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臘八,這日府裡照例要煮臘八粥饋送他人,宮中一大早也差人送了臘八粥來,阿霧讓紫墜将宮裡的臘八粥分了,給各院的主子都送了一份去,又将剩下的送去了銀安殿供奉祖先。
臘八粥于大夏人來說,稍微有點兒家底的人家都有自己的臘八粥做法,至于楚懋因為從小生在宮廷,吃的臘八粥不是各宮娘娘饋贈,就是皇子所的大鍋飯,稱不上什麼傳統。
而阿霧嫁進府之前,每年的臘八粥是郝嬷嬷在負責,她并不擅長廚藝,打小家裡也窮,所以祈王府的臘八粥可謂是稀裡糊塗。
今年難得阿霧有了興緻,雄心勃勃地要開創祈王府臘八粥的做法,提前了好些天就到處翻書,尋些古方,再合了紫墜的想法,試做了好些,賞給玉瀾堂的丫頭吃。
結果到了臘八這天,玉瀾堂的人一聽見臘八粥二字都暗自悟胃,再好的東西吃太多了,胃也好受不了。
阿霧讓紫墜用紫金釉四系罐裝了三罐臘八粥,又讓人去紅藥山房回了郝嬷嬷,她要去柳樹胡同。
阿霧一進崔氏的上房就被她好一通埋怨,“怎麼這半年的都不回來,是不是嫌我每次說得你煩了?”崔氏又轉頭看了看唐音,“你新嫂嫂剛進門,你也不說回來多親近親近。”
唐音知道這是崔氏在替自己責備阿霧,其實是叫自己不要生阿霧的氣。嫁人之後的姑娘,仿佛一夜之間就成熟了起來,唐音不複往日的率性,忙道:“定然是祈王府的事兒多,阿霧走不開。”
阿霧瞧着挽了發髻,初為人婦的唐音,容色越見豔麗,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嘴唇也豐滿瑩潤,兩頰粉嫩光潔,一看就知婚後日子過得很不錯。
“我先給二嫂陪個不是,上回你到府裡我病着沒出來見你。”阿霧向着唐音盈盈一拜。
唐音忙地跳開,叫道:“啊呀,你這可是折煞我。”
“音姐姐這樣同我說話,那就是不肯原諒我了。”阿霧撅嘴道,滿是可憐的模樣。
唐音這才站定受了阿霧一禮,“好啦,我還當你做了王妃便不認我這個音姐姐了哩,這回就原諒你了。”
阿霧又去看董藏月,隻見她容色有些憔悴,心下有些擔心,又拿眼去看崔氏,崔氏笑道:“你大嫂是有身孕了,還不足三個月,這會兒正害喜得厲害,過了前三個月就好了。”
“此話當真?!”阿霧驚喜地道:“那我可要恭喜嫂子了,今後太太身邊可就熱鬧了。”
董藏月含笑不語,她這位小姑子嫁到祈王府馬上都一年半了,肚子裡還沒有任何音信兒,董藏月也不好在她面前表現得太過高興。
“我今日帶了臘八粥過來,太太和嫂嫂們嘗一嘗,看看味道可行。”阿霧在屋裡坐定,紫扇抱了紫金釉罐過來,因外頭罩了棉罩,在馬車上時下頭又坐着熏爐,因而一點兒也沒冷,這會兒吃,熱度剛好。
紫扇替她們四人都盛了一碗,又從旁邊的甜白刻纏枝菊紋蓋罐裡舀出三勺雜果,覆于粥面。
崔氏接了碗一看,呼道:“哎喲,你這可不是臘八粥了,而是臘二十粥了,瞧瞧這裡頭多少東西,又是白米、黃米,又是菱角米、大紅棗,上頭又是桃仁、松子,瞧着倒是熱鬧。”
“你先嘗一嘗嘛,吃着更熱鬧。”阿霧撒嬌道。
