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蕙娘腦海裡僅存的那點困倦,被權仲白一句話也說得煙消雲散了,她心底飛快地轉過了幾個念頭,已經明白了桂皮的用意:她叮囑過桂皮,讓他不必把此事告訴權仲白。他當時是答應得好好的,就是要私底下和權仲白告密,怎麼也得和他主子套好口供,免得裡外不是人吧?
再結合他在進府前的奇怪表現,桂皮的策略已經是呼之欲出。他是打算用定國公來做個幌子,把權仲白的注意力從焦勳身上移開了……
不過,若是實話實說的話,十幾天單獨相處,權仲白肯定會過問其中的細節,看來,桂皮是已經把自己沒參與後半段旅程的事給隐瞞了下來。他也是下定了決心,要瞞過這一回了。
說起來,蕙娘和權仲白在一起的時間,可是不如桂皮多了。這個滑頭滑腦的小厮,跟在權仲白身邊已經有十多年了。他對權仲白的了解,從某種程度上說是勝過蕙娘的,桂皮甘冒這麼大的風險,也要把焦勳的事給瞞下來……
蕙娘心念電轉,面上卻是漫不經心,她嗯了一聲,道,“桂皮這個死小子,我讓他别說的……沒什麼我應付不了的事,已經解決了。你大可以放心。”
權仲白輕輕地哼了一聲,倒是也沒過問細節,他多少有些古怪地道,“沒想到,孫立泉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怪道都說紅顔禍水,他平時可不像是這麼色令智昏的人。”
蕙娘感覺到了一點趣味,在權仲白兇膛上屈肘撐起自己,饒有興緻地道,“我說你昨兒嘴巴怎麼那麼甜,原來是吃味麼?我看,要是他不喜歡我,那些話,你也沒那麼容易說得出口吧?”
權仲白望了她一眼,唇邊浮起了模糊的微笑,他道,“多虧了你,桂皮連主仆身份都不顧了,一回來就找我說了半天。我被他說得都蒙了——虧我還是他的主子,在他心裡,我是處處都配不上你,若嘴巴還不再甜一點,也許你就要和孫立泉跑了呢。”
蕙娘不由哈哈大笑,又覺有些荒謬,因道,“你倒是挺聽教聽話的,被他上了一課,這就趕着來表現了嗎?”
權仲白嗤了一聲,屈肘支起了後腦,望着床頂,若有所思地道,“孫立泉這個人,我挺了解的。在政治上、軍事上都算是有能力、有野心,可女色上卻不大謹慎,我覺得你是看不上他的。……在你的那些仰慕者裡,身份最低微的那個,倒是曾離你最近。”
“那些仰慕者?”蕙娘咀嚼着他的話語,“這麼說,應當還不止定國公和焦勳喽?”
“何止。”權仲白瞟了她一眼,“三弟妹娘家大哥,也算是你的仰慕者之一了。這還是我知道的,我想我不知道的那些青年才俊,應該也不少吧。”
蕙娘嗔道,“你說得我像是交際花一樣——”
她也不能不承認。“從前何家是很想促成我和何芝生的婚事,不過說到底,我和他見面次數也不多。雖然蓮娘當時極力說合,可這種事,不當面說穿,誰知道他心裡怎麼想的?我也沒太把他當真。”
“嗯。”權仲白點頭道,“他卻把你當得很真。我在京裡的時候,給三弟妹母親扶過脈,當時能從他的一言一行裡感覺出來。”
蕙娘笑道,“感覺,這能當真嗎?”
權仲白看了她一眼,别有深意地道,“我有最好的範本啊。”
蕙娘想到他和焦勳之間的會面,一時亦不禁語塞,她僵了一會,才道,“嗯,那你也不是沒有人中意麼。中意你的人,身份還高貴着呢,更聯手達貞寶讓我吃了個大虧……”
權仲白似笑非笑地道,“我說我介意了嗎?”
