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蕙娘想了想都覺得不可置信,她皺眉道,“雖說瑞婷是沒有弟弟妹妹了,但長房可不止一個孩子吧,崔夫人、周夫人難道都無所出嗎?”
“你要留心就知道了,瑞婷的那幾個哥哥,和她的年歲差距都很大,除了長子以外,幾乎都是庶出。”權仲白道,“大伯元配早早去世,隻有一個嫡子活了下來,再加上這個病,日後再有嫡子、嫡女的幾率不高,所以大伯才返回東北去。這件事周家所知甚詳,卻還是把周夫人許配了過去,我現在才明白,也就是因此,宗房才沒有插手。”
當然,和崔家的婚姻也是因此才沒有惹來宗房的敏感和猜疑,至于瑞婷的出生,背後也許還有隐情。這裡面的利益交換和各房博弈,應當也能說上一會,但這當然就不是權仲白或是蕙娘空口在這裡能分析出來的了。蕙娘道,“沒想到老族長都那麼大把年紀了,還那麼有雄風……”
她算了算,也不免有些驚歎:老族長在有瑞婷的時候,都已經五十多歲快六十了。一般的老人,在這種時候基本都已經禁絕房事,他卻還能令崔夫人成功生下權瑞婷,也不能說沒有一定的本事。
想了想,又歎息道,“雖說這話說來有幾分不好意思,但大伯也算是善于權謀之輩了。娶過崔家女,把崔家和我們綁在了一起不說,娶周家女也算是神來之筆。這兩場婚姻,倒是成功地讓國公府在族裡擁有了一定的主動。現在權族私兵陷落,瑞婷地位水漲船高,看來,老族長要更看重他了——說來,也難怪,老族長明知周家和我們的姻親關系,也還竟那樣信任周先生……”
不管權瑞婷實際上皿緣父親是誰,她畢竟是作為權世芒的女兒養大的,宗譜上也寫在權世芒名下,比起權世敏等人,她肯定是更傾向于她的生母和養父。更别說她很有可能對自己的身世并不知情了,權世芒能夠把自身的劣勢化為優勢,将被動轉為主動,在權謀上來說,實在是不遜色于任何人了。
權仲白沒有吭氣,過了一會,才道,“這麼掃興的事,我們不多說了。反正瑞婷這樣的人,沒入宮時我是不贊成她入宮,入宮了以後我也不會和她有什麼來往,這樣做事,太肮髒惡心。”
他會有此反應,并不稀奇,畢竟這種事的确超出了一般人能接受的範圍。就是蕙娘,也很難接受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她道,“好啦,不說這事了……既然如此,那的确是不必擔心族裡的反應,積蓄力量把權世敏搞掉以後,權世赟按爹的說法,對我們肯定會更為親近一些。這從許多方面來講都是比較有利的。”
兩人放下錦帳,耳鬓厮磨之間輕聲細語,并不怕被外人聽去。權仲白聽過了會議的全部内容,倒是很贊成她去廣州,因道,“你若去廣州,順路的話還可以在江南留幾天,和甘草、孔雀見個面。他們南下也有幾年了,不知做得怎麼樣。”
這對夫妻還是當年因為權季青被蕙娘安排南下,在江南一呆就是四五年,如今孔雀妹妹都要成親了,她還沒有回來過一次,上次還是權仲白南下時和他們見過一面。至于蕙娘,那是真的有五六年沒見過孔雀了,她點頭道,“反正回信過來,事情辦得還是比較順利的。不過,我就是南下,也不能和他們見面,到時候,身邊肯定是陪着鸾台會的人了。哪有見他們的機會。”
“若是我能脫身出來,也和你一起過去。”權仲白說起廣州,不禁悠然神往,“那個城市,風土人情都和京城有很大的不同,倒是比京城更對我的胃口。”
兩人又說了些瑣事,蕙娘還在猶豫焦勳的事,總有幾分心不在焉,權仲白見了,便對她疑問地挑起了半邊眉毛,蕙娘也知道瞞不過他,卻又始終沒有下定決心吐露實情——沒個話頭,也不知從何說起,便随意擇了一樁心頭的煩惱與權仲白說,“沒什麼,我就是想到了楊七娘……廣州那就是她的地盤了,我是毫不懷疑,她一定能把廣州打造成她想要的樣子……嘿,我雖然素來自負,可在她跟前,也不能不承認自己是有所不如。”
權仲白擡了擡眉毛,“你的确倒是難得服輸。”
“我不是說我能力不如啊……”蕙娘到底還是倔強地頂了一句,她又有些煩躁地歎了口氣,“我是說,她也好,你也好,甚至是四姨娘也好,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權仲白眼神一閃,卻沒有說話,蕙娘沒等來他的回應,不免有些不忿,她輕輕地捶打了一下權仲白的兇膛,因道,“奇怪,你從前說什麼大道、理想,總是頭頭是道的,怎麼現在,我開始談理想了,你反而不吭聲?”
