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霧領着唐音摸到了坐北朝南的那溜屋子跟前,走到了左側一間屋子的十字海棠格窗沿下。窗上糊着新紙,還貼着圓形喜鵲鬧梅的剪紙。
唐音這下可就比阿霧熟悉了,她沾了沾口水,潤濕了外層的白紙,然後又在内層同樣潤濕,戳了個小洞。她往裡瞅了瞅,然後興奮地低頭對阿霧道:“是梅長生,真的是梅長生诶。”
阿霧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靜。
唐音趕緊捂住自己的嘴。
可惜為時已晚,寂靜的夜裡,“吱呀”一聲開門聲,把兩個小女娃都給鎮住了。
唐音吓得不敢轉身,阿霧則看到門内出來一人,以及從他背後打開的門裡望見了梢間那短簾子沒能遮住的一雙紫黑色繡忍冬紋的靴子。
阿霧拉了拉唐音的手,小聲對她道:“梅長生。”
唐音趕緊轉過身子,出來的人正是梅長生。
阿霧仰着脖子朝梅長生看去,隻見他氣度儒雅,青袍如竹,能把冬天的夾棉襖穿得這樣得體、修長的人,還真不多見。長得也好,飛眉入鬓,鼻如懸膽,雖然在戲台子上唱旦角,但是卸了妝一點兒沒有女相。
唐音又緊張又激動,興奮得不知所以,隻癡癡地看着梅長生。梅長生有個怪癖,即便是昆玉班唱戲,他也不會出面應酬主人,通常是下了戲台就走,越是神秘、高傲,越是能吸引唐音這種眼高于頂的小姑娘的心。并不拿他當戲子看,隻覺得他極有風骨。
阿霧的心思卻不在梅長生的身上。
四皇子居然在梅長生的屋子裡,而且單獨一人前來,神秘兮兮,這其後的含義就不言而喻了。阿霧轉念間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難怪昆玉班能一班獨大,梅長生能成為昆曲大家,若說這背後沒個後台,真是讓人不敢相信。以梅長生這樣的玉樹之姿,能寒梅傲雪,蓮出淤泥,沒人護着簡直就是不可能。以如今國朝盛行的狎昵戲子之風,若無後台,隻怕他早就成了他人胯下之物了。
但是前世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後台就是四皇子,未來的正元帝。連阿霧也沒想過,因為正元帝從沒表現過對昆玉班的特别關注。
而昆玉班明面上的後台很有幾個,連福惠長公主都可算一個,這就遮掩了他們的身份,也瞞過了阿霧的眼睛。
昆玉班和四皇子之間幾乎沒什麼聯系。四皇子也并未追捧昆玉班。若非今夜楚懋夤夜來此,叫阿霧立時悟出了他們的關系,隻怕這輩子她還要被瞞在鼓裡。
昆玉班輾轉大江南北,出入皆是富貴實權人家,不知拉起了多大一張關系網。阿霧問自己,若換做自己,她也想不出比戲班子更能遮掩身份又方便聯絡各地世家、官員的人了。
昆玉班是何時成名的?阿霧努力回憶着,未來龍嘯于天的帝王年紀還那麼小的時候城府就如此深了,局面布得如此之大,阿霧自然是難及他萬分的。
梅長生是得了裡面指示,出來看看的,沒想到打開門卻見到兩個大膽妄為的小姑娘,這樣的小姑娘,梅長生并不是第一次見到,所以也沒多大驚奇。
“你們兩個小姑娘可不該在這裡,趕緊回去吧,家裡大人要擔心了。”梅長生的嗓音很溫和,聽了讓人大生好感。
“我,我……”唐音緊張得有些口吃。
阿霧睜着眼睛看着梅長生,奶聲奶氣地道:“你長得真好看。”
真是兩個天真的小姑娘,梅長生見多了。
“趕快回去吧,不然我找人告訴你們長輩了。”梅長生和顔悅色地說着絲毫沒有威脅力的話。
唐音拉了阿霧的手,“我們這就走。”然後兩個小女孩就跑開了。
出了景園,唐音歡呼道:“沒想到能這麼近看到他呐,他不唱戲,嗓子也好聽是不是?”