不介意,昨晚何必表現得那麼溫柔,很介意,現在也不是不能說清楚吧。男人心,海底針,蕙娘一時還真搞不懂權仲白心裡的想法,又在思忖着該如何處理焦勳和權仲白的關系,一時間心亂如麻,隻好道,“那你想要我說什麼?人家喜歡我,又不是我的過錯。桂皮也和你說了吧,我在船上是事事小心,基本都扮了男裝粘了胡子,他還是要勾搭我,我有什麼辦法。難道你指望我日後也學着别的豪門主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權仲白被她這一說,倒露出了一點真誠的笑意,他搖頭道,“這個倒不至于……你若和别的豪門主母一樣,也不至于有這麼多人仰慕你了。”
蕙娘見他語氣緩和,也松了口氣,她變了個姿勢,趴在權仲白兇膛上,看了他一會,道,“說真的,知道定國公兜搭我,你心裡是什麼滋味?”
“知道福壽對我有些浮念,你又是什麼滋味?”權仲白不答反問,兩人的眼神在空中相會,又激起了一點火花。蕙娘心中又是惱火,又有點古怪的懷念:這世上也就隻有權仲白,時時刻刻都想着和她針鋒相對。最不安、最脆弱的時候一過,他又惦記着和她争搶主導權了……
“我心裡能好受嗎?”昨晚畢竟是聽了不少好話,這一次,她心裡是安定了許多,不像從前那樣,隻是一味心虛、一味死撐了。蕙娘道,“不管你再怎麼傻,再怎麼不通世情,畢竟,那也是我的人……”
權仲白的手又滑到了她的屁股上,他不輕不重地捏了捏,道,“你知道就好。”
蕙娘自己說權仲白的時候沒什麼好話,現在權仲白也這樣說她,她有點不高興了,“你什麼意思呀,我傻嗎?我不通世情嗎?”
她睜大眼睛瞪着權仲白,見他半閉着眼,唇邊浮現模糊微笑,其實也未特别作态,隻是在她眼裡,不知如何,竟令人心旌搖動……蕙娘心念一動,便傾前咬住他的嘴,道,“狗嘴吐不出象牙!看我不咬爛了你的嘴!”
權仲白想要說話,可一張口,這個懲戒立刻就變了質,不知不覺間,他便已經是翻了個身,把蕙娘給壓到了身下,兩人吻得不可開交,蕙娘幾次笑着想要和他分開,權仲白都摁住了她的後腦……他很少表現得這麼強勢,蕙娘也有點被撩撥了起來,隻是她還記得自己的初衷,兩人吻得差不多了,權仲白的手要往下滑時,她便一把摁住了他的手,咯咯笑道,“傻郎中,你自己不是說了嗎,人家元氣虛弱,短時間内可不許房事過度……”
她聲音裡的得意,實在是太明顯了一點,權仲白瞪了她一眼,似乎是為了和她對抗,他眼珠一轉,道,“此事也不是沒有辦法……你不是學了有手藝在身嗎?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蕙娘惱得飛了他一個大白眼,“你想得倒是美!”
權仲白悠然道,“我想得當然美了,這門手藝,你不在我身上練習,難道還要到别處去習練不成?”
蕙娘亦無可回話,她紅了臉,硬是要把手從權仲白手裡奪過來,可惜敵不過他的力氣,兩人正在纏鬥時,外頭來人報:兩個小少爺來給父母請安了。
鬧了這半日,到底也到了請安的時候,蕙娘終于是獲得了勝利,她捉狹地彎起眼,屈起手指輕輕地彈了權仲白小兄弟一下,戲谑道,“這會我可願意了,你能不能?”
