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月牙兒從東方的樹稍上升起來,滿地斑駁的月光。墨藍的天空繁星閃閃,盤龍灣村籠罩在靜谧冷清的夜色裡。項先生、魯滿倉、阿四,還有韋太保派來的趙老蔫,悄悄從夜幕裡閃出來,和村邊的牛娃子接上了頭。
趙老蔫就是盤龍灣村的人,他伏在村頭一條垅溝裡,指着村裡說:“那裡,主街的石碾子旁邊,有鬼子的崗哨。還有,看見街心炮樓了嗎?跟個黑橛子似的,兩層樓高,樓頂也有哨兵。”
“對,”牛娃子說:“孫寡婦的家,就在炮樓底下,我跟着劉龍摸到孫寡婦門前,差點被炮樓上的哨兵發現。”
“看見慈明和尚了嗎?”
“沒有,劉龍進去一杯茶的功夫,就離開了。後來一個穿西裝的假洋鬼子,走進了孫寡婦的家裡。再沒别人進去,也沒别人出來。”
“假洋鬼子?”項先生扭頭問趙老蔫,“是誰?”
“不知道,”趙老蔫悶聲悶氣地說:“村裡沒這号人,不過鬼子來了以後,各種怪獸都往外冒,就說不準了。孫寡婦又不是個守婦道的人,誰知道招來什麼鳥兒了。”
“跛腳龍跟孫寡婦有來往嗎?”
“沒聽說過。跛腳龍這個天殺的王八羔子,沒準兒已經投了鬼子。”趙老蔫提起跛腳龍,話語裡就含了怒氣。
炮樓的射擊口上,閃着鬼火似的燈光。夜幕下的盤龍灣,一片寂靜,隻從街巷裡偶爾傳來一兩聲狗吠。項先生命令:“進村。”
趙老蔫在前,其他人在後,貓着腰貼着牆根,悄悄從街角摸進村裡,左拐右拐,繞過村内的崗哨,逐漸走到炮樓的附近。
黑乎乎的炮樓頂上,日本哨兵鋼盔的反光,都已經看清了。幾個人悄無聲息地溜到一處高牆的陰影裡,這段牆對面,便是孫寡婦的家了。
項先生觀察了一番,揮了揮手。
魯滿倉紮了紮腰帶,一個箭步,竄過胡同,阿四緊跟在他的後面,象隻貓一樣,悄悄出溜到對面牆下,魯滿倉往地下一蹲,阿四登着他的肩膀,兩個人搭了個人梯,一長身,阿四的腦袋便過了圍牆。
向裡望去,孫寡婦的屋裡,亮着燈火,窗上有人影晃動。阿四毫不猶豫,一翻身爬上牆頭,又把魯滿倉拽上來。
兩個人跳進院内,蹑手蹑腳,順着牆根溜到窗下。此時盛夏,雖然是夜晚但天氣尚熱,窗戶半開,屋裡傳出低低的調笑聲,聽聲音有男有女,阿四将長腿一擡,便蹬上了窗台,伸手拉開窗戶。
屋裡,放着一張桌子,一男一女,正在對坐喝酒,那男人穿件白襯衫,喝得酒酣耳熱,挽着袖子,敞着領口,那女人大概就是孫寡婦了,穿一身鮮豔的紅花緞子衣褲,長相俏麗,描眉畫目,滿身的媚态,正嘻笑着端着酒杯,湊到男人嘴邊。
兩人聽得窗戶響動,同時一驚,這時阿四身形一縱,已經從窗戶裡跳了進來。
“啊――”那男人大叫一聲,猛地站起身來,他的西裝上衣挂在身後的衣架上,他轉身便奔上衣,阿四縱身一個虎撲,猛地撲到他的身上,兩人一齊摔倒,盛着酒菜的桌子翻倒了,“稀裡嘩啦”一陣亂響。
“呀――”女人驚叫起來。
魯滿倉也從窗戶裡跳了進來,沖孫寡婦一瞪眼睛,“不許叫,再嚷我揍你。”
這時候,阿四已經将那男人攏着兩臂擒住,魯滿倉将挂在衣架上的西裝上衣拿下來,從兜裡掏出一隻白色的勃朗甯撸子槍,拿在手上玩了一下,“喲,比利時貨,好槍,看來官不小啊。”
阿四擰着那男人的胳膊,用力過大了,那男人哎喲哎喲直叫,阿四惡狠狠地問:“慈明在哪兒?”
“什麼?什麼慈明,哎喲哎喲。”
“你輕點兒,”魯滿倉不滿意地對阿四說:“别把他弄死了,喂,你叫什麼名字,是什麼官兒?”
那男人眨了眨眼,疑惑地望着阿四和魯滿倉,阿四見他不出聲,手上又一用力,那男人又呲牙咧嘴起來,“哎喲哎喲,我說我說。我不是官兒,是翻譯,翻譯,兄弟姓黃,兩位好漢,什麼慈明,我真不知道呀。”
魯滿倉和阿四看着黃翻譯,這人苦喪着臉,疼得呲牙咧嘴,倒也不象在說假話。魯滿倉又把臉轉向孫寡婦,那女人大張着塗得紅紅的嘴唇,一臉驚疑,魯滿倉說:“你别怕,說,慈明在哪?”