“我覺得從前我太沒眼光了。”權仲白望着她慢慢地說,“其實,我也有錯……那時把你當成和我一樣心智成熟的人,已經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了。才想着和你進行那樣理想層次的探讨,現在才知道,原來你不過是太會做表面功夫了。就算心裡一無所知,面上也做得滴水不漏。其實你根本什麼都不懂,什麼理想,什麼大道,在這上頭,你根本就連成熟的邊都沾不到。”
就算他所言不假,蕙娘仍有些生氣,她挑起眉,似笑非笑地望着權仲白,甜甜地道,“你的意思,是你已是個成熟的大人了,而我卻還是個孩子?”
權仲白聳肩道,“難道我說錯了?”
若非三姨娘才剛唠叨過她,蕙娘真恨不能反唇相譏,和他唇槍舌劍一回,可生母意味深長的‘臨别教誨’言猶在耳,再不情願,她也隻能按下自己的驕傲,不能不承認,“是,我不比你們,生活條件這樣優越,還有什麼閑心去談理想不理想的……我日子過得苦不行麼,要忙的事太多了,成天蠅營狗苟的,我知道什麼叫做大道,什麼叫做理想?”
權仲白也不為她語氣激怒,他泰然道,“朝聞道夕可死也,你看人家晚上要死了,白天才頓悟理想所在的人也有呢,你現在來認識其實也不晚。再說,每個人想走的路都不一樣,你想做什麼,問别人别人是不知道的,唯有你自己心裡才明白。我能給你指出來的路,你未必喜歡。”
蕙娘有幾分好奇,“你能給指什麼明路?”
權仲白翻過身來,黑眸盯着她道,“在我看來,人活在世上,總要去改變别人的生活才算是活過一次。我想做的事是遊走天下,用我的醫術去幫助更多的人。就算還有别的辦法來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我亦是不屑一顧,并不是說不好,隻是我不喜歡。是以我行醫也不必别人感謝,我并非出于助人為樂的心思去勉強自己助人,而是不想一身醫術隻做了權貴之用。若你能運用宜春号的力量,去幫助更多窮苦的人,在我看來當然很好,隻是我覺得這未必是你的志向。”
蕙娘想了一下,也覺得自己的志向好似不在這方面,對于救苦救難,她當然也不是完全無動于衷,隻是要将精力投入進去,她總覺得有點意興闌珊。權仲白看了看她的表情,便道,“你看,可不就隻有你自己最知道你要做什麼。你的志向,還要你來慢慢地找。”
蕙娘想了想,也不禁失笑道,“我還當你會說服我……歪哥和我提過了,你對我在東城做的事,似乎也是挺贊賞的。”
“你能做到的事很多。”權仲白不置可否,“最終要做什麼,還得看你自己的選擇,就算親如父母夫子,在這件事上,都不好為你做主。”
他對焦老爺子幾乎從沒一句臧否,隻有在這句話上,是淡淡地帶出了不滿。蕙娘微微笑了笑,倚在權仲白身側,低聲道,“人人都想我要為他們做點什麼,你倒是什麼都不要求我去做,要我自己想……我實話告訴你,你讓我自己想,我還真有點想不出來呢……”
權仲白拍了拍她的腦門,倒是有點長輩範兒了,他道,“慢慢想,這也不着急,反正幾年内,你是暫且不必考慮這個問題的。”
這麼尋常的對話,不知如何,竟令蕙娘有了一絲難得的輕松:權仲白不以他的理想來要求她,他做來自然,但的确是令她感到了一種難言的輕松:這輩子,她實在是背負着太多人的期望,要去做太多太多的事了。權仲白居然不要求她任何事,甚至于說是在道德上名正言順的一些事,這和焦勳心甘情願地要幫她做她想做的任何事一樣,都令她心底有一股蒸騰的暖意。這兩個人雖然都不完美,但起碼都待她不壞。
“你說什麼事都讓我選……”她輕輕地說,不去理會如雷的心跳,“那麼,在感情上也是如此嗎?”
