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滿虎生面有憂慮地說:“我同方先生一起回家的時候,他告訴我,實際城裡的日本特務,并不是今天才盯上咱們的。這群豺狼走狗,鼻子早就伸過來了。”
“啊?”
方江點了點頭,“是這樣,據我們了解,這些天城裡城外的特務們,活動很厲害,我跟虎生說過了,那回他們在教堂秘密接頭,若不是突發火災事故,便很危險。教堂裡的神父,已經悄悄換成了特務。特高課、21号的敵特們在四處布下了羅網,時刻在準備緝捕可疑者。阿扁這回是從李大腦袋那裡來的……”
“李大腦袋,”滿老爺露出一絲不屑的神氣,“那個娶了媳婦忘了娘的東西,就是個十足的小人。”
“對,可就是這樣的小人,讓咱們防不勝防啊,”方江警告道:“滿兄,不要以為你處處與人為善,廣結善緣,就能保家保命,眼下國難當頭,民族危困,隻有心中長住定盤星,先國後家,激流勇進,才是最終的安身立命之道。”
滿老爺長出一口氣,“方老弟,今天你廖廖幾句,讓我茅塞頓開,确實以前我覺得多交幾個朋友,處處不得罪人,便是萬全,唉,那隻是自欺欺人罷了。好,虎生,今後我聽你的。”
“父親,你早就應該這樣了。”
“我這個大鄉鄉長,自衛團長,其實就是個受氣受指使的角色,害人,我不願意,被害……唉,今天我就辭了。”
“這可不太妥當。”方江微笑道。
“哦,倒也是,做得太明顯,也不好,那……我身在曹營心在漢,方老弟,這樣如何?”
方江點點頭,“滿兄,其實,你早就是這樣做的,我們也早就了解到你并不是真正的漢奸,你和李大腦袋那種人,天差地别,兼着日本人手下這個自衛團長,隻是意圖保家保鄉的無奈之舉。并沒象别處的特務漢奸一樣為虎作伥,魚肉鄉裡,甚至打殺抗日力量。所以我們才來找你推心置腹地共議大事。我進入滿府,一直也沒擔心過自身安全,呵呵。”
滿老爺緊緊握了一下方江的手。
梧桐樹巨大葉片的陰影,給屋裡灑下斑駁的圖案,太陽已經越過了正中,滿老爺和方江談過一席話,心裡直覺得雲開霧散,憂患盡消,平時爽朗樂觀的性子又回到了身上,他擡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沖着方江哈哈一笑,“你看看,我又糊塗了,這一上午忙的,把吃飯都給忘了……”
“不,”方江搖了搖頭,“吃飯不急,下面還有一出戲,演完了再吃飯,那倆‘特高課’的事,滿兄,你暫且回避一下,交給我和虎生就好了。”
“好。”
且說那個阿扁,坐在諾大的客廳裡,孤零零地獨自抽煙,如坐針氈,心裡頭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一會懷疑丁義,一會懷疑滿家,他本是個走江湖害人騙錢的“獨腳盜”,靠着坑蒙拐騙發點小财,除了搭檔阿福,并沒有别的真正朋友,更談不上勢力,如今,貼上一個不可捉摸的“鬼難拿”丁義,來到财大勢大的滿家耍把戲,玩詐局,到底有幾分勝算,多半得看丁義的臉色。可是,丁義又奸又滑,眼看靠不住。
他越想越怕,這一票買賣,八成要砸在手裡,即便僥幸成功,丁義會分給自己多少油水?完全沒有把握。想來想去,他怯意叢生,心想:老子三十六計,還是腳底闆抹油吧。
朝客廳外面看看,滿家大院裡,頗為安靜,偶爾有家人仆役,從外面經過,他輕輕推開客廳的門,正要往外走,忽然一個家丁匆匆走了過來,開門說道:“先生,老爺請您去吃飯。”
“哦,這個……”阿扁愣了一下,支唔了兩聲,那家丁畢恭畢敬地将手一伸,“先生,請,我帶您去飯廳。丁先生、滿老爺,還有村長,都在飯堂裡恭候呢,請。”
看樣子,溜不掉了。
阿扁估量了一下形勢,倒也沒看出别的異樣,天已過午,滿家請客也是應該的。說不定丁義已經和滿老爺談妥了價格,就等着“大戲”收尾了。那就既來之,則安之吧,管他姓丁的分給我多少,隻要别砸了鍋就行啊。
家丁引着阿扁,走出一段曲折甬路,穿過月亮門,左拐右拐,直向後走。阿扁東張西望,滿家的飯堂很遠嗎?這座宅院,确實夠大的,一座座獨立的小院,一個個回廊、花牆,一處處假山、花壇,若不是有人領着,簡直就象是踏進了迷宮裡。
一路前行,穿過了一個長滿鮮花的小花園,阿扁疑惑地問:“小哥,飯堂在哪兒?還遠嗎?
