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懋對阿霧好不好這個問題,阿霧還沒有認真思考過。可能在普通人眼裡看來,祈王殿下已經算很是不錯,但是阿霧對人的要求一向是苛刻的。即使撇開郝嬷嬷不說,光就祈王殿下本身,阿霧也覺得他的喜怒無常外加需索無度,以及對長公主的疏離,都是大大的缺點。
阿霧的表情一時間有些為難,顧廷易再聯想到她要一個丫頭都來找自己想辦法,心裡頭就有了自己的看法。
“阿霧,如果他待你不好,隻要你開口,二哥就帶你走。”顧廷易道。
阿霧壓根兒沒想過顧廷易會說這樣的話,她笑了笑道:“二哥開什麼玩笑呢,我怎麼走?”
“隻要你願意,實在人為,總會想到辦法的。而且如今局勢不明,若真到了那一步,還不如早點兒……”顧廷易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萬一祈王奪位失敗,肯定會連累阿霧。
阿霧心裡湧起一股感動,隻有顧二哥會在覺得她過得不好的時候,提出将她帶走,而其他人都有太多太多的顧慮,從來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不過感動歸感動,阿霧還沒覺得自己凄慘得需要死遁才行。
“好了,二哥别說這些了。向家的事情你知道其中緣由了嗎?”阿霧問道。
雖然顧廷易點了點頭,可阿霧還是把事情再說了一次,“二哥,你覺得舅舅對向氏一族,下手這樣狠,還會屬意楚愈嗎?”
顧廷易想了想,“不一定,畢竟他還是舅舅的兒子。”
“可是這件事情是祈王抖出來的,我想現在楚愈一定恨死了祈王府,所以絕不能讓他登上大位,二哥。”阿霧望着顧廷易道。
“你想怎麼做?”顧廷易問。
“二哥,你就去洛北看看吧,這件事的背後是殿下在推動,如果洛北出了事情,殿下第一個就交不了差,不管是為了黎民,還是為了我,二哥都認真考慮一下好不好?”阿霧小心翼翼地道。
阿霧不得不承認自己使用了一點兒卑鄙的手段,就像楚懋罵她的那樣,玩弄人的情感于鼓掌,可是她也是迫不得已,必須要将顧廷易拉上船。
“二哥,回去有機會也勸勸娘吧,依我看,五皇子也不可靠,他這個人人品太壞,你不知道他,他對我……”阿霧頓了頓,“總之,這樣的人如果登位,于國于民都絕不是好事。”
“好,我會去勸母親的。”顧廷易點頭。
大概是顧廷易答應得太容易了,而多少讓阿霧有些意外,“二哥?”
“沒有敷衍你,阿霧,你想要的,我都會幫你拿到。”顧廷易認真地看着阿霧道,又笑了笑,“誰叫你是我最疼愛的妹妹呢?”顧廷易替阿霧理了理那一絲在她鬓邊亂飛的頭發。
阿霧有些不自然地理了理頭發,笑了笑,“應該再抿一抿的。”好像除了楚懋,還是不太适應别人的碰觸,阿霧自己也覺得有點兒怪。
阿霧心裡頭有些煩躁,她自然看得出顧廷易對她還是有些許的不一樣,可是又不得不利用這一的“不同”,來達到目的,甚至還有些慶幸。
阿霧心裡頭不由得惱怒起楚懋來,如果不是他的态度強硬,她也不用再将二哥拖入這樣的泥濘裡,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不可饒恕。
可若是阿霧将事情和盤托出,依照長公主和顧廷易的自尊心,阿霧真懷疑會不會鬧出更大的幺蛾子來,阿霧輸不起,所以不敢輕易嘗試,隻能拿着滾開水往顧廷易的心口上澆,“二哥這次回來,家裡應該要為你的婚事操心了吧?我倒是有幾個不錯的人選給二哥推薦。”