權仲白神色微微一凝,卻并無多餘的感情露出,他道,“怎麼,你對定國公動心了?”
如果他對焦勳的事真有所了解,現在就不會提定國公了,看來,桂皮到底還是把他給瞞過去了……
這些無關的雜念,在蕙娘腦際一閃而過,她搖了搖頭,如實道,“不是定國公,是焦勳。桂皮沒和你說,他覺得和你說了以後,你會讓我來選擇,甚至于你會直接把我放棄,君子有成人之美麼……嘿,他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一點。當時上岸見到焦勳以後,他吃壞了肚子,沒法跟我們一起走,身邊又沒有第二個能帶着的人。我不可能為了這事放棄好容易得來的機會,所以,在陸上的這部分行程,我是和焦勳兩人行走的。”
她擡起眼認真地看着權仲白,“路上風塵仆仆,我也扮了男裝,焦勳待我很守禮。這件事我覺得沒什麼問題,但在桂皮看來,他幾乎都默認我和焦勳出了什麼事了……他也是不容易,為了維持我們的和平,甯願自己扛下來裝傻,倒是把我給弄懵了。這件事,我本來沒打算瞞着你的,我覺得沒有什麼。”
權仲白久久地沉默了,他深深地望着蕙娘,半晌才道,“嗯,我相信你。”
簡單一句話,蕙娘聽在耳中了,才覺得自己原來是屏息以待。她輕輕地吐了一口氣,這才軟下來又偎到權仲白身邊,低低地道,“我也覺得沒什麼,你在海外,不還和達貞寶單獨共處了一段時間麼。怎麼沒人懷疑你,反而都來懷疑我了。除了桂皮,連姨娘都……”
“我和達貞寶從未别室獨處。”權仲白淡淡地說,“桂皮一直都在旁邊。而且,人們不懷疑我,是因為知道我對于達貞寶沒有半分特别的想法,一些照顧,也隻是看在貞珠面上。他們懷疑你,是因為你顯然對李韌秋還有餘情未了。”
這句話平平道來,一點也不激烈,但卻戳得蕙娘心頭一縮,她一時竟有幾分恐慌,忙直起身子去看權仲白的表情,見權仲白神色平淡,竟有幾分拿不準他的心思,半晌才道,“你……是生氣了嗎?”
