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難得來廣州一次,雖然大人們有事,但不可不放孩子們出去玩玩。蕙娘和楊七娘說過了公事,楊七娘便和她商量道,“我們都忙,出門的事還要押後了,兩位小公子難得來廣州,總不好陪着我們拘在屋子裡。不如這樣,改日讓管家帶着出門四處走走,也可以帶他們到升鸾的兵船上去開開眼。廣州這一帶,好玩的物事還是不少的。”
這兩人都不是把公事上的情緒帶到私人來往上的人,再說,漫天開價落地還錢,這種讨價還價的事情,生意人司空見慣,臉一抹也就當沒這回事了。蕙娘笑着說,“好哇,要不是盧統領陪我們過來了,我也真想過去逛逛。其實這種事,還不是叫底下人去做,真正需要我們出面的時間能有多少。”
因便和楊七娘打聽廣州的風土人情,楊七娘笑道,“這一路過來,世兄難道沒和你談起嗎?”
“今天這一路進城。”蕙娘坦誠道,“我也是仔細看了看廣州,覺得這個省城,和去過的所有别的地方都不一樣。畢竟是第一個開埠的地方,繁華不說,人來人往的,變化也大,仲白上次過來是幾年前的事了,也許這幾年間,城裡又發生了許多變化也難說的。”
“這倒是真的。”楊七娘也笑了,“我算是在廣州剛準備開埠時就過來了,隻比善桐姐慢了那麼一點兒,這些年來,我們也算是一點點看着廣州開始變的。頭一兩年真是不覺得,到了後來,幾個月不回來都覺得變化大。不止是說街景,連民風、人情,都變得快。當然,街景變化也大,現在廣州管事的,實際上也不是廣州知府,而是宗人府過來的林中冕――”
蕙娘點頭道,“永甯侯家的三少爺。”
“現在南邊都叫他廣州王啦。”楊七娘笑着說,“他腦筋活,肯下心思琢磨差事,最重要是能接受新東西。你看現在廣州路面都用的是青石闆,便覺得豪華了吧?現在南邊新路,鋪的是年前剛剛從泰西過來的水泥。一邊鋪一邊試着改進配方,鋪好了以後根本就不怕下雨,馬車跑着也穩當。就是還嫌颠簸了點,不過,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他妻子三少夫人和我們也很談得來,可惜這一陣子身上不大好,不然,倒是能一道出去走走。”
她頓了頓,又有些羞澀地道,“雖說背後不好說人是非,不過他們夫妻兩個感情不睦也是有名的,三少夫人現在把三少爺趕到官衙裡住,自己過得逍遙得很,成日裡愛出門出門,愛逛街逛街,愛跑馬跑馬,倒是過得自在。三少爺想回家和姨娘們過個夜,還要求她放行。也就隻有在廣州這個地方,她這樣作為,才不會被人說三道四了,因此三少夫人很喜愛廣州,這輩子都不想走了。”
蕙娘一揚眉,不免奇道,“這個,我在京裡可是從未聽說……三少爺懼内的名聲,好像也不太響亮。”
“都是有緣故的。”楊七娘歎了口氣,“善桐姐白擔了個名聲,也是因為牛家人故意要和她做對罷了。三少夫人雖然沒見過皇帝,但作風很得皇帝欣賞,現在人在廣州,年年還有賞賜指明給她。宮中從前皇後在的時候不說了,皇後現在不在了,賢妃、甯妃也都有表示。這麼一個人,誰會傳她的閑話,誰敢傳她的閑話?再說,廣州天高皇帝遠,京城人不知道的事,多了去呢。”
她壓低了聲音,“好比說石家那個同夫君和離的女兒,明面上是在家廟裡修行,不見外客。其實,去年底就到廣州來了,現在已經又尋了一個夫婿,日子過得頗為快活,聽說還很感謝前夫執意和離,不然,過不得現在的日子。”
女人,沒有不愛說人是非的,隻要不是無事找事拿來說嘴,蕙娘也喜歡聽聽别人家的閑事。她揚眉道,“此話當真?她難道還盯着石家女兒再嫁的名頭出來交際?”