“母親确實少不了要操心這件事,到時候說不定還真要來征求阿霧的意見,畢竟你和那些姑娘接觸多,更清楚她們的性情和品行。”顧廷易笑道。
阿霧聽了顧廷易的話,簡直是喜出望外,她這位二哥光風霁月,比起她這個妹妹來說可是好許多了,是她心思龌龊了。“自然,定然會替哥哥把好關的。”
阿霧的臉上迸出明豔動人的笑容,顧廷易心裡歎息一聲,“這就夠了。”
顧廷易其實比福惠長公主看得更明白,五皇子那德性,從來就沒進過舅舅的眼睛,舅舅一開始就中意六皇子,因為這回向家出了事,四、五兩位皇子才有了問鼎的機會。但是顧廷易從來都不看好五皇子,卻奈何不了長公主的選擇,畢竟長公主同向氏向來不睦自然不可能支持六皇子,她更是厭惡四皇子,五皇子是其唯一選擇,這也是顧廷易和他的大哥一直沒反對長公主的原因。但是看現在的局勢,阿霧是四皇子妃,若是楚懋登帝,顧廷易覺得對衛國公府來說,支持四皇子上位,比五、六兩位皇子登基恐怕都更為有利些。
阿霧從璀記回祈王府的一路心情都頗為不錯,一直以來壓在她心頭沉甸甸的事情總算有些頭緒了,路過德興坊的時候,還特地叫紫錦下去買了韓記肉包和沈記的鹵豬肘,這樣的東西阿霧平日自然是難以看得上的,但是路過時鼻尖一動,便做主買了。
阿霧讓紫錦将東西拿去分給紫扇她們幾個,再給宮嬷嬷和桑嬷嬷也送了一份去,連冰雪林的呂若興等人也有份。以至于每個人都看得出來祈王妃今日心情好。
與阿霧的好心情相反的是,她一走進冰雪林的内室就看見楚懋闆着一張臉坐在南窗榻上。
“殿下。”阿霧出聲喚道,楚懋臉上刻着“不高興”三個大字,見楚懋沒有搭理她的意思,阿霧也不想去碰一鼻子灰,便轉入了淨室。
等阿霧再出來時,楚懋已經換了副樣子,手裡拿着書卷,有規律地翻頁,臉上也不再寒氣四射,恢複了往日的清隽。
阿霧坐在妝台前,一邊用香膏抹手,一邊偷偷打量楚懋,最後被楚懋一個擡眼,給逮個正着。
阿霧見他擱下手裡的書,沖她招了招手,她這才走了過去,隔着小幾坐在楚懋的對面,也不主動開口說話。
“皇上的旨意下來了,我後日就得動身,不過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你同我一起去才好,省得我離開後,沒人壓制得了老五。”楚懋的手指關節在小幾上敲了敲。
阿霧有些驚訝地望着楚懋,“可是……”可是她前世的老爹衛國公大壽,她得去賀壽才是。隻是這樣的原因卻解釋不出來,“可是,若是我同殿下南下,郝嬷嬷也回了家鄉,這府裡誰來打理?”
“嬷嬷那邊我已經同她說了,她晚幾個月再返鄉也不遲。”
阿霧這才知道楚懋是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完全不是同她商量,她的臉上顯出怒色來,卻也不說話,想着這幾個月郝嬷嬷将管家權拿回去,到時候她回來肯定又有一番明争暗鬥,心裡隻覺得煩亂。
“可是我怕水啊。”阿霧“垂死”掙紮着。
“咱們這次南行,還會去江浙一帶,你不是一直想念江南的風光麼?”楚懋問道。
“我什麼時候說想念江南風光了?”阿霧奇道。
“我瞧你作的畫山水風光裡多是江南風物,難道你不是思念江南?”楚懋反問。
阿霧秀眉一挑,“殿下何時見我過我作的畫?”
楚懋沉默不語,阿霧卻明白了過來,想來祈王殿下沒少背着她去翻過她書房的東西,阿霧正想開口諷刺時,卻聽楚懋道:“今天做什麼去了,怎麼出去了大半晌?”