崔氏嘗了一口,“嗯,不錯,粥米綿糯,桃仁、松子又香脆,你這臘八粥比咱們府裡還強些。”
阿霧聽了,抿嘴一笑,擡了擡下巴,十分自傲的模樣,又引來崔氏一陣笑罵。
如今董藏月主持榮府的中饋,因她有了身孕,崔氏便叫唐音幫她,因此兩人同阿霧說了會兒話之後就去了前頭花廳聽府裡下人回話,其實也是給阿霧和崔氏母女倆私下說話的機會。
阿霧對她娘家的這兩個嫂嫂可都滿意得不得了,待兩人去後,阿霧才問崔氏道:“當初不是說過二嫂她進門後,就分家讓他們出去的麼?”這也是唐家肯點頭同意親事的原因。
“是,你爹爹也提了,是你二嫂死活不肯分家的,說什麼有違孝道,置你二哥于不義,我們也拗不過她,還請了唐夫人來勸,都拿她沒法子。”崔氏笑道,言語間對唐音是極維護的,就像做父母的說自己女兒性子犟一般。
阿霧點點頭。崔氏張嘴又想老生常談,阿霧忙地起身道:“我許久沒同音姐姐一處說話了,我尋她去。”
唐音那頭本就隻是給董藏月搭把手,所以見阿霧來尋她,同董藏月說了一聲,兩人就去唐音屋裡了。
阿霧打量了一番唐音和榮珢的屋子,牆上早沒了榮珢的刀劍,換了一副月影寒梅圖,全套的紫檀家具,南窗榻上鋪着繡五彩江?迎手、靠背、坐蓐,擺着青玉文王鼎,洋瓷香插,還有一盆白玉盆景。布置雖然奢華,但瞧着卻十分典雅。
“哎,真舒服。”阿霧在榻上歪下。
唐音笑道:“你這是沒長骨頭呢,都說出門做客該淑儀莊重,你倒好跑我這兒歪着來了。”
“好嫂嫂,在府裡我頭上頂着祈王妃的名銜,哪裡敢放松,到你這兒來,還不容我松乏一下啊?”阿霧求饒道。
唐音這才依了她,叫丫頭送了幾碟果脯、糕點過來,兩個人品茶閑聊。
阿霧見唐音眼睛下頭一絲青烏色,問道:“你嫁過來認床睡不好麼?”
唐音沒想到阿霧會問這個,臉“唰”地就紅了,但她向來和阿霧都是無話不說的,嫁人後的有些私密事兒,同丈夫不能講,同婆婆不能講,同自己娘親也不能講,隻能講給閨蜜聽。
唐音摸了摸自己的臉道:“你這會兒倒來笑話我,難道你和祈王殿下新婚時,不曾這樣?”
阿霧愣了愣,不解唐音的意思,“什麼這樣?”
唐音見阿霧一臉懵懂,滿眼迷惑,的确不像是知道的模樣,便湊近她耳朵邊,低聲道:“你哥哥每夜都折騰我,擾得我睡不好覺,我煩都煩死他了。”唐音隻當榮珢練武,所以體力格外的好,而祈王楚懋看起來清隽儒雅,自然比不得榮珢這等“莽夫”。
話已至此,阿霧自然明白了過來,她的臉霎時紅得比唐音還盛,可她卻不得不打腫臉充胖子,作出一副極懂的模樣,“這可怎麼是好,你怎麼不勸着點兒二哥,貪、欲傷身,他是練武之人,鐵打的身子,你可怎麼受得了。”
“男人在這事上,怎麼聽得進勸,你二哥平日對我百依百順,體貼入微,就這件事,始終不依不饒的。”唐音與其說在埋怨,不如說是在炫耀。
阿霧卻完全聽不出這層意思來,她壓根兒就沒覺得這事兒有什麼值得炫耀的,好、色、貪、欲為淫,是最不堪的事情,若非為了傳宗接代,清白女兒家何苦去受那種折磨。
阿霧因而道:“你且再忍忍,等有了身孕,替二哥買兩個丫頭,由着他去折騰,你就不必再受苦了。”
唐音聽了完全是另一番感受,沉聲問道:“你的意思是讓我給你二哥準備通房?”