權仲白惱得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大口,這才自己下床洗漱,蕙娘撫着脖子,也免不得被兩個兒子好奇問道,“娘您的脖子怎麼紅了一塊?昨兒還沒有的呢。”
饒是蕙娘,此時也不免無言以對,見權仲白在她對面雲淡風輕地低頭用茶,不由氣起來,因咬牙道,“你爹咬的。”
兩個兒子的眼睛,又齊刷刷地轉到了權仲白那裡,這一下輪到權仲白有點無措了,他輕輕地送給蕙娘一個白眼,想了一會,道,“爹昨晚夢裡想吃肉,一個翻身,就咬到娘脖子上了。”
周圍丫鬟,無不低頭淺笑,連蕙娘都有點忍不住。乖哥還好,年紀小,父親說什麼就是什麼,歪哥左右看看,先看看父親,再看看母親,又歪着頭想了一會,才長長地哦了一聲,道,“嗯,想吃肉。”
蕙娘撲哧一聲笑出來,俨然道,“你爹是餓死鬼投胎呢,你以後可别和他學,想吃肉,桌上有的是,人身上的肉有什麼好吃的?”
權仲白接口居然也很快,“就是,人身上的肉,有什麼好吃的?”
一邊說,一邊若有若無地給了蕙娘一眼,蕙娘一時語塞,面上火燒一樣地紅了起來,忙打退堂鼓道,“好啦好啦,都吃過飯,去給曾祖母、祖母請安吧。”
的确,一走就是四個多月,回來了肯定是要給長輩們說說路上見聞的,昨天良國公和權世赟是都不在,今日石英送信——都已回京了。蕙娘去過内院,便往外院給公公請安。正好連權世赟都一并見了,三個人進小書房後的密室說話。
四個多月不見,良國公還好,權世赟卻是有些消瘦、憔悴了,蕙娘也知道,他奪權上位的關鍵日子就在這一段時間,因此對他的變化并不十分詫異。倒是權世赟見了她回來,很是歡喜,因說,“有侄媳婦在,多個人出主意呢。”
蕙娘笑道,“我哪有什麼主意可出,這才回來,什麼事都不知道,還想問問長輩們,這幾個月發生了什麼事,是我應該知道的。”
權世赟和良國公交換了一個眼神,良國公輕咳一聲,也露出鄭重神色,他道,“這也是我們要問你的,你先把在海上的經曆說說給我們聽聽吧。”
蕙娘于是又把自己在海上的故事說了一遍,老樣子,除了定國公對她有意思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沒說以外,她基本是很誠實地把自己的海上故事給說了一遍,良國公和權世赟都聽得很用心,時不時還交換幾個意味深長的眼色,權世赟聽到海戰時,面上更有焦慮之色頻頻閃過。蕙娘見狀,不免多看了他幾眼,權世赟也沒裝糊塗,他歎了口氣,難掩焦慮地道,“這該死的風暴!”
這一次早春風暴,的确是來勢洶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蕙娘皺眉道,“難道我們的船當時也在江戶灣?”
“船隊當時分了兩撥走。”權世赟沉着臉道,“先遣的幾艘船去那霸看看形勢,大部隊還停留在江戶一帶,也是販貨,也是積攢一點資本。”
這所謂的積攢資本,肯定就是在做權家私兵的殺人越貨老本行了,蕙娘的眉頭也是越擰越緊,因道,“不會吧,大部隊難道折損在了江戶灣裡?可當時打了三十多艘船,倒是有一半是有名号的,還有一些是雜牌軍,看起來不像是彼此間有聯系、能配合的樣子。定國公和我提過一次,我還記得……”
說着,便把定國公提到的那些名單給說了出來,良國公和權世赟都露出些微放松之色,權世赟卻又苦澀地道,“餘下的雜牌軍,也有可能是我們的人,畢竟大部隊幾千人開到新大陸去,不可能都用一種船,那太惹眼了。”
“可,畢竟是幾千人……”蕙娘嗫嚅道,“也不可能就隻有十幾艘船吧?就算是折損了一部分,餘下的那些船隻,應當也能和家裡聯系上了。”
“現在就是完全失去聯系。”權世赟難掩焦慮,“從風暴開始,就再沒有往回傳信了,去了那霸的那幾百人在那霸等了有三個多月,給家裡寫信詢問消息,才算是把這幾百人給找到了。餘下那些人,壓根就不知去向,也不知道是直接航去新大陸了,還是……”
“可那邊折損的真的就是十幾艘……”蕙娘還是執着于強調這個事實,她道,“當時定國公要檢查船上貨物,也許,是因為這個,所以他們把貨物都集中在一起,平安出去了?隻留下少數人手看守船上的武器?”
