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二狗倒背着手,走到被打得哼哼叽叽,摔倒爬不起來的常小鬼面前,陰陽怪氣地說道:“常兄,你在耍地趟拳嗎?果然好功夫,今天好好練練,也讓兄弟們開開眼。”
“姓尹的,你包庇案犯,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不對吧,常兄,這事兒我也聽說了,上峰讓抓兩個什麼江湖郎中,可你一上來就沖着人家大姑娘下手,請問,這個演雜技的大姑娘,是哪一家的案犯?”
此時,那個演柔功的姑娘,已經随着其它雜耍班子的演員,趁着忙亂躲到了周家院裡。常小鬼顧不得和尹二狗鬥嘴,朝着手下聲嘶力竭地叫喊:“快,抓人,把他們都給抓起來。”
周大白話知道再鬧下去,對自己有害無益,已經派人把大楊給拉住,但這群特務依舊不依不饒,亂紛紛地闖進院裡抓人。這兩天,周家院裡正在慶壽,院内擺的流水席,這群特務往裡一闖,院裡的桌椅闆凳、鍋竈家什,被沖了個稀哩嘩啦,盆碗落地,桌倒椅翻,連幾個沒喝完酒的和平軍士兵,都被推搡得人仰馬翻。這些士兵,也是橫慣了的,再加上當時正喝得酒酣耳熱,頭昏腦脹,紛紛捋胳膊挽袖子,跟特務們幹了起來。
常小鬼扯着嗓子嚷:“給我抓,誰敢攔着,一律槍斃。”
尹二狗的火氣再也壓制不住了,他一伸手,也把手槍給掏了出來,“奶奶的,當兵的兩個肩膀扛着個頭,死到哪裡算哪裡,誰怕誰?弟兄們,給我抄家夥。”
常小鬼見尹二狗動了真格的,怎麼甘心示弱?馬上命令特務們,持槍相向,隻聽一片嘩啦啦的拉槍栓聲,一排短槍槍口,對着一排長長槍口,互相指向對方的兇脯。
這一下,連周大白話和府裡的護院家丁、四外鄉民、戲班演員,全都傻了眼,這班士兵和特務要是互相開了火,那可怎麼收場?正在這時候,兩輛牛車,順着鎮内大街,走到了周家大院門口。
趕車的是個矮胖子,他揚着鞭子把車靠在路邊,走進人群裡,把周大白話拉到圈外,“姐夫,你們這裡唱的哪一出?”
“唉,壞了壞了,全亂套了。”周大白話咧着嘴巴,攤着雙手不住叫苦。但矮胖子卻朝他使個眼色,拉着周大白話來到牛車旁邊。
牛車上,裝着幾頭肥碩的白豬,都已剖好洗淨。本來是為周家宴席所用。肥豬都是精心挑選的,碩大肥壯,一個挨一個擠在一起。矮胖子把中間一頭豬使勁翻轉過來,豬腔裡竟然蜷伏着一個人。
這人中等身材,穿着一身便衣,豬腔子裡的下水都已經掏去,肉上的肥油把這人身上蹭得滿是油膩,更兼此時天氣炎熱,人被塞進豬肉裡,其悶熱可知。這人滿頭大汗,昏迷不醒。
這個躲進豬肚子裡的人,正是宋維昌。
他被遊老三等人抓住以後,塞進地洞裡,他心裡明白,這些槍械齊全,戰鬥力強悍的對手不會是散兵遊勇,而是有組織的部隊,非國即共,自己作為石山地區特務組織的負責人,身上所負秘密太多,一旦招供,後患無窮。而且以自己這樣的身份,絕不可能被輕饒。因此咬牙硬挺,一聲不吭。
宋維昌心裡打的主意是“保守秘密,等待時機”,隻要對手認為自己還有利用價值,他們就不會殺人。所幸,遠處的一場戰鬥,把這些人給吸引開了。宋維昌開始慢慢尋機逃跑。
真是老天保佑,這個地洞竟然和另一個蛇獾之窟緊鄰,而且在宋維昌一撞之下,兩洞相通了,他暗叫了好幾次謝天謝地,謝謝菩薩如來玉皇大帝耶稣安拉……這是天不滅我宋維昌啊。
他利用自己練就的特務手段,慢慢脫開了繩索,手刨腳蹬,逃到旁邊的洞裡,把泥土虛掩,順着這些鼠獾開辟的地洞,爬過死人屍骨,鑽過墳窟,從另一座墳的邊沿鑽出來,透過草叢望去,兩個乞丐打扮的看守,都在注意着遠處的槍聲,他蛇行匍匐,利用野地裡的溝坎草叢掩護,溜到大路邊,恰巧此時從轉彎處過來了兩輛運豬的牛車。
趕車的矮胖子見到這個滿身泥土的人,吓了一跳,宋維昌知道危險并未消除,對手轉眼就會追過來,趕緊求救,表示給車倌大筆錢财相謝。那車倌正是周大白話的連襟,将宋維昌藏進死豬的腹腔裡。
宋維昌進入豬肉裡,驚吓一場再加上受傷,早已經筋疲力盡,豬腹内悶熱無比,沒多長時間,便暈過去了。
等到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到了丁家鎮。
周大白話和連襟一起,把宋維昌從豬肚子裡拽出來,涼風一吹,宋維昌慢慢睜開了眼睛,有些迷茫地搖了搖腦袋,大腿上被鐵鍬打過的傷處一陣疼痛,周大白話并不認識宋維昌,他懷疑地盯着這個滿身狼狽的人,雖然宋維昌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泥土油污弄得一塌糊塗,但他白胖的面孔,考究的衣料,都說明此人并不是一般百姓。
“宋長官,”忽然一個便衣隊的小特務驚叫起來。
這一下,全場嘩然,常小鬼顧不得再和尹二狗的糾紛,吃驚地拎着手槍跑到牛車跟前,瞪着綠豆眼,簡直不敢相信面前這個從豬肚子鑽出來的油汪汪、髒兮兮的人就是平常儀表整潔,威嚴莊重的宋長官。
宋維昌見到常小鬼和一班特務們,總算松了一口氣,在常小鬼的攙扶下,走下“豬車”,常小鬼用手去撣宋維昌身上的油垢,吃驚地問:“宋長官,您這是……”
宋維昌沒有回答他的問話,用眼瞅着面前的人群,對特務和僞軍持槍對恃的一幕露出驚異的神情。常小鬼眼珠一轉,惡人先告狀,“宋長官,我正要緝捕人犯,他們無故阻攔,庇護嫌疑分子……”
“放屁,哪個是嫌疑分子?你跑到周家大院抓人家大姑娘,假公濟私……”
“都先把槍收起來,不嫌丢人麼?”宋維昌聽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驚魂稍定,又恢複了威嚴,沉着臉說道。
“叭叭,”突然兩聲槍響,鎮子外面,一陣“的的的”的急促馬蹄聲,由遠而近,随着塵埃揚起,十幾騎日本騎兵,飛馳而至,有的舉着馬槍,有的揮着馬刀,縱馬徑直沖向周家院外。
為首一個日本鬼子軍官,揮着手裡雪亮的長條戰刀,一直沖到宋維昌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