權仲白反而笑了笑,他道,“睡吧,時間不早了。”
看來是真的生氣了……蕙娘真有點不安了,她從前也把權仲白給惹怒過,說實話,曾經她還以撩動他的情緒為樂……然而,這回他的表現是如此不同尋常,她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權仲白說得不錯,她對焦勳是有餘情未了。她否認,他不會相信不說,她也不可能說這種拙劣的謊。感情上的事,如果說不在意就能不在意,那天下可要少了許多紛争。蕙娘并不覺得自己能做出明确的許諾,表明以後不會對焦勳有不該有的情愫,這種話,一樣也是無法打動權仲白的。
要用别的事來打馬虎眼,卻又更尴尬了,她就是再生澀,也知道此時求歡多半是熱臉貼冷屁股,而說軟話又非她所長……
蕙娘難得陷入了糾結之中,她今日行程緊湊,本來也是相當疲憊,糾結了一會,居然還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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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起來,權仲白業已出門,這在往常也十分常見。但今日就令蕙娘有些介懷,她問了小厮,隻知道權仲白是出門問診,卻不曉得去哪家了。
遠行回來,本該多休息幾天,不過蕙娘這一病,也病了有好幾個月,現在回城以後,也該放出病好的消息了。不然,各府還真以為她出了什麼變故,又如何病入膏肓呢。如此一來,衆人聽說她痊愈回城了,都遣人來請安送禮,順帶探望,蕙娘也都要一一予以應酬。再加上她還要和盛源号聯系,和宜春号開會等等,雖說此事不必急于一時,但心裡也要有個腹案。這四個月間,宜春号和各處生意也送了些報告來給她看等等,一整天蕙娘都沒閑着,到了晚上,還想等權仲白回來的,結果他人還沒回來,她已經累得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來,他又已經出門,連着幾天,兩人都沒打上照面。
蕙娘此時,雖然有說出真相的解脫,但也的确有幾分後悔,若是她聽了桂皮的話,現在可不就沒這個煩惱了?她亦有心向心腹問計,不過綠松不在,三姨娘那邊她又不願過去,别的丫鬟雖然貼心,可她又開不了口,因此,這件事也就耽擱了下來,她現在是轉而自欺欺人地希望,随着時間的推移,權仲白能自己漸漸地想轉過來,兩人就此不提此事,也就是了。不過,從權仲白的反應來看,這個希望,落空的幾率比較高些。
随着三姨娘漸漸松口,那邊村裡富戶,已經上門悄悄地提了親,蕙娘特地把喬哥接到身邊來小住,一個也是為了安撫他的情緒,還有一個,也是想給三姨娘一點空間,讓她可以從容遣人和對方接觸,商量婚事進展。
喬哥也已經接受了姐姐的安排,明白自己日後将要跟随姐姐、姐夫很長一段時間,他帶了幾個心腹小厮,搬了幾大包袱的愛物過來,蕙娘倒是被他逗笑了,因道,“這府裡人多口雜的,我都嫌住得不舒服,大部分時間,都和你姐夫住在沖粹園,你的這些東西,也是要送到沖粹園去的,這會帶過來也是多此一舉。”
喬哥笑道,“也不算是多此一舉,裡頭有好些東西都是歪哥喜歡的,這些小玩意,我現在也不愛玩了,不如都帶來給小外甥吧。”
蕙娘微笑道,“你大他們幾歲呢?倒是挺老氣橫秋的。”
剛才喬哥已去見過太夫人、權夫人,初來乍到沒有功課,此時亦是無事,蕙娘便令喬哥坐在自己身邊,道,“你也看看姐姐一天都忙些什麼。”
喬哥點了點頭,便挺直脊背坐在蕙娘下首,雙手扶着膝蓋,坐姿極是端正,蕙娘見了,也是暗暗點頭。她才喚進丫頭們來,聽她們說些家裡的瑣事,自己随口發落了幾件,外間便有人進來道,“桂家兩位少奶奶過來看您。”
蕙娘忙叫快請,見喬哥欲要回避,便道,“你年紀還小,犯不着講究這個。這都是祖父給留下的人脈,此時見了,日後聯絡起來也方便一些。”
因就把喬哥帶在身邊,和桂家兩個少奶奶鄭氏、楊氏都見了禮,笑道,“看來,我面子不小,不過是小病了一場,倒惹得你們都來看我。”
桂家這兩位是知道她這一病的内幕的,因此并不多問她的病情。鄭氏笑道,“我不過是搭便過來看看你們家的擺設裝飾——家裡剛買了院子,怎麼布置我還沒想好呢,正好到嫂夫人這裡來取取經。”
楊氏好奇地東張西望了一番,道,“哦,我覺得這裡倒是沒有沖粹園,又舒服又好看……我也不過是順便過來和你說說話的,今兒真正想過來看你的,是我們大妞妞。”
蕙娘早看見桂大妞在母親身後站着,此時便笑着把她叫到身邊,道,“你是想來借書了吧?好孩子,讓他們帶你去書房挑吧。”
“非但是想借書。”桂大妞大方笑道,“還想問您幾道題目,這一陣子舅舅身子不好,人又忙,娘不許我們小輩拿這事煩他,隻好來麻煩伯母了。”
此時蕙娘亦令喬哥上前和兩位命婦見禮,鄭氏、楊氏都笑道,“好精神的小哥兒,看着就是一臉聰明相。”
蕙娘道,“哪有你們說得這麼好,笨着呢,算學也不如大妞妞精通。隻是比我們家歪哥好一點。”
這也是慣常客氣話語,喬哥聽見了,卻好奇地多看了大妞妞幾眼,又望了姐姐一眼,欲言又止。
鄭氏笑眯眯地道,“怎麼啦,想說什麼就說吧,再沒人會怪你的。”
她對孩子,素來都是特别和氣的,衆人都不以為意,楊氏也笑道,“就是的,别害臊,在我們跟前,和在外人跟前不同,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們再不會怪你的。”
喬哥見姐姐微笑點頭,便悄聲道,“姐……我算學可連歪哥都比不上,今兒我還有一題想問您呢……”
孩子天真,可見一斑,蕙娘不免發笑道,“那你就問呗,你愛學,姐姐還有什麼不肯教的?”