孫寡婦歪過頭,臉上現出一絲尴尬,張了張嘴,這時候被阿四扭着的黃翻譯開了口,“阿珠,怎麼回事?慈明是誰?”
女人瞟了一眼黃翻譯,又把眼神移開了。阿四不耐煩了,“狗男女,浪貨,快說,慈明在哪兒?”
孫寡婦低下頭,又瞟了黃翻譯一眼,黃翻譯竟然氣憤起來,“阿珠,你說,這個慈明是怎麼回事?”
看着這兩個人的樣兒,魯滿倉和阿四都有些啼笑皆非,但這時候無暇顧及這些家夥的混亂私情,阿四将黃翻譯的頭扭向一邊,“你别插嘴,老實呆着。喂,臭娘兒們,快說,老實交待就饒你一命,否則把腸子掏出來喂狗。”
“這個……慈明嘛,其實也沒有什麼,”女人慢吞吞地開了口,“我們隻是朋友,别誤會,請問你們是哪位爺的手下?咱們有事好商量,是我孫玉珠惹着了你們,還是慈明……”
“少廢話。”阿四一瞪眼。
“别急嘛,”孫寡婦卻是穩下了心神,頭一歪,向阿四抛了個媚眼,嬌滴滴地說道:“其實大家都是道兒上的人,既然看得起我阿珠,又何必跟自己人過不去?如今這個世道,和氣生财,别因為小女子,傷了和氣……”
這個女人把魯滿倉和阿四當成争風吃醋的了,魯滿倉被她氣樂了,上前一把揪住女人的前襟,正在這時候,忽然聽到外面“叭”的一聲槍響,緊接着便是一聲長長的呼哨。
呼哨是緊急撤退的信号,一定是發生了意外情況,魯滿倉一把推開孫寡婦,阿四手起一拳,打在黃翻譯的太陽穴上,黃翻譯登時暈過去,身子軟倒在地上。魯滿倉和湯阿四三竄兩跳,跑出門來。這時,聽到外面傳來一陣亂紛紛的吵嚷聲。
原來,在門外放風的項先生等人,伏在孫寡婦家大門外一叢芍藥花叢後面,監視着遠處炮樓的動靜,屋裡審問黃翻譯和孫寡婦的時候,外面街巷裡,一片靜悄悄,風不吹狗不咬,看來一切順利。
誰知道一會功夫,順着胡同,傳來了一陣踢踢沓沓的腳步聲,月光下,幾個穿着黑衣服的警察,哼着小調,歪歪愣愣地走了過來。
這群警察大概是喝多了酒,一路上哼哼叽叽,搖頭晃腦,有個家夥說道:“弟兄們,走,跟我到孫玉珠家裡玩一會,那個小娘們,可别提有多浪了,那小屁股扭得,嘻嘻……”
“走,走呀,孫寡婦長得可真俊。”警察們嘻笑着,勾肩搭背,直沖這邊走過來。項先生伏在芍藥花叢後,靜靜地盯着這群黑皮,心裡暗暗着急,不行,必須把他們引開。他決定冒充日本人,吓唬他們一下,隻要拖延一刻,便成功了。
忽然,趙老蔫起身就跑。
原來,趙老蔫這樣的小土匪,平時并無嚴格訓練,也沒有什麼素質與紀律可言,此時一看形勢危急,腦子裡隻剩下了一個“逃”字,下意識地拔腿便跑。
這下壞了,象是捅了馬蜂窩,警察們大呼小叫,一齊追上來,這片芍花花叢不大,項先生和牛娃子也隐藏不住了,有個警察喊起來,“花秧子底下有人……”
正逃跑的趙老蔫心裡一急,“咕咚”摔了個跟頭,兩個腿快的警察上前夾擊,一下将趙老蔫按住,這時候,炮樓上的日本哨兵發現了動靜,“叭”地向這邊打了一槍。
項先生和牛娃子猛地站起身來,竄上去,匕首一揮,一個警察被牛娃子紮傷了,項先生一邊發出撤退信号,一邊飛腿踹翻了一個,警察們本無戰鬥力,亂哄哄地朝後退,項先生上前揪起趙老蔫,這時候,炮樓上又往這邊打槍,“叭叭,叭,”子彈打在石牆上,竄起一溜火星。
魯滿倉和阿四聽到信号,已經從屋裡跑了出來,項先生簡短地說了聲:“撤。”
幾個人不顧得和警察們糾纏,撒開兩退,往村外便跑。這時候聽到從炮樓的方向,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叭,叭叭,”槍聲追着屁股打過來,幾個人串着胡同,一陣猛跑,黑夜裡,子彈的彈道形成一道道火溜子,從頭上“啾啾”地飛過。好在村裡街道曲折,趙老蔫地形熟悉,一會功夫,幾個人便竄房越坎,跑到了村外,一頭紮進莊稼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