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霧本是去崔氏屋裡用晚飯的,才剛出了跨院就見榮珢探頭探腦地在崔氏屋子外面往裡瞧。阿霧正奇怪,今兒個可不是榮珢回内院的日子,昨天他才回來過呀。
榮珢一見阿霧,立刻對她招招手,又示意她别出聲,待阿霧上前,他直接拉了阿霧溜到後面院子去。
“怎麼了,七哥,怎麼不進去?”阿霧甩蒼蠅似地甩開榮珢的手,見他鬼鬼祟祟的有些納悶兒。
榮珢如今也知道自己這個妹妹是不喜歡人碰她的,因而憨笑地拿手撓了撓後腦勺,表示歉意。
“哎,太太今日高興不高興?”榮珢悄聲問阿霧。
阿霧斜乜着眼看了看榮珢,想了想,“還行,你怎麼這樣問?”
榮珢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阿霧。原來榮珢氣不過榮四辱打阿霧,今日學堂師傅教拳,讓他們兩兩對練。
曆代安國公都是武人,老太爺也是行伍裡混過的,安國公府的哥兒都是既要學文,又要習武的,安國公還會親自教導,另外又尋了厲害的拳腳、騎射師傅,專門教兒孫。
今日榮珢正好同榮珏(jue)對練,榮珏行六,是二房嫡子,榮珢可不管嫡庶,隻覺得二房的都是蛇鼠一窩,榮四敢欺負阿霧,他就得還回去,他覺得打了榮珏,就是打榮四,所以他借着這機會狠狠地修理了榮珏一頓。
榮珏也是個孬貨,算年紀他比榮珢還大了兩歲,居然被榮珢打得鼻青臉腫,抱頭鼠竄。最後一狀告到老太太跟前兒去了,老太太又想故技重施,讓榮珢自個兒回屋去,等榮三爺回府再做計較。
老太太知道榮玠是個聰明的,讓守門婆子将榮玠擋在外院不準入,隻許榮珢回屋。榮珢知道闖了大禍,正不知所措,所以才在崔氏屋門口徘徊。
榮珢雖沒說是為了阿霧打的榮珏,但阿霧一聽就明白了,心下隻覺得感動,也不認為榮珢就是沖動壞事,“七哥幹得好,打他一頓這才叫痛快。”阿霧若是自己有功夫也是個男兒的話,她也恨不能痛痛快快地打榮四一頓。
“是,我打得那叫一個痛快呀,可是老太太那兒,這回又給爹爹惹麻煩了。”榮珢先高興了一下,旋即就蔫吧了。
阿霧轉了轉眼珠子,“今時不同往日,你也不是我,再不可能像上回那樣了。”阿霧嘀嘀咕咕在榮珢耳邊說了一陣,“七哥,你聽我的,保準沒什麼大事兒。”
榮珢點點頭,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何況阿霧說得的确有道理,榮珢卸下了心裡包袱,也有心情開玩笑了,認真瞅了阿霧一眼,“小丫頭長大了啊。”
阿霧得意一笑,以為榮珢是贊揚自己聰明,她心裡略微謙虛地想,也不能說自己聰明吧,隻能說是知己知彼了。
“連缺了個門牙都長得這麼可愛,整個京城我看哪個貴女都比不上我妹妹。”榮珢真心贊歎。
可惜他這是馬屁拍在了馬腿上,阿霧狠狠瞪了榮珢一眼,雙手捂嘴,再不肯說一句話。
榮珢同阿霧進了崔氏的屋裡,崔氏也吃了一驚,拉着榮珢一問,知道了前因後果,隻連連歎息,有些害怕和焦慮,卻不忍責備榮珢,他畢竟是愛護妹妹才闖的禍。
“你呀你,叫我說什麼好?”崔氏又無奈又憐惜。
“太太不必擔心,不過是彼此切磋武藝,七哥才練武多少年,一時控制不住失手是再正常不過的,連教拳的師傅都沒說什麼。再說了,上回他比武切磋,自己還不是一身青紫的回來的,太太不也沒多想嗎。”阿霧安慰崔氏。
