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江扭頭望着陳榆,“剛才你們說什麼?什麼……誰在九曲澗?”
“韋太保,我們從小便認識。他原來當了土匪,就在九曲澗。我哥跟他打過交道。”
“哦,”方江點了點頭,拍了拍腦門兒,“我剛才……在那個大榆樹下站着,見有一塊石頭,想坐一會,不知道怎麼腳下踩空了,一滑,頭上稀裡糊塗掉下水來,淋了一臉一身,頭一暈,就不知道怎麼回事了。”
陳槿歉意地對方方江笑笑,“那是我和匡老伯捕獸設的機關,那水裡有毒,有迷魂散,不小心讓你遇到了。真抱歉。這些機關一是捕獸,二是防人,鬼子漢奸有時候到山裡來抓人,不得不防。”
“哈哈,這樣啊,沒關系。”方江試着站起來,身子依舊有些綿軟,閃了個趔趄。阿混從後面扶住他。方江對陳榆說:“既然都是家裡人,那就不必再瞞他們。陳先生,匡老伯,你們是為鬼子漢奸所逼,到山裡躲難,那咱們就是一條戰線,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們,陳榆我們幾個,都是和鬼子漢奸作對的,我們是國軍。”
“我們是國軍。”這句話方江說的時候加重了語氣,沉重而堅決。在敵占區裡,這句話,具有無比的份量。陳槿聽得心情激蕩,眼裡猛地湧出淚來。
“我們是國軍”,這句話,陳槿隻覺得如雷貫耳,在日寇統治的敵後,處處黑雲壓城,“國軍”這兩個字,對于苦難中的中國人來說,寄托了多少希望和等待啊。
“中國人的軍隊,好,太好了。”陳槿上前抓住方江的手,激動得聲音也哽咽了,“好幾年了,活在外族統治下,牛馬不如,忍辱偷生,終于又看見你們了,是要打回來了嗎?”
“還沒有,早晚會打回來的。”方江緊緊握住陳槿的手。匡老伯也興奮地抖動着胡子,“那可好了,你們快打回來吧。天殺的日本鬼子,三六八九殺人放火,清鄉圍剿,我這隻眼睛,便是被他們打瞎的,不殺光鬼子漢奸,老百姓就活不下去了。”
“陳先生,匡老伯,眼下有件事,我想請教,我中的這個……迷魂散,藥性如此猛烈,是你們自己研制的麼?”
“這個麼,”匡老伯撚着胡子笑,“是我和阿槿商量着配的。這麼着,我慢慢給你講。屋裡太窄,咱們到外面說話。”
從牆角的竹簍裡,匡老伯拿出松子、幹棗之類的山野零食,帶着大家出了屋子,坐在窗下。外面山風輕佛,清靜敞亮,窗前一棵大樟樹,樹下幾個石凳,一方石桌,幾個人落坐,方江看着匡老伯和陳榆,微笑道:“匡老伯,陳先生,我們今天到這裡來,想弄明白一件事情,我們有個兄弟,前幾天從這裡路過,無緣無故鬧了肚子,并且看見這裡的樹葉,有些蔫了葉子,不知道匡老伯和陳先生是否清楚原因。”
附近的樹木,此時并無異狀,遠遠近近一片翠綠。陳槿說道:“這事嘛,可能是這樣,我和匡老伯試制蛇涎散,我在熬煉草藥的時候,劑量沒拿捏好,把毒性弄大了些,不敢放在屋裡,就拿到了外面,挂在老榆樹的斜枝上,誰知道讓一個夜行的狸貓給弄翻了,毒氣散得四處都是,後來,我和匡老伯趕緊配制解藥,驅走毒氣,估計那時候如果有人經過這裡,吸入毒氣,就難免鬧肚子了。
原來是這樣。阿混不禁大笑起來,“該着丁義倒黴。”
衆人都大笑。方江卻忽然站起來,習慣性地背着手,踱了幾步,若有所思。轉過身來,問陳槿,“這種蛇涎散,跑散的氣體就能讓人中毒,夠厲害了。那麼,毒性還能不能再大一些?能不能徹底無形無味?傷人于無形?”