“不可能。”權世赟一口否決,“如果是這樣,他們肯定要回老家去補給。絕不可能自作主張地航往别處。”
他心事重重地皺起眉頭,“如此一來,隻留下一種最可怕的可能了……”
在海上當然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江戶灣附近的那場早春風暴,帶沉了不少船隻,若是當時權家私兵沒有能夠及時進港避風,的确很可能嚴重損員,曆史上這樣的事屢見不鮮,忽必烈就曾經吃過風暴的苦頭。如果是先沉了一部分,剩下一部分又因為攜帶了太多贓物不能通過定國公的檢查,在江戶灣沉沒,那麼這一支幾千人的部隊,也可能就這麼永遠都了無音信下去了。
這件事對于權族來說,當然是很沉重的打擊,雖然基業還在,但五千人手的損失,卻不是幾十年内可以挽回的。這五千人都是族中壯丁,如今一朝折損,權族要面臨的不止是力量上的缺失,也還有感情上的痛苦。蕙娘自己沒怎麼覺得,但權世赟應該是有親戚在這支隊伍裡的,他的臉色如此難看,很可以理解。就是蕙娘,一時都說不出話來,半晌才緩緩道,“看來,是我們把海上的事,說得太簡單了。”
“這件事怪不得你或是世仁。”良國公卻擺了擺手,罕見地開了口。“老家傳來消息,盛源号果然是注意到了鳳樓谷。他們雖然還沒有進谷,但已經開始打探谷裡的事了。”
盛源号現在算是和宜春号對上了,肯定要想方設法地和權家過不去。他們忽然知道權家有一部分族人住在朝鮮,肯定也會感到好奇,這都是蕙娘等人所無力阻止的,鸾台會甚至不好用上武力或者是毒殺,畢竟死人隻會激起更大的疑心。蕙娘蹙眉道,“此事非同小可,族内可有應對?”
權世赟煩躁地捋了捋發髻,他眼底流露出了深深的痛苦之色,低沉暗啞地道,“耆宿們瞞着爹,把谷裡一些非常違制的建築給遮蓋、拆毀了。”
此事再加上權家私兵的消失,對鳳樓谷、鸾台會的打擊都是十分深遠的,蕙娘亦露出沉重之色,低聲道,“這都是權宜之計,日後還是可以再蓋回來的麼……”
“房子可以再蓋,人心卻哪有那麼容易收攏?”權世赟搖了搖頭——雖說他素來多疑猜忌,但其實也還算是心機深沉,起碼喜怒不形于色,這一點是做得很好。以至于蕙娘一直覺得此人總有些不為人所知的暗棋。可現在,他卻是第一次把自己的迷茫、無助和痛苦,展現在了良國公府的諸人跟前,在這一刻,權世赟似乎連生氣的力量都不再有了,餘下的隻有無窮無盡的疲憊與絕望。“這條路不好走,我心裡明白,可大業才有些眉目,天意弄人,眼看着又是美夢成空。世安哥,我們如今看似威風八面,其實一腳踏空,便是永墜十八層地獄,再也不會有翻身的機會了,就是要停步,也都有所不能……難道我願意去争?難道我願意去和我的親哥争?我不争,他那個性子,随時随地都能把我們一族人帶入險境!我現在,心裡真是……苦哇,世安哥,我苦得說不出話來。我沒想過大業能在我手裡成為現實,從小我有時還想,不論我們如何去努力,去争取,大業,終究是每一天都離我們越來越遠。這些話我不能說,我是宗房的一員,連我都說了,族人們該怎麼想……可剛才,我聽到侄媳婦說話以後,我心裡又痛得不得了,明知這條路也許永遠都走不到頭,沒準哪天咱們全族都栽進去一頭玩完了,先死後死有什麼區别?可聽說咱們家……咱們家的兵……”
他哽咽了,“也許就能回來幾百個,聽說咱們家的金銮殿拆了,華表倒了。我這心裡就和挖肉一樣樣地疼……就算是夢,都做了這麼多年了,怎麼醒的時候,還……”
蕙娘和良國公交換了一個眼色,良國公道,“世赟,我和你說過了……就算都回不來,就算谷裡的東西都沒了,隻要最後坐上天家的是我們權家的皿脈,難道大業還不算成功嗎?到那時候,孩子還小,什麼事還不都得聽我們的來辦?這不是夢,這就是現實。兵沒了有什麼關系?隻要會還在,隻要德妃娘娘在,這些都不過是取經路上的一難而已,你終究是太心軟了一點!”