崔氏唉聲歎氣,她不多想,可耐不住老太太她們借題發揮。
那邊榮三爺回了府,又被老太太直接叫去了上房,老太太又讓丫頭來叫崔氏和榮珢,阿霧嚷着也要跟去。
崔氏聽得小丫頭說老太太叫她們去上房,心就開始火急火燎,本想說阿霧兩句,怪她在這兒添亂,但想着阿霧上回吃的苦,一時又覺得心酸,更是彷徨這回還不知道怎麼善了呐。
阿霧卻給司畫遞了個眼色,司畫好歹是府裡混了些年的大丫頭,趕緊抓了一把銅錢給來傳話的小丫頭,“拿去買些零嘴吃。你先去給老太太回話,就說我們太太換了衣裳馬上來。”
小丫頭看了看手裡的銅錢,少說也得有上百個,她一個月的月錢也不過才兩百,心下歡喜,口裡道:“我知道了,司畫姐姐,那我先回了。”
阿霧遣了紫扇去打聽老太爺可在外院,又在榮珢耳邊嘀咕了一陣,安排好這一切,這才回頭對崔氏道:“太太不必着急,橫豎還有爹擋着呐,七哥是男孩兒,可不比我。我教太太一個法子,保準讓老太太拿咱們沒法子。”
“你個小丫頭能有什麼辦法?”崔氏将信将疑,可人一旦覺得自己陷入了絕境,哪怕是根兒稻草她也願意抓住。
阿霧跪坐到榻上,在崔氏耳邊也嘀咕了一陣,崔氏看着阿霧,遲疑地點了點頭。也不管了,死馬當活馬醫吧。
崔氏換好了衣裳,領了榮珢和阿霧一同去上房,路上遇着紫扇,紫扇向阿霧點點頭,阿霧笑了笑,回頭告訴了榮珢。
上房裡。
老太太正在裡面捶兇跺地罵着,榮三爺垂頭略躬地站着,貌似恭恭敬敬地在聆聽“聖訓”,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
“你這個逆子還不跪下!”老太太的拐杖跺得地闆都要穿了,眼前的人卻毫無反應。
“兒子是犯了什麼錯,忤逆了母親,還請母親示下,兒子剛進門,一頭霧水就被人叫到了上房,若真是兒子錯了,兒子自當改正,卻當不得逆子二字。”榮三爺不卑不亢地躬身道。
“反啦,反啦,如今翅膀硬了,我讓你跪你就得跪,難道我一個做母親的連讓兒子跪下的資格都沒有啦?”老太太這是不講理地耍無賴了。
但是秀才遇到兵,雖然秀才氣惱,兵也不見得就好過。
“母親自然有資格,聖賢曰,跪天、跪地、跪君、跪父母,母親讓兒子跪,兒子自然得跪,隻是母親罵兒子是逆子,兒子卻是不敢認的。”榮三爺面色不改,轉而道:“何況,珏哥兒站在跟前,兒子也是想跪的,可就怕折了他的壽,到時候反而辜負了母親。”
榮三爺這話說得那叫一個誅心啊。他在官場裡已經混了些日子,少了讀書人的清傲和不通時務,多了幾分油滑,老太太再揪不住他的魚尾巴。
榮三爺這句話,把老太太氣了個夠嗆,卻也知道榮吉昌所說的沒錯,叫榮珏往旁邊站去。
老太太蔑眼看了看榮三爺,隻道,這下你總該跪了。
榮三爺依然面不改色,還帶了一絲笑容道:“還請母親賞兒子一個跪墊,兒子出門的褲子也就這兩條,磨破了膝蓋不好見人。”老太太做得出苛待三房,讓他們自己走禮的事,榮三爺自然也叫得出窮。
相互惡心呗。
榮三爺這一番無賴舉措讓老太太的全盤打算都落了空。忽然之間她發現對敵人最緻命的一招,居然再也不管用了。以前榮三爺遇到這樣的事,隻會覺得備受侮辱,越是清傲,越是痛苦,老太太就看得越是高興,如今見榮三爺反而不在乎這些了,她也就沒了那股子虐待的快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