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縣試的考生,全部都是知縣大人的學生,縣試案首更是當仁不讓,拜見恩師是必須的,尊師重教是朝廷和各級官府非常看重的,越是到府州縣,體現越是明顯,譬如說學堂裡面,塾師地位是很高的,懲戒不聽話或者不上進的學生,那是天經地義,父母或者長輩不僅不會生氣,反而會感謝先生。
形成這樣的氛圍,也是因為大明有功名的讀書人地位不一般,哪怕是無法當官的秀才,在尋常百姓的眼裡,那也是必須要尊敬的人,朝廷免去了秀才部分的賦稅和徭役,允許秀才見到知縣不下跪,秀才犯案之後,除非是被剝奪功名,否則不得随便用刑。
縣試發榜第七天,作為縣試案首的吳帆徽,必須要去拜見知縣大人。
之所以要等候七天的時間,是遵循米脂縣的慣例,通過縣試的考生,其姓名和其他的詳細情況,縣衙要整理好之後,派遣專人送到延安府城,米脂縣距離延安府城四百餘裡地,從縣試發榜到所有文書送達延安府城,完成這一系列的程序,大約為七天的時間。
吳氏家族族長吳緬清派遣管家,送來十五兩白銀,這是吳帆徽拜見恩師的孝敬。
十五兩白銀,可能在知縣大人的眼裡不算很多,但是對于尋常百姓人家來說,就是一筆無法想像的巨款,就算是小有積蓄的吳帆徽,在拿到這十五兩白銀之後,也是有着很多感慨的,第一次去拜見知縣大人的時候,吳緬清也是給了他十兩白銀,不過那十兩白銀被他私吞,沒有送給知縣大人,可這一次的十五兩白銀,是必須要呈上的。
吳帆徽禁不住算賬了,米脂縣五大家族,在縣試的事情上面,耗費不少功夫,包括每個家族的子弟縣試之前拜見知縣大人,縣試之後拜謝知縣大人,以及家族暗地裡聯絡知縣大人,這前前後後算起來,知縣大人收入的白銀怕是有幾百兩。
而知縣大人付出的,無非就是大筆一揮,讓家族子弟能夠通過縣試。
要知道知縣大人一年的俸祿不超過五十兩白銀,真正依靠這五十兩白銀過日子,刨去公務上面必須的開銷,估計頓頓吃白菜都很困難,更不用說去養活家人,讓知縣大人忍饑挨餓是不可能的,讓其家人成為乞丐般的模樣更是不可想象,不過吃香喝辣需要錢财,而其他方面錢财的來源,就非常重要了。
相比較起來,知縣大人每年俸祿方面的收入,可以忽略不計。
這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的确是雄才大略,通過自身努力推翻元朝,創建大明王朝,不過登基之後的朱元璋,對各級的官吏好像有着天生的仇恨,他給官吏的俸祿少的可憐,朝中正一品的高官,每年俸祿也就是三百多兩銀子,七品知縣全年俸祿不過四十五兩白銀。
就說這七品的知縣,依照大明的消費水平,七品知縣依靠這四十五兩白銀過日子,那也成,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可惜知縣大人為了能夠署理好一縣之内的政務,必須要請師爺,還要備置轎子,要雇請轎夫,知縣到地方上任,不準攜帶家眷,身邊還需要服侍的人,這都是需要掏銀子的,否則誰為你做事情,可這些銀兩的開銷,朱元璋統統不認賬,那都是知縣自己必須承擔的。
這樣算下來,知縣大人當掉内褲怕也是承擔不起的。
所以明初的時候,不要說七品知縣,就算是京城裡面的高官,太過于清廉根本活不下去。
朱元璋心知肚明,他不去管官吏是不是活得下去,不想着提升官吏的待遇,而是大力推行了所謂的道德教育,什麼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等等,而朱熹的《四書集注》裡面,就是無限制的拔高了官吏甘受清貧、不講求物質生活、餓死都無所謂的思想,這正好符合朱元璋的想法,被朝廷和皇室大力推廣。
這種違背規律的做法,注定是失敗的,朱元璋大力懲戒貪污腐化的行為,但官吏貪墨的事宜層出不窮,明朝中期以後,官吏貪墨已經成為了常态。
到了明末,貪墨之風愈演愈烈,受害的不僅僅是底層的百姓,包括軍隊,如此情況之下,大明王朝不轟然倒塌,老天都看不過去。
吳帆徽裝好了十五兩白銀,準備去拜見恩師,臨出門的時候,他稍稍琢磨,添加了五兩白銀,一共是二十兩白銀,仔細的封好,不管怎麼說也要湊個整數。