權世赟不說話了,他深深地望着案上的筆墨紙硯,半晌才搖了搖頭,嗓音厚重地道,“世安哥,你不懂,你畢竟沒回去過幾次。這五千人,說來都是兄弟、親戚,許多人,也是我看着長大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竟是連後續計劃都顧不得商量了,起身道,“我先回去緩一緩!”
蕙娘帶回來的消息,顯然讓他的情緒有點不堪重負了,剛才這小小的爆發,根本無法緩和權世赟心頭的壓力。良國公想說什麼,張開口卻也是欲語無言,隻好和蕙娘一起,目送權世赟出了暗門,才長長地歎了口氣,道,“你世赟叔雖然深沉,其實也是個性情中人,隻是平時掩藏得比較深吧……今年說起來,的确也是諸事不順了。”
蕙娘再想不到良國公私底下會是這個論調,她吃驚地看了良國公一眼——良國公的語氣雖然還是那樣誠摯,可面上卻微微挂着冷笑,他指了指暗門,口中續道,“不過,即使如此,船隊一天沒有消息,希望都一天沒有斷絕。你壓根就認不得船隊各種船隻的樣式,也許是認錯了也未可知呢。”
蕙娘當然會意,她乖巧地道,“我也覺得沒準是陰差陽錯吧。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也沒準就是被風暴給攆着直接就上路了呢。海上的事可是說不清的……”
兩人又是惋惜又是期盼地發了幾句根正苗紅的感慨,過了一會,良國公開了暗門查看了一番,方才關門道,“小心無大錯,雖然以我對世赟的了解,他剛才的傷心、崩潰不是作僞,但不過多說幾句話的事,何必省這點時間?”
蕙娘輕聲道,“這間暗室的安全……”
“這不必懷疑。”良國公淡淡地說,“我們自己家裡的事,還是能夠做主的。”
他歎了口氣,又有些煩躁地道,“也不能這麼說,除了和季青那個死小子有關的事外,府裡的事,還算是在我的掌控之中。”
最近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權季青那浮光掠影地現身,幾乎沒能在蕙娘心裡留下什麼陰影,被良國公這一說,她才想到的确權季青自從上次露面重傷以後,到現在都還沒有蹤影。不過,沒等她答話,良國公又道,“剛才你那番說話,沒有什麼保留吧?”
蕙娘忙收攝心神,因如實道,“沒有,都是些不必瞞人,也瞞不得人的事。”
良國公微微點了點頭,又說,“定國公這一次的做法,在朝中掀起了很大的議論,就連皇上的态度,一開始都有些微妙。後來收了一封密折,這才開始力挺孫家——”
蕙娘忙道,“要我看,定國公這一次如此強硬,倒是想用自己的辦法,來為大秦開辟一條新航路的意思。他在江戶灣清剿了許多海匪,這幾年内,東北沿海将會太平許多,起碼他返航的時候,不會遇到什麼麻煩了。”
良國公大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呵呵笑了一聲,“是嗎?”
蕙娘也勉強自己微微一笑,她低聲道,“不然,難道媳婦還有天大的本領,把定國公煽動起來去打這一場仗?那媳婦又為的是什麼呢,茫茫大海,我就兩個人,難道還能運籌帷幄,把海上的局勢都收攏在我手心?”