阿霧頓時收斂了怒氣,她私下同顧廷易見面,雖然彼此之間清清白白,可在外人的眼裡看着畢竟不是好事,“去布莊和珍寶行随便逛了逛。”
楚懋點點頭,沒再追問,這讓阿霧松了口氣。
“事情就這麼定了,你把府裡的事情交代好,還是裝病吧,我讓呂若興和紫扇幫你圓着,行李簡單的收拾一點兒就行了。”楚懋說罷,也不管阿霧同意不同意,“我去許閑堂一趟。”
阿霧看這楚懋的背影,差點兒沒把眼睛給瞪出來,祈王殿下就是這樣讨人厭。
阿霧直到動身的當日也沒見到楚懋,而是由賀春和賀水護送她從花園的後門出京同楚懋彙合。
阿霧是在碼頭上見着楚懋的,這一次楚懋奉命治河,官船上打着大大的“祈”字,随行的還有戶部、工部的官員,以及楚懋親選的治河能吏。
因為祈王妃在京稱病,所以阿霧隻作尋常打扮,身邊伺候的人以夫人相稱,其餘人隻當阿霧是楚懋的妾氏。王爺出京辦差,身邊帶一、二服侍的十分尋常,所以阿霧登船并不引人注目。
阿霧一上船,就有些暈乎,盡管樓船寬敞平穩,可阿霧忌水,便隻在船艙裡待着,窗戶上懸着竹簾,通風透氣又不至于看着水面吓人。
阿霧才躺下,楚懋就走了進來。“殿下。”阿霧坐起身,被楚懋抱了起來,擱在腿上。
“怕不怕?”楚懋用額頭抵着阿霧的額頭。
阿霧的臉色發白,強扯出一絲笑容道:“還好。”
“若是怕,便換了男裝跟我去樓下。”樓下船頭的艙室辟作議事之用,先才楚懋就在那裡同随行的官員和幕僚議論水勢。阿霧想了想,分散一下注意力也好,便點了點頭,轉去屏風後頭換衣裳,因着夏日衫薄,阿霧還特地用白布纏了兇,惹得在後頭拿眼睛吃豆腐的楚懋皺了皺眉頭,上去扯了阿霧手上的白布扔在一旁,兩手便揉了上去。
“殿下。”阿霧閃躲着楚懋的安祿山之爪,卻被楚懋直接扔到了床榻上,因着好幾日未曾沾身,楚懋這一回來勢洶洶,阿霧抵擋不住,又怕薄薄的樓闆不隔音,咬着下唇,聽着床榻的咯吱聲,羞得通身泛紅。
大白日的,樓下又有一群人,阿霧隻得配合着楚懋的貪婪,任他予取予求,心裡頭惦記着讓他快些,卻不敢出聲催促,這位殿下最是讨人厭,你讓他輕些,他就使力地撻伐你。阿霧紅着臉,檀口微張地喘息着,腦海裡想起唐音送她的冊子裡的畫來,心念一動,微微地收縮起來,又挺起腰肢去迎合,恍惚中聽見楚懋低咒一聲,将她翻了個身壓在下頭。
阿霧咬着牙,将臀兒後移,被楚懋掐着的細腰微微扭動,果不其然,這回祈王殿下未堅持多久,便将一股熱流澆給了她,趴在她背上喘息。
“重。”阿霧嬌滴滴地嗔道,她也累得厲害,比尋常都乏力,可還是在楚懋挪動了身體後,轉過身拿了他的枕頭墊在腰下。
楚懋好笑地看着阿霧道:“你這是作甚?”
阿霧紅着臉,蚊子似地細聲道:“聽說這樣更容易受孕。”
楚懋愣了愣,咬着阿霧的耳垂笑道:“與其這樣,你還不如求我勤勞些。”
阿霧啐了楚懋一口。
“你就這樣想要孩子?”楚懋躺在阿霧的身邊問道:“當初不是你說年紀太小有孕傷身子麼?”
阿霧心想,當時自己才十五歲,今年可都十七了,“殿下難道不擔心,我聽說有人議論殿下成親這許久了,卻……”
楚懋的手搭在阿霧的小腹上道:“你不必理會這些閑話,到時候我自有辦法。你心裡頭不要太在意這些,順其自然才好。”
阿霧點點頭。楚懋這才出聲喚了丫頭打水進來伺候。
“你是休息一會兒,還是随我下去。”楚懋穿好衣衫後問道。
阿霧雖然身子有些軟,可一想到這是在船上,還是有些不舒服,便撐起身子道:“我同殿下一起。”
“你不用裹那勞什子白布,你以為那樣就能掩耳盜鈴了?”楚懋掃了一眼眼角眉梢都流露着妍妩之色的阿霧道。
“那也太顯眼了些。”阿霧嘟囔道。
實際上,即使阿霧穿着男裝,也依然顯眼。她這樣漂亮的男子,可是世間少見。“無妨,隻是表面上過得去就行了。”楚懋伸手替阿霧扣上男袍的紐扣。
阿霧随楚懋出現在議事廳時,所有人都靜默了片刻,随即就上前向楚懋行了禮,仿佛沒看到阿霧這個人似的,又就治河之事議論開來。
楚懋向阿霧遞了個眼色,阿霧抿嘴一笑。其實她扮男人也的确不像,穿男裝出來也是給大家的相處一個表面上過得去的理由罷了。
