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惠姐化裝成一個痨病鬼似的中年婦人,臘梅抹黑了臉,裝扮成一個又黑又瘦的農村小姑娘,兩個人各背一個竹簍,又出門了。
昨天她倆打倒特務,逃跑之後,城裡抓捕半天,挨門查戶口,倆人重新化裝,改換假“良民證”,躲過了搜查,但至于敵人為什麼突然搜捕檢查,始終搞不清楚,鄧小二等城裡各處隐藏的特工,也沒有帶來可靠消息。
今天再出門,外面已經風平浪靜,戒嚴解除了,大街小巷,平靜如常,城門口那一大堆的鬼子漢奸也不見了,隻剩下兩個門崗。兩人順利地出了城。
“這些日本鬼,昨天發神經哦。”臘梅說。
惠姐搖了搖頭,鬼子發神經,一定有緣故。兩個人出城走了一會,看看附近無人,便拐上一條岔路,穿過荒僻的山坡田野,抄小路走野地,緊走急趕,直到下午,來到密營裡。
密營裡空空蕩蕩,隻有項先生和兩個後勤留守,其他人都不在。惠姐抹了把頭上的汗,也顧不上卸妝,沖項先生笑道:“還有飯沒有?我的媽呀,我們倆可餓壞了。”到了這裡,雖然也是在敵人心髒腹地,但大家都有一種“到家”的放松感。
大廳的粗槐木桌子,既是會議桌,又是餐桌,米飯青菜端上來,臘梅嘴快,邊吃邊興奮地說:“好消息哦,前天中午辰光,施旦出來哉。”
“哦?”項先生一聽,站了起來,瞪大了眼睛,“是嗎?這個婆娘,終于出來了,哈哈,咱們的監視暗哨,确實在前天看見從城裡方向來了兩輛驢車,車棚上撒着布簾,直奔八裡營果園去了,這驢車很不起眼,就是普通的小财主或小買賣人,常坐的那種,我們大家都沒想到,裡邊坐的就是施旦。”
“對,”惠姐一邊狼吞虎咽地往嘴裡扒拉飯菜,一邊含糊不清地說:“施旦沒坐汽車,大概也是不想引起注意。對了,昨天有些奇怪,臘梅我們倆想出城,可是卻戒嚴了,城裡大搜捕,我拿着特别通行證,想詐唬一下,結果呀,卻是畫蛇添足,引起了日本特務的注意,差點兒讓人給抓了。别提了,弄得雞飛狗跳。”
“嗯,”項先生興奮起來,象方江一樣,在廳裡踱起了步,“沒錯,榫對榫,鉚對鉚,合龍配套了。施旦進入果園,毫無疑問,絕對不是去遊山玩水的,這個負責任的大總管,是在親自布置行宮。這樣,咱們可以十足十地認定,這處風景優美的行宮,它神秘的主人,就是汪精衛。”說到這裡,他仰頭大笑一聲,“哈哈,汪精衛啊汪清衛,汪大主席啊,聰明美麗的施旦小姐,如此全心全意的服侍你,而且,我們這麼多人,也都在處心積慮地想着你,關心你,你也應該知足了。”
“嘻嘻,”臘梅被項先生的話給逗笑了。
整個洞廳裡,空氣都變得歡樂了,項先生、惠姐、臘梅以及廚師内勤,都為這個信息而激動。多日以來,特工隊的行動屢遭挫折,若是在汪精衛身上建功,那一切全值了。
廚師老魏是個四十多歲的老兵,全隊裡年齡最大,他湊上來說道:“惠姐,要是憑着你的化裝本事,裝扮成施旦的模樣,進入到果園裡,那可就省事了。”
“不行不行,”惠姐放下筷子,滿意地摸着肚子,“吃飽了,老魏,你做的紅燒南瓜真好吃。不過這主意太差勁,我就是化裝成施旦的模樣,也進不去果園。你可不知道,昨天,一向好用的通行證,也不管事了,連城都出不了。這個别墅如此重要,一定還有另一套通行的密令系統。那幫家夥,鬼精鬼精的呢。”
臘梅也吃飽了,放下碗筷,打量着空蕩蕩的四周,“項先生,他們都沒在家麼?陳榆阿混,鬼難拿,都出去了哦?”