“可不呢,嫁的就是我們這裡一個喪偶的千戶。”楊七娘看來也頗為高興,“是她到廣州以後,在廟會上認得的,兩人頗為談得來呢。一來二去地,又尋機會見了幾次,這就成親了――也是石家人疼女兒。”
她的聲音黯淡了下來,“起碼,是比吳閣老一家人要仁厚得多了。”
吳興嘉那一去以後,再沒有聲音,也不知是否成功地來到了嶺南。其實她那樣身份,和和離再嫁比,對女眷名聲的損傷還更小一點,蕙娘亦不免歎息了幾聲,楊七娘道,“罷了,這世上還不是什麼樣的人都有?有些人有多冷酷,就有些人能有多溫暖。”
這句話她随口說來,倒是令蕙娘微微一怔,贊道,“的确,此話頗有道理。”
“也不是我說的。”楊七娘忙道,她有些微微地臉紅,“是我從别人那兒聽來的……”
她言歸正傳,“不管怎麼說,這幾年來,廣州的風氣是更自由了。婦女外出,已成家常便飯,連我們這樣身份的人家,待字閨中也好,出嫁了也無妨,愛出門就出門,衆人都司空見慣了,也沒人說三道四。光是這一點,我就特别喜歡廣州,回京城那幾年,成天悶在家裡,看着同一片天,幾乎悶出毛病來了。升鸾也是,無聊個半死,頭一年功夫,打壞了幾個木人……”
蕙娘不由會心一笑,她也沒有在楊七娘跟前裝樣:說實在的,成年累月在人前挂着那張和藹可親、得體大方的面具,她也是有點倦了。“單單是這點,我也想在廣州住了,在京城,隻有躲到沖粹園才有一點清靜,可以騎馬出門走走,也都要小心謹慎、掩人耳目。真是拘束透了,這一兩年外出得多,我還真有點野了心。”
楊七娘又笑着介紹了廣州的許多不同之處:這裡因為人口漸漸增多,所以林中冕組織,開始在舊城南邊重築城牆,開辟新城,還特地從京城把樣式雷給請來畫了圖,準備将衆衙門搬遷一多半過去,因此那邊的地都特别好賣,光是賣田地都已經把建城的錢給賺回來了。還有許多水手在這裡安家落戶,想要歸化,朝廷卻遲遲沒有個态度,又及此地幾乎已經沒有宵禁可言,許多約定俗成的夜市幾乎是從不歇業,就連城門晚上也是開的,一樣有人駐守等等。蕙娘聽了,亦對廣州發生濃厚興趣:這裡的一切,似乎都要比京城快得多,高效得多,也富有得多了。
“宜春号在廣州的分号,每年規模也在逐漸擴大。”她便對楊七娘提起,“尤其現在南洋和我們貿易也多了,廣州号幾乎要比蘇州号更加繁忙,十幾年前,誰能想得到今天?世事如棋局局新,真乃信語。真不知五十年、一百年後,廣州又會是什麼樣子。”
“現在,的确是誰都不知道了。”楊七娘也點了點頭。蕙娘不禁失笑,“難不成原來有人知道不成?”
楊七娘笑道,“我可沒這麼說。”
她又說,“昨日有一艘船到港,運來了一批泰西人用的橡膠輪胎,聽說能比木輪胎好用一些,在水泥地上走更穩當。是以知道我們新城都造的是水泥地,就有些機靈的商人販來賣,也獻給我好些。不過這要令人改造馬車才能用,他們已經去造了。說不準幾日内就能用上,到時候,咱們再忙也出去逛逛,看看珠江的夜景,現在江邊到了晚上很熱鬧,那裡涼快嘛……有許多人便在那裡擺攤賣夜點,挺有意思的。”
蕙娘亦覺十分好奇,忙打聽了橡膠究竟是什麼東西,又問了這輪胎的變化,得知是拿橡膠做的實心輪胎,賣得很貴,便道,“這東西進回來,怕也隻有我們這樣人家用得起了。”
“不是這樣,他們也不會進來。咱們的茶葉和瓷器到了外國,也都是有錢人家用的。”楊七娘笑着說,“不過,茶葉和瓷器的奧秘,他們學不去,可這輪胎麼,隻要找到橡膠産地,再經過幾番試驗,我們卻很容易造出仿品。――我給這種行為起了個名字,叫做山寨。可惜升鸾嫌不好聽,不許我用。”
“沒這麼容易吧。”蕙娘有些不以為然,“人家從海外千裡迢迢地帶了這東西來,且不說配方、制造了,就是這個原料像是也聽說大秦有出産――”
楊七娘開了個盒子,拿起一個小球抛給蕙娘,蕙娘接在手裡,捏了捏,見這物事泛黑又有些彈性,因便奇道,“這就是你說的橡膠麼?”