“也就是因為你們隻去了兩個人。”良國公也收斂了神色,肅容道,“又不可能掌握船隊的行蹤,所以才未曾受到懷疑,就算世赟、世仁乃至是世敏心裡有些想法,也都知道不合常理,因此誰也沒表現出來。”
他頓了頓,又道,“我也不知道你是如何辦到這事的,我隻知道,仲白是我的兒子,我自小看他長大……若是一般出海也就罷了,這種去新大陸的航程,經過的又是他沒踏足過的日本,你這個做媳婦的都能去,他就算明知不行,也一定會争取要去的……”
他又盯了蕙娘一眼,仿佛看出了什麼一般,又呵呵小了,“你也不必這個樣子,眼睛瞪得這麼大做什麼?我長話短說吧……這件事,你辦得很漂亮,連我都是喜出望外。不論你付出的是什麼代價,現在都已經掙回來了。這五千私兵一去,鳳樓谷和國公府之間的實力對比,就沒那麼懸殊了。”
蕙娘深知此時絕不能把這事給認死了,不然,現在良國公誇她做事漂亮,将來那就是行事自作主張的鐵證。她搖頭道,“這事我可真辦不成,我如何能令那些船在風暴中翻沉?不是世赟叔說起來,我根本都不知道船隊居然也在江戶灣一帶,損失還那麼嚴重,就是現在我其實都不能肯定……萬一他們沒事呢?萬一他們脫身出去,隻是一時半會沒能聯系得上呢?”
“不可能。”良國公搖頭斷然道,“你大伯特地從東北給我寫了信,說的就是這事。鸾台會還沒收到信息,但距離消息傳播開來應該也已經不會太久了——那場風暴中,有船沉沒也有船幸存下來,有幾個水手漂流到了附近的島上,上個月才輾轉回到國内,他們說了些在海上的見聞,其中就有說一條船隊,規模不小,在風暴中不幸被卷入漩渦,仿似和大海獸糾纏到了一起。旗号揮舞頻頻,都沒能脫身出來,當時就沉沒了大半……他令人趕去收集了消息,從旗幟、旗語判斷,的确是鳳樓谷私兵。”
這麼看來,最壞的可能性倒成真了,鳳樓谷私兵在風暴中毀卻了不少船隻以後,應當是盡量收集了一些珍貴的貨物和武器,然後去江戶灣修理船隻,接下來發生的事,蕙娘倒還真是親眼見證。
壓在她心頭的那些大石頭,忽然搬開了最沉重的一塊,有一瞬間,蕙娘幾乎都不敢相信——和權世赟不一樣的是,她是不敢相信她真有這麼好的運氣。畢竟,她已經走了很久的背字,這會兒上天忽然站在她這一邊,給了她這麼大的意外之喜,她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了,半晌,方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如此一來,三家勢力發生變化,國公府的确是更主動一點了。隻是……”
良國公微笑道,“隻是什麼?”