阿霧聽出了唐音話裡的不豫來,“我是見你身子吃不消才這樣說的,你不待見通房,便不要就是了,反正我二哥心裡眼裡都隻有你一個。”阿霧對男人身體的忠貞程度并不看重,重要的是他心頭愛重的隻有你一人就行了。
因而阿霧對尤氏,完全是當做玩物在看待,心裡就算有一絲微瀾,也眨眼就過了。但是元蓉夢就不同了,頂着表姑娘的身份,祈王殿下心裡頭怎麼也有她一席之地。
“臭丫頭,你說得倒好聽,難道你就能把祈王殿下推到别的女人屋裡去,自己大冬天的睡一晚上都睡不暖和腳?”唐音大發嬌嗔地道。
阿霧自然是不贊成唐音的話的,冬天裡,紫扇和紫宜都會把她的被子先用熏籠熏熱,被窩裡還有湯婆子,怎麼會冷腳,何況她即使和楚懋同榻而眠,也是各蓋各的被子,并不影響。
即使如今阿霧已經不排斥楚懋的碰觸,甚至偶爾還有絲小期盼,但她依然認為兩個人同蓋一床被子,容易着涼不說,而且一伸手一動腳就會碰到對方,實在不舒服。
不過每個人的生活習慣不同,阿霧也知道自己多少有些不同于衆人,因此也不同唐音辯,“我懶得跟你說,反正你自己的身子自己愛惜。”
唐音見阿霧認輸,便隻當她心裡也同自己一般,是不許自家丈夫碰别的女人的。
“也不知大嫂這一胎會生男生女,但願她給我生個侄兒,我就可以輕松些了。”唐音雙手合十地道。
“你輕松什麼,那是我大哥的兒子,又不是二哥的,你難道不想要兒子?”阿霧笑道。
唐音想了想,咬了咬下唇悄悄地對阿霧道:“我不想這麼早生兒子。你二哥若是外放,我還想跟着去呢,如果有了孩子,萬一年紀小,便隻能留在京裡,到時候我怕我舍不得。”
阿霧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她自己都不着急生孩子,自然也不會覺得唐音這想法不對。
兩人又說了會兒私房話,阿霧這才起身告辭,别了崔氏,自回了祈王府。
到了玉瀾堂,阿霧問紫墜道:“臘八粥給許閑堂那邊送了沒有?”
“都送了。沈老和傅先生都贊不絕口。”紫墜回道。
阿霧默了片刻,輕聲問道:“殿下那邊呢?”
“殿下不在府裡,我把粥熬在小爐上的,等殿下回玉瀾堂,盛出來更香。”紫墜道。
阿霧卻不以為楚懋會來玉瀾堂,隻怕晚飯會在紅藥山房用,這些日子裡他常在那邊用晚飯。阿霧一想起這事兒,心裡就一陣不舒服。隻道,他愛在哪兒用晚飯就在哪兒用,她還不愛伺候哩。
打從洛北回來,楚懋就陰陽怪氣的,元蓉夢進府後,他眼裡更是沒自己這個人似的,阿霧自然也賭氣,不肯去親近楚懋。其實如果阿霧肯細想一下自己的心思,便會發現,若是換了以往的自己,她早就該去楚懋跟前同元蓉夢同台競戲,讨好祈王殿下了,偏她現在,心裡頭明知道不該也同樣冷待楚懋,可她就是低不下那身段去求得祈王殿下的回心轉意。
“别熬了,拿罐子裝了送去冰雪林吧,待殿下回去,呂若興自然會伺候粥飯的。”阿霧有些意興闌珊地道。
一時,外頭的丫頭開始疊聲向楚懋問安,阿霧一下就坐起身子,從鑲着玻璃的窗戶往外看去,隻見楚懋已經走到階下了,她嘴角不自主地上翹,又極力壓制住這絲笑容,作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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