楊七娘點頭道,“是,這東西在南洋有不少,都是泰西人引進種植的,現在的南洋,幾乎是他們的種植園了。”
蕙娘不禁駭笑道,“還有此事?那萬一得了配方,西洋人豈不是再無利可圖了?”
“誰說不是呢。”楊七娘攤了攤手,“他們都自以為我們毫不知情呢。好多生意都是靠這樣賺錢呢,尤其是跨海的貿易,就靠這個――嗯,這個信息的不對稱。”
蕙娘亦是眼睛一亮,點頭道,“不錯,你這道理說得是簡明扼要。看來,你要去做生意,也定能賺個盆滿缽滿。”
兩人相視一笑,均覺投緣,楊七娘又問蕙娘出海的見聞,蕙娘便給她說了些自己在江戶城的見識。連去吉原的事都說出來,楊七娘聽得樂不可支,非但并不吃驚,還拊掌大笑道,“有意思,如我在船上,必定和你一道過去。”
說話間已到了晚飯時分,院中腳步輕響,許鳳佳回了屋,手裡還抱了個許三柔。楊七娘起身迎上,竟掂起腳在許鳳佳下颚上落下一吻,又親了三柔一下,笑道,“你回來啦。”
饒是蕙娘也非一般女子,看她大膽的表現,仍有些不自在。許鳳佳看了蕙娘一眼,麥芽色的臉膛都要紅透了,他咬着牙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嗯,回來了。”便和蕙娘問好。
蕙娘亦是會心一笑,便起身告辭,才出了屋門,就聽見許鳳佳的聲音飄了出來。“楊棋,你也太過火了吧――”
楊七娘的聲音裡帶了笑意,不疾不徐、軟軟甜甜的,“你是不喜歡我親你喽?”
許鳳佳的聲音裡浸透了窘迫,“這不是當着人家的面嗎……”
許三柔的笑聲傳了出來,“娘你又戲弄爹。”她貼心地道,“爹别窘啦,伯母可不會介意這個,跌不了您的面子。”
“說的又不是面子的事――”許鳳佳好像被這對母女折騰得不淺,蕙娘亦不禁搖頭一笑,方才加快腳步,回了自己居住的客院。歪哥、乖哥也已回了屋子,正纏着權仲白,埋怨他剛才出去遊蕩沒有帶着自己。
權仲白道,“誰去遊蕩啦,我去同和堂抓藥好麼。”說着,正好丫頭們送了四碗湯藥進來,他便囑咐她道,“你們也都有份的,一會記得去領了來喝。”
他雖沒解釋,蕙娘卻知道他出去同和堂,除了抓藥、逛街以外,多少也是讓同和堂的人知道自己等人已經到了廣州,告訴權世仁可以過來探望的意思。因笑道,“知道你來,他們都開心呢吧,你這次次過來,同和堂的生意都得好上一大截。”
權仲白全國義診都是帶發藥的,唯獨在廣州,因為廣州遊民很少,大部分人都算是衣食無憂,因此他雖然還做義診,卻隻是開藥方了。同和堂的生意自然因此會迎來一波好行情,這件事衆人在船上也聽他提過,歪哥一邊皺眉喝藥,一邊道,“爹多開黃連,苦死他們!”
衆人都發一笑,此時天色已晚,主人來人相請,在後院設宴,招待權仲白夫妻同盧天怡統領。
盧統領對楊七娘亦客氣非凡,他因一到就去燕雲衛衙門,現在才回來吃晚飯,因此見了禮便道,“統領給您捎帶了一些東西,并問您、将軍并小公子的好。”
楊七娘點頭笑道,“我們都很好,表哥可好?”