“快到了,過去花園就是。“
等阿扁跟着家丁來到花園側後一間小偏房前面的時候,他站住了腳,那間偏房的門前,站着一個年輕人,看模樣也就二十多歲年紀,身材挺拔,濃眉迥目,模樣依稀和滿老爺有幾分相像。
這裡是飯堂?不對,既無飯菜味,也太過狹小偏僻,阿扁心裡感覺不對頭,他想轉身就跑,可那個家丁就站在身後,虎視眈眈地守着,況且,滿家大院裡這重重豪宅,自己跑得出去麼?
“阿扁先生,屋裡請。”那年輕人客客氣氣地把手一伸。
“請問你是……”
“我叫滿虎生。”
“啊?”阿扁大驚失色,他并不認識滿虎生,雖然偷偷跟蹤過,但從來沒正面朝過相,此刻一見自己拿作“籌碼”的滿虎生就站在眼前,心裡一下失了方寸,壞了,壞事了。他不顧一切,扭頭就跑。
身後的家丁,上前一把扭住阿扁的胳膊,滿虎生也兩步跨上來,兩個年輕人對付年将五十歲的阿扁,象老鷹捉小雞一樣,提着他的脖領子,硬生生揪進屋裡。
完了!阿扁隻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小屋裡光線有些陰暗,他看見好幾個橫眉怒目的小夥子,正站在屋地上,有的手裡拿着鞭子,有的手裡提着腰刀,更可怕的是,地上扔着一堆繩子,一張木頭老虎凳,斜放在牆角,那繩子和凳子上,都染着斑斑皿迹。
“我……我招……”阿扁渾身一軟,委頓在地上,哆嗦起來。
滿虎生心下好笑,自己還沒用刑,阿扁就先吓酥了,大名鼎鼎的“蝙蝠雙俠”原來遇到真茬子,就是這副德性。他走到阿扁跟前,仔細察看他是不是在裝模作樣,隻見阿扁滿臉煞白,面如死灰,三魂已經丢了兩魂半,隻差吓暈過去了。
滿虎生搖了搖頭,坐在一張椅子上,開始了審問。
“阿扁,要想活命,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是,是……”
“很好,聽話就好,必須要說實話,有一句假的,就把你跟那個鬼難拿丁義一樣,裝進麻袋,亂棍打死了喂狗。”
“啊?是……我一定說實話。”阿扁吓得魂飛魄散,怎麼,丁義已經給亂棍打死了?
“好,你聽着,把你怎麼起意,與人密謀,來到滿家莊招搖撞騙,好好講出來,奶奶的,你以為滿家莊會讓你給唬住?我們擺了個口袋陣,你跟丁義兩個小鬼就乖乖鑽進來了。我們奉皇軍的命令,秘密化裝出行,偵察敵探的行蹤,你們兩個小賊卻不知道天高地厚,妄想橫插一腳,真你奶奶的活膩了。”
“是,是……”阿扁象被抽去了筋,挺不起脖子來,把頭幾乎垂到了褲裆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