阿霧心想,你可真慫,難道千辛萬苦,冒着極大的風險,跑來就是為了見梅長生一面?就沒其他話了,居然拉了自己就跑,阿霧很怨念,她本來還想死皮賴臉地闖進去,看一看那人究竟是不是楚懋的。
阿霧才想要答話,卻覺得眼前一黑,耳邊聽到唐音的尖叫,阿霧就被人打暈,裝入了麻布口袋,抗在了肩上。
也實在是阿霧和唐音二人的運數。小姑娘長得太招人,實在是個禍害。阿霧從跟着榮三爺出來,就被人盯上了。本來那些人也不敢動手,但哪知兩個小姑娘居然撇開了護衛的人,這就是活該了。
阿霧是完全沒料到同樣的黴運,她會遇上兩回。
就在阿霧昏迷前,還看到了就在她和唐音前面一丈遠處的四個神色焦灼的婆子和丫頭。真是不甘心呐。
等阿霧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一艘停泊的船上。阿霧的手腳被縛,睜開眼就見到了唐音,兩個人一般模樣,嘴裡塞着臭布,熏得阿霧不停流淚,惡心得想吐。
唐音鼻子裡發出“嗚嗚”的聲音,正一個勁兒地往捆在船尾的阿霧這邊挪動。兩個人互相拿腳踢着捆着對方腳的繩子,還真被她們把腳上的繩子弄松了。好在她們年紀小,那些人又不防備,并沒捆多緊,怕傷着哪裡,就賣不出好價錢了。何況本就是在船上,也不怕她們跑得到哪兒去。
忽然船動了動,唐音和阿霧對視一眼,眼裡都充滿了恐懼。
有人跳上船,來人撈開簾子,是個四十來歲的粗臉漢子,還沒近身,就一股子臭味,見了阿霧和唐音,嘴裡笑道:“好啊,這回撿了兩個上等羊,這麼好的貨色,先讓老子嘗嘗滋味。”
跟着他躬身進船的人發出一陣淫、笑,“你可别,破了身賣不出好價錢。”
“賣不出去,老子收了。這樣的羊,可難得遇上啊,你知道老子就好這口。”說話的男人是個專愛女童的。
阿霧和唐音聽他們說話已經吓得面無人色。兩個人都不停地往後縮,阿霧想不出這時候有誰能救她們,隻恨自己大意了。
那兩人緩緩走近,阿霧是甯肯死也不肯受辱的,腳上的繩子在她後退磨蹭間松了,她也不知哪裡來的那麼快的速度,彈起來就往船尾沖,一頭紮進冰冷的河水裡,濺出好大的水花。阿霧沉入水底,隻盼着這番動靜能讓人瞧見,救一救唐音。
唐音見阿霧動作,卻慢了一步,被那粗臉漢子一把捉住,劇烈的掙紮起來。
那漢子的手才摸上她的衣襟,忽然船身劇烈一震,那漢子回頭一看,隻見船艙裡多出了一人。兩個拐子一見來人,就立即放開了唐音,向那人走去。還沒近身,就被那人一拉一推,跌出了艙外。
唐音這才認出來人是四皇子,開始大聲嗚咽起來。楚懋将她嘴裡的布扯出來。
唐音已經顧不得其他,直哭道:“快救救阿璇,她跳到河裡去了。”
楚懋快步走到船尾,沒有任何猶疑地跳入了河裡。後面進來兩個侍衛,嘴裡驚呼,“殿下。”兩個人也趕緊下了水。
阿霧真得感謝她的這一跳。原來從唐音和阿霧見過梅長生後,楚懋可不信會如此之巧,上回在王府後門盯梢,這回又摸到了景園,楚懋不能不多疑。
命人跟着兩個人,哪知就看到了二人被拐子綁了。
楚懋去景園本是隐秘之事,兩個侍衛不能自暴身份,于是一人回去禀報,一人盯梢。等到了楚懋的命令才敢行事。
人拐子把阿霧二人綁到了津口,這是連通南北的運河的最北端,算是沿途最大的渡口,停了不下千百來艘船。晚上又烏漆麻黑,那盯梢的侍衛盡管目力驚人,也隻能确定一個大概範圍,具體到哪一艘船還是不能确定。
阿霧那一跳,給了他們信号,否則等他們找到阿霧和唐音,唐音就算不至受辱,但肯定也得吃點兒小虧。
阿霧很快被楚懋救了起來,離她落水時間并不長,還不算太遲,但是此時阿霧已經昏厥過去,最後緩緩沉入水底時,她的腦子卻出奇的清明,更有甚者,她仿佛還能看到有人向她遊過來,也或者是臆想而已。
楚懋一上船,就将阿霧給倒提起來,見她吐出了水,嗆出聲音,才将她遞給了唐音,并從船尾撿起剛才他脫下的大氅,“給她蓋上。”
水裡的兩個侍衛也上了岸,唐音怕阿霧大病,趕緊把阿霧的濕衣服脫掉,拿大氅裹住她,揉搓着她的兇口給她取暖,嘴裡一個勁兒地哭,“阿璇,對不起,對不起……”她二哥早就說過,她這樣的性子遲早要闖禍,唐音一直不信,沒想到今日果然應驗,險些害死阿霧,也害死自己。
船外鴉雀無聲,也不知楚懋是如何處理那些拐子的,過了不多一會兒,唐音見艙外伸進來一之手,遞進一個包裹。
唐音趕緊接了,裡面是一套女童的衣裳,同阿霧身上穿的幾乎一模一樣。她趕緊給阿霧穿上。阿霧雖然醒轉了過來,卻很長時間都回不過神,腦子發疼,渾身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