大妞妞呵地一聲,微微一笑,她和蕙娘的确是熟慣了的,不大拘禮,因便瞅着喬哥道,“你若是連寶印世弟都學不過,倒也的确是學得不快。不過,學算學是講究方法的,也許是你的先生沒能教到點子上也未必呢。”
喬哥呵呵一笑,也不介意桂大妞多少有些清高矜持的架子,因道,“我确實是沒什麼腦子,不過,為了看帳,總是要多學些算學的。先生拿賬本給我出的題,我都有些不會做。想問姐姐,又怕她覺得太簡單了。”
桂大妞眼中精光一閃,道,“那你拿來我看看。”
喬哥和她年紀都小,也談不上什麼避諱,兩人說着就走到一邊去了。三女也不着意,隻是談些家常。過了一會,楊氏才問,“這一次在日本,嫂子受驚了吧?”
這是在為宜春号擔心日本、朝鮮市場糾紛了。蕙娘也不避諱,因笑道,“的确是受了驚吓,不過,亦不算沒有收獲。看定國公這一次走得怎麼樣吧,要是能把航線走通了,日本還是大有可為的,說實話,我都有點不想把這塊市場讓給盛源号了。日本的白銀,的确是便宜。”
楊氏微微一笑,低聲道,“在商言商,從票号的角度來說,現在朝鮮的市場,可沒那麼有誘惑力了。定國公這一頓掃蕩,可是把盛源号吓得不輕,您不在國内,他們隻好給我送信,言下之意,倒是有些哀怨呢。現在他們對日本市場,要比從前更為熱心了。”
蕙娘笑道,“哎呀,在商言商,這些手段亦不過是随手布置罷了。朝鮮的确是比不上日本港口多,不過話說回來,兩國雖然一樣貧瘠,但朝鮮勝在王庭還算穩定,對大秦也一直都很順從,盛源号現在若是熱心吞下日本,日後沒準還有後悔的時候。”
楊氏眼神一閃,瞥了鄭氏一眼,壓低了聲音,“這麼說,傳言無差喽——”
看來,雖然皇上肯定是秘而不宣,但魯王船隊和日本幕府有所接觸的事,紙包不住火,還是流出了一點風聲。
“小心沒大錯吧。”蕙娘若無其事地道,“盛源号現在要進日本,朝廷肯定是在背後大力扶持的,他們要在日本立穩腳跟,會比想得更容易。”
這種關鍵信息,在官方沒有态度的時候,這麼一兩句點到為止,已經足夠,再說多了就有點不知天高地厚了。鄭氏、楊氏對視了一眼,楊氏若有所思,“嘿,看來這事果然還沒個完。”
她又歎了口氣,才對蕙娘道,“您才回來,怕是還不知道,皇上還是不肯放含沁回去,反而要讓他在天津督辦防務。他倒是又升了半級,現在也是個所謂的總督了。”
蕙娘還真不知道此事,看來這事才剛定下來,還沒有往外吹風。不過,結合魯王和日本的動向,皇上的意圖也就更為明顯了:他是要把沿海防務抓起來,免得日後有事根本來不及反應。畢竟,天津距離京城也是很近的。
“我心裡還納悶呢,聽了你這話,倒覺得也是事出有因。”楊氏振作起精神,露出甜甜的笑,沖蕙娘道,“本來打量回了西北,倒難得和嫂子見面了,現在這樣,我肯定經常也要回京的。我們就打算在城裡置辦一處大些的宅院,要說過來看看擺設,還真不是說假話。嫂子的客廳,在全京城都是有名的。”
鄭氏亦起身欣然道,“我在這院子裡四處走走看看,不妨事吧?——你們不用陪我,我自己走走,也算是散散心。”
蕙娘忙道,“這哪能呢,我親自帶你逛去。”
兩個少奶奶都是一怔,蕙娘見楊氏張口欲言,因忙道,“别說這兒,還有明兒沖粹園的擺設,你們要看随時都能來的,給我帶個信就是了。正好秋天到了,在沖粹園賞月吃螃蟹,那是何等惬意……”