“隻是大伯一家,本來也許還在權世敏等人的容忍範圍裡,甚至說周先生等傾向于我們的人家。”蕙娘冷靜地道,“也因為實力上的絕對懸殊,因而被默許、放縱和我們結交。但這消息傳到權世敏等人的耳朵裡以後,他們必定是要打壓大伯,更嚴密地限制、監控我們,來維持他們的權威……”
“你這話不假。”良國公點了點頭,無喜無怒地道,“不過,他們是動不得你大伯的,為了預防盛源号的行為,帶來更嚴重的後果。你大伯已經帶着伯紅一家,住到了白山。”
蕙娘頓時感到又一陣放松沖刷過了脊柱,她往後一靠,也不再掩飾自己的欣喜之情,因微笑道,“媳婦雖不敢與天争功,但也不能不承認,這的确是個極好的消息。”
良國公也很滿意于蕙娘态度的變化,他點了點頭,竟以商量的口吻和蕙娘道,“不過,你的擔心也是不無道理。世赟還好,這些年來我潛心和他結交,到底是有了幾分情面,他雖然多疑猜忌,但也很重情分,對我們還算是相當信任,而權世敏就不一樣了。此人妄自尊大、刻薄寡恩,雖然頭腦簡單,但睚眦必報。這次權族私兵損失慘重,他狂怒之下還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我看,我們應在消息傳開之前,說動世赟回去,把族長的位置給奪下來。”
蕙娘皺眉道,“可紙包不住火,這件事始終都要傳開的,到時族長必定成為衆矢之的……”
她沒有再往下說,已是完全明白了過來:這種事,當然不可能簡簡單單地由提議的人負責,隻要找得到借口,當然是誰落到下風就由誰來背黑鍋。與其讓權世敏把怒火傾洩到權世仁和自己頭上,倒不如先發制人地把他制住,到時候真相如何,還不是由得鸾台會的十八鳳主說話?
她思忖了一會,斷然道,“此計亦是不得不行,隻是現在三方實力對比發生改變,鸾台會的重要性又将上升,媳婦這個未來的魁首之位,恐怕還是不能落到實處,不然,隻怕權世赟等都會對我們生出忌憚之意……”
良國公唇邊,浮現出了一縷冰寒而莫測的微笑,他淡淡地道,“你想得很周全——不過,這事該怎麼辦,還是得看世赟的意思。這件事我會同他去說,适當的時候,你也表個态吧。”
蕙娘點頭道,“這是自然——”
她略作猶豫,又說,“隻是,現在族裡、會裡一切力量,都要集中在德妃娘娘身上。我還是有點不明白,族裡也不是沒有明白人,其實世赟叔就挺明白的,他們怎麼就這麼肯定,德妃屆時會乖乖聽話呢?若她最後決定站在我們這邊……”
良國公笑了笑,隻是搖了搖頭,他說,“鸾台會乃至族裡,都不會懷疑德妃的,這個你隻管放心好了。崔家、鸾台會、族裡,有很多事你并不知道。你大伯在東北的地位也比較特殊,反正,這件事不需你的擔心。”
他都這樣說了,蕙娘也不好再問。她點點頭正要起身告辭,良國公又說,“不過,不論将來鸾台會魁首是誰,世仁那邊都免不得要個人去說服。也唯有如此,世赟才有機會力壓族裡所有的反對聲音。這個人,我看不能是世赟,應該是你,畢竟,世仁對你還是極為欣賞的。你要做好準備,必要時候,還得下廣州一趟。”
這一次四個月的遠門還沒休息過來呢,又要去廣州?蕙娘差點當着良國公的面翻白眼,她輕輕地歎了口氣,聽話地說,“是,爹,如有需要,我一定過去。”
良國公點了點頭,又道,“還是那句話,你好生教養寶印吧……”
把家裡的事處理完了,蕙娘連一天都等不得,連忙乘着難得的一點空閑,帶着孩子回娘家去探望三姨娘和喬哥,免得什麼時候一句話下來她又要出門。這一次她也是要和三姨娘商量,把焦家的事接過來處理,免得将來三姨娘若是出嫁了,喬哥年幼無法管家,家裡連個可做主的人都沒有。
三姨娘見到蕙娘,臉先紅得和塊布似的,半天都說不出話來。蕙娘看着生母這樣,心裡雖有感傷,卻也為她高興,她牽着三姨娘的手,強她在身邊坐下,先故意道,“您不用擔心,您是我的生母呢,嫁妝還能虧得了嗎?我想着,他們家家業多少?五萬兩,那咱們就按十萬兩來陪嫁……”
“這可使不得!”她話還沒說完呢,三姨娘已叫了起來,“最多就陪個二千兩吧!那都算是多了——”
蕙娘再忍不住,拍着手掌大笑起來,三姨娘瞅了女兒一眼,臉又羞了個通紅,卻是垂下頭去,再沒嘴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