在座的都是人精,早猜出這位肯定就是早晨登船的那位如夫人,隻是沒想到祈王殿下這般寵愛于她,簡直是片刻也離不得。
“玉生,你陪沈老下一局棋吧。”楚懋将阿霧引薦給在座裡年紀最大的那位褐袍老者。
“沈老,玉生便是解了冰雪林前頭那局殘棋之人。”
沈和敬早就向楚懋打聽過那人,但楚懋一直沒有回答,想不到卻是位女子,不過沈和敬經常來往祈王府,可從未聽說過祈王有内寵,想來這位定然不是什麼如夫人了,而是正兒八經的祈王妃。
早有小厮捧了棋盤來,阿霧因為這會兒是“男兒身”,便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沈和敬的對面。兩人擲骰子選棋,阿霧執黑先行。
沈和敬的眼睛隻敢看阿霧的手,不敢再往上頭望。黑棋夾在阿霧瑩白修長的手指間,美得仿佛玉雕冰琢一般,觀其手已知是絕色佳人,而祈王又是如此公私不分,引起了沈和敬對阿霧的忌憚之心。普通人專寵無妨,但帝王專愛于子嗣不利,古已有例。不過目前還不到擔心這件事的時候,沈和敬便将心思收回到了棋局上。
等沈和敬回神再看時,他的白子已經被阿霧逼得遁入一隅了,他再也不敢分神,專注地對付起黑子來。
阿霧卻支着耳朵聽楚懋那邊議事。
“黃河連年泛濫決堤,壩築得再高再牢,可河沙淤積,每年都需要加固加高,長此以往總不是辦法,依臣看,還是該在河南銅瓦廂把黃河北岸決開,使黃河東走渤海,則河南、徐州、邳州一帶就永遠沒有黃河水患了。”
“此計不通。運河水力不足,若黃河改道,漕銀漕糧如何北運,當初引黃濟運就是為了饷銀,依臣看,如今的同治黃、運的策略還是可行的,隻是可恨河道官員貪墨,築壩時偷工減料才有這許多決堤之事,治河首該治貪。”
“治黃首該治沙,潘季提出‘束水攻沙,蓄清刷黃’為要旨,頗見成效,臣以為可繼而行之,在洪澤湖一帶加高堤壩,以保江浙。”
“但是此法治标不治本,束水攻沙隻是将上遊的泥沙推到了下遊入海口,但長此以往,必将使河口以上的河道縮小,定有新的決溢之處,而下遊全是富庶之地,一旦淹沒,其後果更為可慮。”
“如今河患不在山東、河南、豐、沛,而專在徐、邳,殿下不妨先去徐州看看,再做定論。”有人建議道。
“據臣看,殿下該去河南一帶看看,束水攻沙的确是治标不治本,還該從上遊想法子。”
實際上在出京之前,就應該安排好這一路的行程,但是阿霧聽這群人議論的意思,仿佛楚懋還并未确定路線,因此她更加好奇。
衆人又議論了良久,才聽得楚懋道:“先去山西看看。”這就是往黃河的中上遊走了。
天公作美,一路行來都未曾遇到暴雨,到了桃花峪上頭時,楚懋數次棄舟上岸,四處探查地形,又在當地尋向導去尋看古河道和黃河支流。
阿霧則在一旁看着楚懋指點沈老将黃河的流系圖彙了出來。
盡管随行官員争論越發激烈,但楚懋一直未曾下過結論。最後一行人由河口鎮折返,南經徐州,入洪澤湖,進入江蘇,阿霧才終于脫離了舟船的苦海。
“殿下怎麼想着在淮安駐足?”阿霧不解,淮安是漕運總督衙門所在地,阿霧不解的是,楚懋領着治河的差使,為何卻要涉足漕運。
楚懋将一幅大夏朝最完備的輿圖展開,朝阿霧笑了笑,“你猜猜。”
一路行來阿霧原本對治河之法還有點兒自己的看法,結果被那群人一吵,她的腦子都有些大了,到是佩服起楚懋對他們的容忍來。
阿霧在輿圖上看了良久,最後才遲疑道:“殿下莫非是真想讓黃河改道,所以打起漕運的主意了?”
楚懋對于阿霧的敏銳有些興奮,“你說說看。”
“在上海時,我聽殿下打聽過海運的事情,殿下是不是想讓漕運到上海時,改由海運入津,然後便可引黃河改道北行?”阿霧指了指上海。
楚懋将阿霧摟入懷裡,一同滾到旁邊的榻上,“你可真會猜,你說我該怎麼獎勵你,阿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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