑惑給吐露出來。雲管事說到這裡,倒是一笑,他這時倒很有長輩的架子,戲谑地拿手指點了點蕙娘。“不能不說,你們家仲白,雖然性格古怪,但心思也真是缜密靈巧,他是不好權力,手裡始終沒有自己的人使,不然,也不會到你過門以後,才派人去查這石頭的來曆。恐怕你們也是早有研究,你們聽說它是從西北采來的,就真當這産地是在西北了?嘿嘿,你也不想想,密雲一案,雖然爆炸之後,原石已被炸散,洩露可能微乎其微。但我們總要有點預防手段吧?就這麼大剌剌地把珠串給獻上去,是唯恐皇家不能順藤摸瓜?你的人在西北就是查上一百年,也查不到什麼線索的,侄媳婦,我勸你倒是早些把他們喊回來,倒沒準還能派上點用場呢。”

  這一番話,就像是一盆夾了冰的雪水,劈頭蓋臉地将蕙娘給澆暈了,她腦袋一時都被雪水裡的冰,給砸得嗡嗡作響。雲管事這番話裡,實在是夾雜了太多信息:别的就不說了,權仲白在鑽研神仙難救的事,就算從前沒暴露,她在尚且不知道權家秘密的時候,也已經一五一十地給透了個底兒掉。但她指使桂家那支私兵去西北的事,連綠松尚且都不知道,雲管事怎麼就如數家珍地說出來了?鸾台會對她和權仲白私底下的小動作,到底知道多少,又不知道多少?

  心底再驚懼,面上卻仍是撐得滴水不漏,蕙娘的表情很有幾分尴尬,“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從前四弟那個樣子,我們肯定是要對付會裡,把會裡當個敵人來看——”

  “不知者無罪,這怪不得你,”雲管事并不介意,他寬厚地一擺手,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之前說起這事兒的時候,話趕話,也忘了和你提了。你們家從前那個贅婿焦勳,在半道上中的,的确是神仙難救——”

  他和良國公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笑起來,蕙娘心頭一陣冰冷,卻不能不跟着陪笑。雲管事在笑中,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幾眼,方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續道,“其實,也都是誤會,都是巧合!除掉焦勳,的确是會裡的意思,卻隻是随手而為罷了。明人不說暗話,你們兩個也算是青梅竹馬,從小一塊長起來的。萬一他日後回到京城,你心裡還有個什麼情分、什麼惦念,那都是不必要的牽扯。一條命而已,說滅了也就滅了。本來誰也不知道,他就這麼去了。也不會驚擾到你,沒想到他就能遇到仲白,這件事,就能傳到你們小夫妻耳朵裡,讓你們倒白擔心了。估計還以為,會裡是看中了宜春号,想要巧取豪奪……這不必擔心,那可是沒有的事兒。”

  權家最看重的,當然是媳婦們的忠誠了,蕙娘現在是狠不下心離開這個家庭,所以才要受他們的制約。可萬一她對焦勳餘情未了,越性一個發狠,把夫家給賣了,兒子也不要了,自己同焦勳去雙宿雙飛,那權家人豈不是就隻能抓瞎了?對這世上所有人來說,焦勳都是那樣微不足道,偏偏對權家來說,他就是潛在的威脅。再結合綠松所說,焦勳身邊似乎也有卧底,蕙娘哪裡還猜不出來,這件事究竟是怎麼操辦的?

  再想深一層的話,隻怕從前,她要坐産招夫繼承票号的時候,權家打的就是殺人奪産的主意,所以才在她和焦勳身邊都預備了人手。焦子喬的出生,在多重意義上都改變了她的人生,隻是從前,蕙娘覺得是打亂了她的步調,而如今再看,也許是救了她的命也說不定呢!

  她望着良國公同雲管事,心底好似有一汪油在沸,那火氣被煎熬得向上直蹿,仿佛能頂開她的天靈蓋,直沖出來往這兩人身上澆去。可歪哥、乖哥、老爺子、兩位母親……這些人就像是一塊塊石頭,牢牢地堵住了火山口,蕙娘思量再三,到底還是找到了一個最符合她身份的反應。

  “讓他去南邊,本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她眉頭微蹙,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他那樣身份,也配讓我惦記?從前那是沒有辦法,不得已而為之……小叔你們也是太小瞧我的眼界了吧。”

  焦勳和權仲白之間,正常人肯定都知道如何選擇。雲管事欣然道,“小心沒過逾的,世侄女走到我這一步,就知道這個道理了。”

  三人無意間将此事說破,也是節外生枝了,更棘手更緊要的問題,還在宮中。隻是傾談半日,都沒有個結果,蕙娘之前多話,那是有點試探雲管事的意思,她是明知鸾台會不會去取牛淑妃性命的。現在說到戲肉上開始動真格了,她便不大開腔做主,隻留雲管事和良國公掰開來揉碎了分析局勢,可不論怎麼分析,卻都十分棘手:牛家人再蠢笨,也曉得二皇子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根本。皇子要多了,二皇子也許就沒那麼值錢了,因此婷娘和牛淑妃的矛盾,是無法可解,根本糊弄不過去的。想要耍巧宗抄捷徑,難。

  要正面迎戰,那就更難了。連孫家,都不過是暗地裡為小牛娘娘埋了個伏筆,這會他們自己也好,小牛娘娘也好,都恨不得能栽進洞裡去,避過這股風頭。婷娘在後宮毫無根基,又無寵愛,難道還能越過楊甯妃、牛賢嫔,去和牛淑妃開戰?就算鸾台會能夠給她很大的幫助,這也不是說搞倒就能搞倒的,牛淑妃雖然跋扈,但沒有大錯,起點小沖突,頂得了什麼用?