來到縣衙,衙役已經在門口等候,看見吳帆徽,面帶笑容,連聲說着恭喜的話語,吳帆徽塞過去了一兩碎銀子,衙役的笑容更加親切。
衙役帶着吳帆徽,迅速來到二堂,絲毫沒有耽誤時間,而且衙役在二堂外面當着他的面大聲禀報,沒有回避。
二堂比大堂要小一些,格局是差不多的,看上去沒有那麼的威嚴。
吳帆徽進入二堂,頗有些躊躇,按照大明拜見恩師的規矩,他是需要跪下的,可這對于他來說,是很困難的事情,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
略微躊躇之後,吳帆徽選擇了堅持,他抱拳稽首行禮,沒有下跪。
堂上的盧為标看着這一切,竟然沒有斥責。
“學生吳帆徽,拜見恩師。”
“吳帆徽,坐着說話吧。”
知縣大人的語氣不是很好,吳帆徽明白其中原因,不過他不後悔,底線是必須要堅持的,哪怕會吃虧,除非是危急到性命,不得不臨時屈服。
“恩師對學生的厚愛,無以為報,父母和家族時常告誡,要常懷感恩之心,學生思來想去,唯有更加努力學習,來回報恩師之恩德。”
吳帆徽這下動作倒是很麻利,沒有馬上坐下,而是将封好的白銀放在了案牍上面。
盧為标的動作也很自然,拿起了封好的白銀。
在拿起白銀的時候,盧為标的眼睛眨了一下,他當然能夠估計到數量。
學生前來拜見老師,能夠封五兩白銀就很不錯了,十兩白銀很少見,想不到吳帆徽封的是二十兩白銀,也就是這一刻,盧為标忽然覺得,他沒有看錯眼前的這個少年,盡管說這個少年拜見恩師的時候,沒有跪下。
腦子裡面的想法轉悠了好幾遍,盧為标下定了決心。
“謙珏,你能夠成為縣試案首,也是名至實歸,我希望你能夠珍惜機會,在接下來的府試中,有更好的發揮,我是相信你的。”
吳帆徽暗暗松了一口氣,錢能通神,盡管說這個說法在某些時候行不通,或許知縣大人不完全是看在銀子的份上,可不管怎麼說,他沒有下跪這個舉措,已經得到知縣大人的諒解。
“學生感謝恩師鼓勵,一定會加倍努力。”
“府試有貼經、雜文和策論三場,與縣試之中的面複差不多,不過更加的嚴格,想必這些,吳氏家族自然有人告知你,我不多說,你雖然很有才華,縣試之文章寫的很不錯,但也不能夠掉以輕心,我對你的期望,不僅僅是通過府試,更希望你能夠名列前茅。”
吳帆徽點點頭,沒有回答,他也不需要開口回答。
“府試考生人數衆多,延安府所轄三州十六縣共計近五百人參加,想要脫穎而出,可不是很簡單的事情,我相信你是一定能夠通過府試的,到時候可不要忘記告訴我好消息。”
“學生記住了。”
盧為标端起茶杯,這是送客的表現,就在吳帆徽起身準備告辭的時候,盧為标突然放下了茶杯,再次開口說話。
“聽說賀氏家族族長親自到你家,對你表示了祝賀,很難得,我在米脂縣為官三載,從未見過賀族長親自出面對誰表示祝賀,看樣子你的才華得到了賀族長的認可啊。”
說完這些話,盧為标再次端起茶杯。
吳帆徽起身告辭。
回到家中,吳緬清已經在等候。
吳帆徽沒有隐瞞,将知縣大人所說的一切都是一字不漏告知了吳緬清,當然,沒有下跪拜師,以及封了二十兩白銀的事情,他是不會說的。
前面所有的話語,都是禮節性的話語,沒有多少實質的意思,盧為标見到其他學生的時候,同樣會說這等的話語,可最後的一段話,引發了吳緬清的沉思。
等到吳慶超到大堂後面去看酒菜準備如何的時候,吳緬清開口了。
“謙珏,你是如何看知縣大人這段話的。”
“族長,知縣大人這段話,謙珏認為需要反過來聽,所謂賀族長認可謙珏的才華,其實就是賀族長不服氣,既然不服氣,那就要将這口氣發洩出來。”
“不錯,我也是這麼看的,好了,府試在即,六月初你就要到延安府去,如今已經是三月末,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準備,你可不要掉以輕心,至于說賀氏家族的事情,我來應對,你就不要分心了。”
吳緬清第一次在吳帆徽的家裡吃飯,這樣的情況同樣是很少見的,吃飯喝酒的過程之中,吳緬清不斷的勉勵,要求吳帆徽好好讀書,争取在府試的時候,取得更好的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