盧統領點頭道,“好得很,他還帶了話給您,一會我再和您說吧……”
隻是幾句話,便可看出封錦和楊七娘關系的密切――他會帶給楊七娘什麼話,蕙娘都有點好奇,這位燕雲衛統領手裡,可少不得秘密消息……
不過,當着外人的面,盧統領也不會過多地談論此事,衆人吃了幾杯酒,便開始談天說地,幾個孩子早消失在花園裡玩耍,許鳳佳、楊七娘和權仲白都十分相熟,衆人說些熟人的近況,也覺得十分有滋味。因權仲白不能喝酒,許鳳佳便放開了和盧天怡喝,倒是把盧天怡早早地給喝趴下了,楊七娘責備他,“你也是仗着有遠客來,難得開戒不是?别再喝了,這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許鳳佳并不否認楊七娘的指控,因道,“我現在也沒人喝了麼。”
雖說天氣炎熱,但衆人坐在花架下頭,又有天棚隔着,不但透風,而且沒有蚊蟲滋擾,跟前就是一泓活潑潑的活水池塘,遠處有江風徐來,還能隐約看見珠江上往來的花船漁舟。如此良辰美景,又逢知己親朋,如何不是人間快意時分?許鳳佳還同蕙娘說些去日本的事――對日本的近況,他打聽得很仔細,楊七娘便笑着說,“都把含沁派到那邊去了,你還問什麼。還想着日後回京去打日本麼?”
許鳳佳也笑了,“我是見獵心喜啊,不過,這也是難說的事,沒準哪天我們就要奉诏北上呢?天津水師,現在畢竟還是百廢待興,比不得我們廣州水師力量雄厚。”
他是武将,提起定國公在江戶灣的表演,真是整個人都在發光,“哪一日我們也能拿炮去轟了安南那就好了。”
又請蕙娘詳說炮打江戶灣之事,啧啧道,“男兒當如是!姐夫亦算是豪傑人物了,連楊棋都頗為佩服他的膽略,說他隻憑此舉,說不定就能留名青史呢。”
蕙娘也注意到,許鳳佳從前說自己懼内,看來并非是和妻子唱雙簧。在她接觸過的夫妻裡,許鳳佳算是最尊重妻子意見的人了,和桂含沁那樣的寵愛又不一樣,他有點言必稱‘楊棋說’的意思。也許,在許家六房内部,楊棋的觀點還真是舉足輕重。
“我是受不了他。”楊七娘笑着搖了搖頭,“這個建功立業的心實在是太熱切了,還好他是打海戰,若是打陸戰,心都要提起來。”
權仲白道,“海戰确實,這炮火優先呀,炮火強,船好,一般輸面是極小的。陸戰那真是将軍難免陣上死,現在四邊太平還好些,北疆大戰的時候……嘿,勳戚家子弟真不知折損了多少進去。”
許鳳佳點頭道,“就是這幾年,四哥也是斷了一臂,從馬上摔下去――要不是有醫生就在一邊,接得還好,現在也不能繼續戎馬生涯了。也因此楊棋特别希望我留在廣州,這些年南洋漸漸太平,水師是要去找海盜打!”