鄭氏、楊氏對視了一眼,都有幾分若有所思,楊氏點頭笑道,“如此甚好。那我們也一起裡裡外外走一圈正好。”
蕙娘便帶着她們繞了一圈立雪院,指點了一些風水學上的事兒,鄭氏果然也聽得十分專注:這種置辦産業的事,雖然有老人幫助,但對于她們這樣的少奶奶,也不算是什麼輕省活計。一件事沒想到,日後便許是麻煩,因此蕙娘的指點,對她們也不算是全無幫助。
這麼繞了一圈下來,已快到午飯時分了,蕙娘自然要留飯,兩人卻都回說有事。楊氏道,“是真的有事,要陪着嫂子去燒香還願呢。”
蕙娘因也隻能罷了,楊氏又笑問,“這次來怎麼沒看見權神醫?”
蕙娘說來和她也算是投緣,隻是她素性好強,也不願當着人說私事,她猶豫了一下,沒有回話,鄭氏還不着意,起身去淨房了。楊氏卻道,“别是吵架拌嘴了吧?”
蕙娘尴尬一笑,倒是沒有否認,楊氏見了,便眯眼笑道,“哎呀,沒料到權神醫也是紅塵中人,竟也會動氣……”
她平時不露出來,其實似乎極善于察言觀色,隻看了蕙娘幾眼,便又道,“唔,我猜這次嫂子是有些理虧的,不然,不至于隻是笑,卻不說話……”
“我從前還真很少理虧。”蕙娘也就半推半就,順着她的話往下說。“這一次,确實是有點不知所措——”
“我有時也老辦些蠢事,或是老是任性,用沁哥的話說,這都是被他寵出來的脾氣。”楊氏扮了個鬼臉,滿不在乎地道,“有時候沁哥也有點動氣呢,我就上去賴他、粘他……反正在他跟前,我也沒什麼臉面要顧。夫妻間哪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再大的事,臉皮一老也就過去了呗。再不成,那就……”
她又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瞧我就是多嘴——嫂子心裡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嗎?有時我也挺羨慕你的,家裡家外都那麼能耐。我就不行了,沒什麼雄心壯志,就想過好我的小日子,一家人平平安安、快快活活地……”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有些惆怅地道,“可惜,就是這麼簡單的願望,實現起來也并不容易。”
蕙娘心頭一動,因道,“的确,你的志向,我是相當了解了。隻是不知道桂少帥的志向又是如何——”
“噓……”楊氏忙輕輕地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她有些尴尬地低聲笑道。“雖說含沁現在品級是不比他叔叔差多少了,但這都是皇上的意思,該如何說起呢……反正這稱呼,可不能亂叫。桂家的少帥一定是二哥才對。”
皇帝一力擡舉桂含沁,對桂含春雖也不差,卻有冷熱之分,當然不是沒有自己的心思。蕙娘也會過意來,歉然笑道,“是我說錯話了。”
楊氏吐了吐舌頭,因道,“不妨事,好在嫂子去了淨房。”
她想了想,道,“沁哥其實也是挺有雄心壯志的,隻是他的志向,畢竟礙于局勢,不好盡力施展。因此便全力支持我的想法,将來如有一日他要盡情施展身手,我……雖然有些不舍,但肯定也是全力支持他的。”