“能啊。若有儀器,我能再提純。”
匡老伯補充說:“我們這藥,本來就無味。我們原本是為了打野獸用的,野物們嗅覺靈得很,若是有味,那還管什麼用。”
方江用手比劃着說:“我說的是,能不能達到這個境界,不用喝下去,聞一聞,就要了命。并且無知無覺。若是光拉肚子,那就不好了。”
陳槿想了想,“毒嘛,自然界中就有的是,最尋常的是蛇毒,象五步、竹葉、金腹之類,毒性都猛。不過都得沾身或是誤食,才能讓人中毒。要想達到聞之氣絕,我們尚無把握,不過若是讓人慢性中毒,倒不是難事。”
“那也可以,讓毒經久不散,慢慢越積越深,行嗎?”方江望着陳槿,眼裡滿是期許。
“嗯,”陳槿思索着點了點頭,“應該能行,還是那句話,得有儀器進行分析提純,反複做做試驗。光用匡老伯這些葫蘆瓦罐,肯定是不行了。”
“沒問題,”方江沉穩而堅定地說:“隻要能制成這種無形無影的劇毒,你需要什麼儀器,我們提供什麼,哪怕是千山萬水,從重慶運來,也在所不惜。”
“組長,你是說,咱們去給敵人下毒?”陳榆問。
方江緩緩點了點頭。
陳榆卻是有些疑惑,說:“用毒殺人,倒也行,但是,如果能夠接近,用槍用刀,不是更痛快嗎?再說,越南那一回,咱們用毒面包,不是也沒成功嗎?”
他指的是軍統特工組在越南刺殺汪精衛時,買通了面包店的夥計,送去注了毒的面包,但是不知道是被識破了,還是那天汪精衛沒有食欲,結果,面包被扔掉了。
“不盡然,”方江微笑着說:“毒面包,或是毒水毒酒,總得人親自喝下,才能見效,若是被人驗出有毒,或是不去喝,那就完全無用。毒氣剛不同,就象丁義那天經過這裡,根本沒察覺這裡有毒氣,不知不覺便中了毒拉肚子,這比用刀砍你,容易得多了。”
說到這裡,方江語氣變得沉重起來,“眼下,正面戰場,形勢危急,敵酉漢奸,日益猖獗,汪精衛、周佛海之流還在招募那些意志不堅者降日,大家都在等着我們能夠刺殺敵寇,敵後建功。可是咱們進入敵占區後,環境惡劣,困難重重,這些你們應該能體會到了。到目前還居無定所,疲于奔命,而距完成任務仍無指望。重慶方面一再催促,項先生心急如焚,召集我們幾個組長,開了幾次會,苦無良策。因此,咱們必須不惜一切手段,誓飲敵皿,用刀也好,用槍也好,用毒也好,隻要能使敵寇斃命,那,無所不用其極。”
這番話,說得大家心潮澎湃。
方江轉過頭來,面色鄭重地說:“匡老伯,陳先生,我們到南京來,目的隻有一個,就是對付鬼子漢奸,可這裡眼下是敵人老巢,統治極嚴,我們的行動,異常困難。你們有研制毒藥長技,正合我們所需,因此,想請二位給予協助,可否答允?”
陳槿站起身來,神情有些激動:“方先生,我雖然是個布衣草民,但是國難當頭,自有良心驅策,尤其事關民族大義,更加責無旁貸。我和妻子阿敏都是醫務工作者,既逢國家危難,若有召喚,我們随時赴命。”
匡老伯也站起來,抖着花白胡子,顫顫微微地說:“我老頭子不能上陣殺敵了,能幫你們這些為國家打仗的年輕人做點事,給抗日出點力,用句老話來說,萬死不辭。”
一向沉穩持重的方江眼睛裡淚光潸然,站起身來,和陳榆、阿混一起,三個人排成一行,向陳槿和匡老伯深鞠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