楊七娘蹙眉道,“就是這樣,也難免擔心的。”
她将手穿進許鳳佳臂彎,把頭靠在他肩上,許将軍騰地一下又臉紅了,楊七娘仿若未覺,望着蕙娘笑道,“還是你好!權神醫處處都挑不出毛病來,而且又不用上陣打仗。”
“他還處處都挑不出毛病來?”蕙娘也小酌了幾杯,比平時放松一些,她白了權仲白一眼,權仲白隻微笑不語。“他那是一身的臭毛病,我都不惜得說他。”
話雖如此,可稍微借着酒勁,她還是也把手穿進了權仲白的臂彎裡。
權仲白的表現,則要比許鳳佳大方得多,他略帶憐惜地用手理了理蕙娘的鬓發,道,“你有點喝多了。”
雖如此說,卻亦在蕙娘額角輕輕印了一吻。楊七娘哈哈大笑,為自己傾了一杯酒,道,“我為養生,從不喝酒的,今日倒是要敬嫂子一杯。神醫能娶得嫂子,真乃天幸。嫂子能嫁神醫,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不然,今日哪能把臂出遊?若各自婚配,兩個人都要悶死了。”
許将軍在這種事上似乎有些面嫩,他紅了臉讷讷不成語,竟無法附和楊七娘,倒是蕙娘落落大方,一手和楊七娘碰了一杯,均都一飲而盡,楊七娘又支頤笑道,“不知三妞現在做什麼,若他們夫妻也在,可就熱鬧了。”
四人談天說地,又說了半晌,夜深了方才盡興散去,蕙娘挽着權仲白的胳膊,和他漫步在回房路上,忽地也是有感而發,道,“我好像從未和你這麼把臂而行過。在這點上,倒還不如楊七娘大膽。”
一般來說,把臂走那都是在室外,在室外就有别人能看到,一般的大戶人家,光天化日之下夫妻間做出這樣舉動,簡直輕浮透頂,那是要遭訓斥的。因此蕙娘也沒想到還能這樣和權仲白親近,還是被楊七娘啟發,意識到自己身在廣州了,才敢大膽地‘調戲’權仲白。沒想到權仲白的反應倒是頗為良好,若他和許世子那般别扭,蕙娘可沒有楊七娘的臉皮,能如此淡然處之,一邊說着,她一邊就輕笑着把楊七娘事前親吻夫君的事學給權仲白聽。
權仲白笑道,“你怎麼還是這麼不服輸呀?”
“我哪不服輸了。”蕙娘道,“若真不服輸,我剛才就在人前親你啦。隻是覺得這樣開心而已,你要不喜歡,那我不抱了。”
她作勢要松開時,權仲白又不讓她松開,他摁着她的手,略帶笑意地道,“好麼,是我期待你不服輸,行了吧?”
他也不走了,隻在廊下站定,似笑非笑地看着蕙娘,蕙娘反應了一會,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免有些臉紅,扭捏了一會,見左右無人,連提燈丫頭都背對着他們走在前頭,便下定決心般,閉着眼踮起腳尖,在權仲白唇邊輕啄了一口,這才紅着臉道,“可以了吧?可别說我不如她大膽!”
隔着不斷遠去的、朦胧的光,隐約能見到權仲白眼底閃爍着的笑意――在她眼裡,這笑意也許比星光還亮,權仲白慢慢地說,“嗯,你是挺大膽的,不過……和我比,你還差得遠呢。”
蕙娘尚未明白他的意思,便被權仲白猛地推到牆邊,他的手抽了出來,墊在了蕙娘腦後,免得她撞疼了後腦勺。下一刻,權神醫略微彎下身子,又快又準地叼住了她的唇瓣,輾轉吮吸了起來……
過得一會,連提燈丫鬟似乎都發覺有異,燈火在遠處停駐了下來,給廊上增添了長長的陰影,四周萬籁俱靜,隻有隐隐花香、微微蟲鳴,過得一會,權仲白并未深吻,隻是淺淺地咬着她的下唇――蕙娘強行壓抑着分開雙唇讓他溜進來的沖動,她有些腿軟,隻好慢慢地靠到權仲白身上,過得一會,兩人方分了開來,權仲白啞聲笑道,“喏,你也可以試着和我比一比,發揚你好勝的特質……”
雖說此時夜深人靜,但園裡總是有活人的,巡夜婆子不說,提燈的那小丫頭還在不遠處呢。蕙娘雙頰似火,難得地認了聳,“我……我膽小,可不比你,沒皮沒臉、膽大包天的……”
權仲白不免低笑起來,他摟着蕙娘的腰,低聲道,“可惜,在沖粹園可不能這麼做,冬天冷,夏天蚊蟲多,不然……”
“不然什麼。”蕙娘兇巴巴地道,“沒有不然,有我也不答應你!”