“對啊,他們有緊急任務。臘梅,他們若是聽到施旦出城這個好消息,也會高興壞了的。呵呵。”項先生笑逐顔開。
“我們還有好消息哦,”臘梅得意地将小辮子一搖,微微一笑,彎腰在自己身邊的竹簍裡翻了一陣,掏出一張紙來。小心地平展開,攤在面前的桌面上。
這是一張圖,鉛筆手繪,上面畫着一個果園圍繞着的大院,彎彎的小河,疏密相間的果樹,隻用簡筆代過,院裡房間布局,則畫得非常精細。項先生驚喜地叫起來:“八裡營果園大院,行宮詳圖,哈哈,太好了,惠姐,從哪裡得來的?真是及時雨。”
“很好辦,八裡營的王财主,去年忽然搬到城裡去住了,這件事好多人都知道。本來,我想悄悄找一個王财主的家裡傭人,探聽那個果園别墅的情況,可巧了,臘梅裝扮成賣煙卷的小販,出去做生意的時候,聽說了一個被王家辭退了的老媽子,曾經在别墅裡呆過,這麼着,臘梅我們倆,在城裡、鄉下尋找了一通,找到了那個老媽子,那院裡的情形,就完完整整、滴水不漏地被臘梅給探聽出來了,連排水溝在哪兒,垃圾往哪裡送,這些細節都沒放過。”惠姐說着,臉上現出一絲微笑。
“我們上午還和這個老媽子聊了一通哉。”
圖上的房間、甬路、院牆、花壇、月亮門,無不畫得栩栩如生,中間一座大屋,三間朝陽,古曲布局,被廂房、耳房環繞,一望而知是主人的主卧房了。其它偏院、跨院、馬棚、花園,各由彎曲小徑與之相連,
項先生伏在桌上,看了半天。掩飾不住心裡的興奮,輕輕用手指敲打着桌面。
“對了,有件事要通你們這組,”過了良久,項先生的目光才從圖紙上移開,看着惠姐說道:“方江那一組,出去執行一項緊急任務,事情是這樣的,從重慶方面,來了一個國防部的官員,潛入這邊,有秘密公務,到達常州的時候,忽然失蹤,很可能出了意外,這人身上負有重要使命,因此總部命令我們盡快尋找,摸清下落。”
惠姐一下子想起昨天南京城裡搜捕的情形,問道:“對了,昨天南京的搜捕,是不是和這個人有關,可他去常州,會跑到南京來嗎?這人叫什麼名字?有什麼特征?”
“叫許群,三十多歲。”
“什麼?”惠姐一聽,臉上忽然變了色,忽地站了起來。瞪大了眼睛,神情緊張至極,項先生趕緊笑着示意,“别着急,不是你們那位許群。”
惠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重新坐下。原來,惠姐的丈夫正好也叫許群,在重慶做教師。乍聽之下,當然震驚了。
“這個許群,是國防部三廳的少校參謀,他在常州接上頭之後,便再無下落,據咱們自己人講,那天有很多敵特,在常州路過,很有可能因故洩露了身份,被意外逮捕。所以,咱們,還有上海的同仁,都接受了任務,尋找許群的下落。這人四川口音,長得方面大耳短粗眉毛。對了,許群,這隻是一個化名,他很可能還會用其它的名字。”
“好的,我在城裡想辦法探聽。”
項先生看了看惠姐,笑道:“剛才,一聽到許群的名字,你可真是花容失色了。吓了一跳吧?”
惠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抿了抿頭發。
“也難怪啊,”項先生長長地歎了口氣,從衣袋裡拿出那隻從不離身的木煙鬥來,往裡裝煙絲,神色裡有些感慨,“算起來,你們夫妻,也算是聚少離多,尤其是潛入敵後以來,更是天遙地遠,音訊隔絕。你先生,你兒子,不知道怎麼想念你呢。”
這話說得讓惠姐眼睛發潮,低頭勉強笑了笑,提起丈夫和兒子,再剛強的女人也難免被觸了軟肋,立時柔腸千轉,心潮起伏。項先生點燃了煙鬥,一股青煙彌散開來,坐在桌旁的幾個人,都有些心情異樣,沉默下來。
“離鄉背井,又豈止是我,”隔了一陣,惠姐輕輕說道:“國家離亂,有誰能得偏安?象你,老方,滿倉,還有阿四、丁義,老魏這些人,誰不是抛妻别子,走上戰場,前線千千萬萬的将士,又有誰不是别家舍業,為國而戰?”
一番話,說得大家心如潮湧。項先生重重地點點頭,“國家有難,我輩中人隻有以身許國,再無他念。若亡了國,哪還有家,天下之大,對我們這些有皿性的人來說,隻剩下抗倭報國一途可行,再無他路。”
惠姐眼睛裡閃動着晶光,肩頭微微起伏,“離開重慶的時候,許群對我說,家國天下,隻有興亡之時體會才切,國家大廈将傾,為國即是為家,你盡管去縱橫疆場,笑傲殺賊,等到凱旋歸來,我帶着孩子,出城十裡,前去迎接。想起這些,離愁别緒,都化成熱皿盈身……”說到這裡,惠姐已經聲音哽咽,熱淚滿眶。
“好,”項先生一拳砸在桌面上,“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倭奴皿,老許說得不錯,國破必家亡,作為中華男女,必當勵志殺賊,踏皿而行。惠姐、臘梅,你們瞧着,我說句話放在這裡,烏雲再重,壓不垮長城,抗戰雖苦,但倭奴不會長久,等到得勝凱旋那一天,咱們盡可拍着兇脯說,我們曾躍馬揚鞭戰倭寇,此身無愧對家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