桂含沁的志向,肯定是和武功有關的了,他要建功立業,就一定要拿人命去拼,桂少奶奶有所不願也是人之常情。蕙娘若有所思,隻點頭不語,楊氏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才要說話時,忽然略帶訝異地止住了步伐,将眼神投入了廂房。
蕙娘跟着她看去時,卻見歪哥、乖哥同喬哥三人都簇擁在桂大妞身側,看着桂大妞演算數學題,其中歪哥滿臉官司,嘟嘟囔囔地也不知在說些什麼,乖哥懵懵懂懂隻是湊趣,喬哥卻聽得很是認真。看得出來,桂大妞的注意力,泰半也都集中在他身上,兩人說了一通,喬哥面露恍然之色,抓過筆就寫寫畫畫起來,蕙娘笑道,“哎呀,看來大妞是個好先生,倒是把他給教會了。”
楊氏收回眼神,側着腦袋想了想,忽然撲哧一笑,道,“可不是?我們大妞妞畢竟是做姐姐的人了,帶弟弟也挺有一套的。”
蕙娘淺笑着将他們送走,到了晚上去擁晴院請安的時候,良國公還若有所思地問了一句,“這倆是來做什麼的?”
蕙娘便把桂含沁要被提升的消息告訴良國公,良國公這才露出釋然之色,笑道,“來找你問口風的了。”
“也是想知道日本的動向吧。”蕙娘道,“畢竟,他做了海防總督,以後少不得和朝鮮、日本打交道的。我這才回來,她知道我過去的,肯定要來問一問。”
至于朝廷裡,倒不仰仗她作為情報來源,定國公肯定會派心腹回國報告,至于口徑如何蕙娘就不知道了,這種都是直接和皇上對話的。不過,反正定國公沒有囑咐,她對外也就是實話實說。
良國公颔首道,“何止她要來問,估計皇上得了空,也要問你日本的事,現在他好像是希望有票号主動過去日本開拓市場——這裡面的隐情,不知楊首輔清楚不清楚。”
兩人短短交換過了訊息,都認可按兵不動的對策,蕙娘便回立雪院去吃晚飯,想當然爾,權仲白也沒回來。喬哥吃過飯就回去了,倒是歪哥和乖哥一時都未就走,歪哥陰沉着臉,不知在想些什麼,蕙娘看到了,便笑着問,“怎麼啦,誰惹你不高興了?”
歪哥氣哼哼地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才滾到蕙娘懷裡,嬌聲道,“娘,我們去沖粹園住吧?我想那兒的荷花了。”
蕙娘撫着他的臉頰,笑道,“你又打什麼歪主意了,嗯?去沖粹園可以,得再過一段日子。娘還有好多事要在城裡辦呢。”
歪哥也不願說自己因為什麼不高興,隻是和母親大繞圈子,蕙娘也樂得和兒子耍花槍,兩人說得正是起勁時,權仲白回來了——今日倒還不算晚。
他對蕙娘點了點頭,又逗了歪哥幾句,自己換了衣服,便和蕙娘道,“我去前院有事,别等我回來了。”仍是淡眉淡眼的,臉上也沒個笑意。
歪哥早已不糾結沖粹園了,靠在炕邊左右地打量着父母的神色,一臉若有所思。蕙娘看了兒子一眼,心頭倒是一軟,又想到生母的叮囑,楊氏——可說是天下最有名的霸寵主母的貼心話,便一咬牙,起身道,“去前院嗎?我陪你一起啊?”
權仲白有點吃驚,手慢了一步,“陪我一起?我在前院是真有事——”
“有事我就不能陪你了?”蕙娘幽幽地道,“紅/袖添香夜讀書……就算什麼都不做,我在身邊坐着陪着你,也是好的麼。”
這話說出來,連她自己都有點肉麻,更别說權仲白了。就是歪哥、乖哥,都詫異地盯着蕙娘,一時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