因船上梳洗畢竟不便,兩人也有潔癖,實在亦是有幾日沒有‘不然’了。此時都有些着急回去,蕙娘卻又有些面嫩,顧忌着丫頭是許家下人,不願表現得太急切,免得被她們在私下拿來說嘴,因此還故意放慢了腳步。才一回屋,權仲白随手一拂袖子,便熄滅了燈火,兩人一路糾纏,在黑暗中磕磕絆絆地到了床邊,蕙娘還不忘為自己聲張權益,“什麼時候練就了這麼準的抛物功夫,扔的究竟是什麼!上回打歪了我的毽子,這回――唔――嗯……又、又把燈都給擊滅了……袖子裡也不知都藏了什麼!”
權神醫從前禁欲的時候,有一番禁欲的風情,現在學懂急切了,也有一番急切的魅力。他本來大膽,如今在床笫間,有些話聽來平平,可一仔細思量,頓時令人臉紅。他含着笑意道,“君子坦蕩蕩,藏了什麼,我說不如你摸,看你摸得到什麼……”
“我摸?”蕙娘氣得直接握住了重點,掙紮着翻了個身,“我還不如直接擰斷……哎喲!”
“擰斷,你舍得?”權仲白的聲音裡也摻和進了低低的波動,他半是調侃、半是認真地道,“不過,你倒是可以輕輕地試一試……”
蕙娘都有點受不了了,她收回手掩耳道,“你煩死人啦!我不要你,走開,走開……”
待權仲白真的走開了,她又有些失落和不舍,低聲道,“幹嘛呀,你去哪?”
權仲白笑道,“你不是要擰斷我麼,我怕得很……這不就趕快走了?”
一邊說,一邊将蕙娘身上最後的一件衣服給解下了……
第二日早上,雖說有正事等着,但神醫少夫人,因多日奔波,有些微不适,還是起晚了一些。
#
都到了廣州,各式各樣的消息,自然潮水一樣地湧到了衆人跟前。不過,和楊七娘所提供的那翔實而确定的消息來源相比,燕雲衛給的資料就沒那麼齊全了。畢竟身為官方情報機構,他們也不可能公然傳人審訊米價。而要調查國内的物價,這固然是手到擒來,可若要去統籌南洋那十幾個大大小小國家的米價,在短時間内的确是有些強人所難了。他們甚至連南洋那一帶種植的都是什麼作物也不大曉得。不過,對于南洋的政局和軍事力量分布,倒是都了如指掌。
蕙娘亦沒指望從燕雲衛這裡得到多少幫助,要是燕雲衛能管用,皇帝也不用低聲下氣地來求她了。她直接令人請宜春号管事過來說話,沒有多久,喬家年輕一代比較出類拔萃的喬二十六,便恭恭敬敬地抱拳給她行禮,順帶把兩封信擺在了蕙娘跟前。
“這是南洋分号給您捎來的回信。”他道,“銀兩我們已經全都籌措齊了,現在儲備在銀庫之中,澆築成了銀山,您什麼時候要,提前三日一說,就能給分成銀塊。”
蕙娘滿意地點了點頭:如此巨額的銀兩調動,很容易引動别人的貪心,尤其是廣州,這個城市人口多,必定是魚龍混雜。這筆備用銀子,可能要在廣州庫存放一段時間,若是單純存着,保衛工作怎麼也都是麻煩事兒,不如直接燒成山,要用的時候再行熔鑄。――雖然隻是小事,但卻能看出喬二十七的能力的确不錯。
許鳳佳自然收到命令,要協助蕙娘的行動,他本人要練兵走不開,便令楊七娘過來幫手。因此此刻楊七娘是坐在蕙娘身邊的,她亦是看出喬二十七的顧慮,便贊賞地沖蕙娘遞過一個眼神,笑道,“有子如此,難怪宜春号生意越做越大了。”
蕙娘微微一笑,随口客氣了幾句,便打開信封細看了起來:她早在京城就寫信給宜春号布置了任務,廣州分号接信以後,借着船來船往的機會,直接給南洋總分号送了消息,喬二爺人現在就在南洋呢,票号管事,那從來都是人面最廣的,向幾個華裔大商人稍微一打探,還有什麼不清楚的?甚至随信還附了地圖,上面圈起了許多産糧區,還給附注标出了性質,把幾個大地主的姓名和來曆都給介紹了一番。
不過,這封信上的消息,和楊七娘所言,也沒有多少出入。按信上的說法,就是把這些大地主的庫房給買空了,對江南糧庫,也隻能暫解燃眉之急。京城諸人在談論此事的時候,實在都犯了推己及人的錯誤,沒想到從當地的風土氣候、版圖幅員來看,這些南洋國家并沒有大量儲糧的必要,就連官庫,都沒有多少存糧。
“泰西那邊――”蕙娘随手把信遞給了盧天怡,乘盧天怡讀信時問楊七娘,楊七娘搖頭道,“泰西自己糧食都不夠,他們應該是從新大陸進口糧食,那裡是他們的殖民地,也更近,榨取糧食比較方便。南洋這一塊要繞過非洲,運糧食是不合算的。”
當然,朝鮮和日本就不必說了,在那種吃白米飯都奢侈的地方,指望有許多白米,還不如指望天上下錢雨。蕙娘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道,“看來,我少不得要麻煩弟妹穿針引線了?”