  單個扳倒牛淑妃不成,那就隻能把整個牛家都扳下台……可這種事,動靜就大了。鸾台會有這個能量,有這個決心嗎?

  這一次會議,開得毫無進展,散會時大家的心情都不大好,蕙娘就更别提了——她多少能明白雲管事的用意,這位小叔,在接納她融入鸾台會之前,總得找到機會,給她一點下馬威吧。可明白雲管事的用意,并不代表她就能避開這個下馬威的沖擊。前一陣子,她才有了一點樂觀的态度,認為她始終還是能從這一支桂家軍裡汲取一些可用的力量,可這會,她又有點驚疑不定、疑心重重了。桂家兵?别說這一支私兵了,就是整個桂家,怕都已落在鸾台會的掌握之中了,她還想從桂家兵裡尋人用?

  可若連這一支兵都不能信任,她又該去哪裡找人?這不是錢,有足夠的手段,一文錢在轉瞬間就能變成百文、千文。一個人沒有經過長時間的考驗和了解,能為你所用?鸾台會用了上百年時間才發展到這個地步,她有多少時間?十年?二十年?

  在這漫長的時間裡,她的企圖隻要露出一星半點,讓鸾台會察覺到她有成為一個威脅的可能……

  雲管事提到焦勳時那輕描淡寫的語氣,到現在都還烙在她耳朵裡呢!

  蕙娘輕輕地歎了口氣,她強着自己,把心思從這些惱人的擔憂中抽離出來,心不在焉地惦記起了焦勳:他和孫侯船隊一起出海,怕是已經走到南洋一帶了吧?身上帶的那張銀票,卻始終都沒有被兌過,宜春号在海外的幾間分号,也從未聽說過他的消息。其實以他的本事,沒了贅婿身份,反而更能放開手腳大幹一場,最怕是他身邊那個内間,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焦勳的性命,終究是了斷在了茫茫大海之上。而這一次,非但沒有人來救他,連他的死,都不能為外人所知了……

  可這思緒,也隻能占據她片刻心思,沒過多久,歪哥下學進來,乖哥也被乳母抱到了屋裡,蕙娘便全心和兒子說笑,也逗乖哥爬行玩耍。眼看到了傍晚,又有權夫人娘家來人送節禮,她這裡亦免不得要命人招待來客等等。

  臘月将至,各親眷間走動得就頻繁一些,至晚,焦家忽又打發一批人來,送了些洞子貨并河鮮等等,還有些四太太、三姨娘給蕙娘預備的可心物事,以及給哥兒們預備的玩物。這是娘家親人送的禮,蕙娘曆來是親自查看收納的,幾個大丫環也都在跟前湊趣,莺聲燕語的,倒是略解了她的愁懷。一會兒石榴道,“這是給姑娘預備的鞋墊兒?”

  一會兒瑪瑙又說,“這可是為姑娘繡的白绫襪,啊,這是拿北邊羊毛打的毛線襪,雖然不好看,但可暖和,姑娘您試了好,咱們明兒也給您打。”

  一會又有人搬了幾盆花進來,石英手裡拿着一張單子也跟着走進來,笑盈盈地道,“老太爺給您送的盆栽。您看,這單上都寫着呢,君子蘭、牡丹……都能趕在節下開花,還有這些清水養的水仙幾盆……”

  她忽然詫異地道,“咦,這盆蘭草卻是哪裡來的,單子上可沒寫呀?”

  說着,便去翻單子,“這是隔年了的老生蘭了吧,這樣茁壯,可這會都開花了,早了點吧?還能開到節下!許是送錯了也未必——”

  一邊說,石英一邊偶然擡眼看了看姑娘,她立刻就怔住了——

  從來都喜怒不形于色的姑娘,今日卻難得地把訝異寫在了臉上,她的眼神,長久地停留在了這一地的盆栽上,眼波流轉間,思緒竟不知飄向了何處,竟連兩個兒子的呼喚,都沒能驚回她的神兒……

  她也不由得追随着姑娘的視線,望向了那盆餘出來的蕙蘭花。

  這一盆峨眉春蕙,郁郁蔥蔥、娉娉婷婷,雖是隔年,卻開得極為精神,哪管屋外白雪紛飛,它依然執着而熱烈地,為這一間屋子,點綴上了零星的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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