她們兩人閑談時倒是常常‘你’來‘我’去的,并不算太客氣,隻有在唇槍舌劍、讨價還價的時候,反而才會親昵地用上弟妹和嫂子的稱呼。楊七娘沖她甜甜一笑,道,“這是個人情呀,嫂子。”
蕙娘道,“少來了,那個人情哪有如此容易抵消?”
見盧天怡看信入神,她便壓低了聲音道,“克山現在是你的人了,可這糧食買回來又不是我的。哪有為了别人的事欠人情的?這句話再别說了!”
的确,現在克山不但是大秦極為有名的能工巧匠,而且的确也能稱得上是個大富翁了。他為楊七娘賺到的錢,按蕙娘估算,幾乎可以買下半個廣州。這麼天大的财富,用這件事就想抵過去是有點過分,楊七娘眯着眼睛笑了,用手指比了一條窄窄的寬度,道,“少一點是一點麼,就是隻少一點也好的。”
蕙娘白了她一眼,道,“想得美――”
見盧天怡雙眉緊鎖,慢慢地放下了信紙,蕙娘便道,“盧統領,看來靠買,是買不到的了。”
“這個我們倒也都想過了。”權仲白看了信,亦不禁皺眉道,“現在的問題就是偷也偷不到搶也搶不到,就是發兵去打都拿不到,若是在京裡就知道這樣,我們都可以不必出來了。看來,隻好設法在大地主手上買一點啦。但就是這樣,東奔西跑去聯絡地主、威逼利誘外加講價,也要費極大的功夫。”
蕙娘見衆人都有贊同之色,先不說話,隻是又拿起燕雲衛給的資料,細細地翻看了一遍,方才慢慢道,“我倒是有個主意。”
盧天怡看來幾乎恨不得親蕙娘一口,他迫不及待地道,“少夫人果然足智多謀,卑職願聞其詳!”
蕙娘略有些得意地看了楊七娘一眼,又沖權仲白一笑,口中道,“我想呢,現在我們是人多地少,他們是地少人多。這裡天氣好,水稻長得飛快……若是能租了他們的荒地,雇傭流民過來種地做佃農,免除一切雜役不說,管飯管住,交夠了租子以後,朝廷還買他們的米……這麼種上兩年,官庫糧荒,是否可以自解?五年以後,隻怕朝廷官庫都不會再有糧荒不說,連大秦的米價都會有個回落了。”
這個想法,實在非常大膽,看似異想天開,盧天怡張大了嘴,呆呆地望着蕙娘,好像還沒回過神來。權仲白卻是眉頭大皺,已經拿過資料,重又仔細地翻看了起來。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果然還是楊七娘――雖然蕙娘拒絕了她的幫助,使她賣人情的想法落了空,但她卻壓根沒有一點不快,雙眼閃閃發亮,顯得又是吃驚又是喜悅……不過,在蕙娘來看,與其是被這個主意給驚住了,倒不如說是楊七娘訝異于她居然想得出這個主意。
“嫂子果然是女中豪傑。”蕙娘能聽得出來,楊七娘的贊美,的确是發自肺腑,她輕輕地鼓了鼓掌,欣然道,“這個租界的主意,豈非妙至巅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