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江穿一身古銅色直貢緞長衫,戴着頂藏青色禮帽,衣冠楚楚,提着一個精緻的漆皮木箱,邁着方步從石山城内大街上走過來,直奔“瓊玖堂古董店”。
店裡琳琅滿目,多層櫃台上擺了各色古董古玩,迎面一幅鄭闆橋文竹豎面條幅,整個店内滿是文風雅氣。戴着圓頂小帽的夥計對富商模樣的方江點頭哈腰,“先生,您好。”
“嗯,”方江把箱子小心地放在櫃台上,擡頭欣賞那幅鄭闆橋的竹子,看了一陣,微微搖了搖頭,轉頭盯着旁邊一尊青花膽瓶,左右打量半晌,微微點頭,夥計跟在一旁,拿着誇耀的口氣說:“先生,您有眼力,這種瓶子家家都有,毫不起眼,但這一隻是元青花,很稀少的寶物。”
“不錯,元朝貨,青花瓷裡的魁首,隻可惜就一隻。”
“可不是嘛,另一隻打碎了,要不,那價格可就不隻翻一番了。”
方江停止欣賞,把自己帶來的木箱打開,取出一個紅布包裹,抖落包皮,露出一隻小紅木匣,再打開,木匣裡躺着一枚古色古香的銅制錢。夥計伸長脖子看了一眼,“喲,您這是……”
“小哥,你給看看,這值多少錢?”
夥計小心地拿起銅錢,取過一枚放大鏡,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搖了搖頭,“我看不懂,先生,您這貨……沒見過,它不是我們收的種類,抱歉了。您收好。”
“呵呵,”方江把銅錢放回木匣裡,慢慢騰騰地點燃一支香煙,“小哥,麻煩你把管事的掌櫃請出來。”說罷一掀長衫的下擺,泰然自若地坐在店内的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
夥計答應一聲,轉身走入内堂。過了片刻,一個戴着眼鏡的中年人轉出來,跟方江點頭寒喧了兩句,然後把那枚制錢取出來,用放大鏡仔仔細細地察看。
夥計在旁邊湊過來,搖着腦袋,“這,大順通寶,哪兒有這種錢?這簡直……連赝品都算不上,胡鬧呢吧?”
中年人看清銅錢上的字體,吓了一跳,把眼前的放大鏡移開,瞪着方江,一臉疑問,“這……這這,”有些張口結舌,眼睛瞪得圓了,方江慢悠悠地抽着煙,面色坦然平和,“掌櫃的,請問,這錢是赝品麼?”
中年人深吸了一口氣,又把放大鏡移過來,反反複複地觀察銅錢,察看半晌,輕輕搖了搖頭,“這……我說不好,先生,可否裡邊請?”
“好啊,”方江把錢拿回來,放入匣中,慢條斯理地關好木箱,跟着中年人,在夥計詫異的目光中,拐過櫃台的角門,走入内室。中年人領着方江,從内室又穿過去,走過一個小小的庭院,來到最裡邊的兩間南朝向的正房裡。
這正房牆面用漢式雕磚鑲嵌,門窗的格棂是宋式團花,望過去古色古香,進到屋裡,壁上挂着寬幅水墨山水,還有一塊“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的篆書匾額,古式梳妝鏡旁豎着一把仕女花團扇,整個屋裡滿是古風雅韻。
“好風骨,好雅緻。”方江贊道。
一個身穿仿古式對襟青衣的女人,從梳妝台旁站起來,眉目清秀,杏眼朱唇,滿頭珠翠,這一刻,方江有種穿越到了古代,唐朝或是宋朝的感覺。
那女人掀了掀淡青色羅裙,款款地移步過來,“老陸,你又給我淘到什麼了呀?”語音慵懶輕柔,恰如古代富貴門戶的大家閨秀。
她看了一眼走在後面的方江,盈盈一笑,輕啟朱唇,“有貴客呀,敢問是來自京城的豪門巨賈吧?請坐。”
“老闆,”老陸微一躬身,垂手說道:“這位客人,有一枚古錢,十分奇怪。屬下不敢擅專,請小姐親自過目。”
方江眼前所見所聞,不用思索,對于此房主人的好惡趣味,已經了然于兇,他象古代的“書生見小姐”一樣,躬身合手作了個揖,“白小姐好,久聞瓊玖堂主人清雅絕塵,有漢唐風骨,果然不謬。方某拜服,此行不虛。”
“哎喲,”白小姐滿臉歡喜,“先生,您可真會說話。可不好意思了。”她象戲台上的古裝女優一樣,盈盈一個萬福。
方江心中好笑,臉上一絲不苟,他彬彬有禮地欠欠身,将木箱一層層打開,把那枚制錢放在白小姐面前的古式檀木桌上。白小姐伸出象牙一樣白晰的手指,将制錢拿在眼前,細細端詳。
“先生,據我所知,大順通寶,天下共有兩枚,好象不是這樣子的吧。”白小姐臉上的笑容隐去了,有些失望地搖搖頭。
“不錯,”方江點頭微笑,“果然方小姐是識貨的人。”
“那你此來,是何用意?”
“天下古董業的行家,均知道大順通寶,隻有兩枚,一曰缺角,一曰四眼,那是因為此錢并未入市,極為稀缺。但前些日子,鄙友發現了一處隐秘墓葬,裡邊是當年闖王手下大将袁将軍的遺物。”
“哦?”白小姐睜大了眼睛。
方江倒停了口,目光欣賞着牆上的匾額,誇贊道:“這筆書法,真是妙絕,通體渾然厚潤,深得意在字先之道。青青子佩,悠悠我思,字與義俱佳,挂在白小姐屋内,真是佳書伴佳人。”
“先生,别賣關子,繼續講呀。”
“好,咱們長話短說,白小姐,您是行家,如果袁将軍當年保存了一部分大順通寶,這是順理成章的事,對吧……”他說到這裡,白小姐打斷了他,“你說……一部分,什麼意思?還不止這一枚?”
方江笑了笑,沒有回答她的問話,從腰裡伸手拿出一塊黑黝黝的鐵牌來,放在桌上。
白小姐伸出纖纖玉指,拿起鐵牌看了一陣,又交給老陸,老陸扶扶眼鏡,拿放大鏡鑒别半晌,說道:“那枚制錢,我不敢擅斷,但是這塊鐵牌,卻是真貨,我可以斷言。”
白小姐把那枚“大順通寶”拿在手裡,又從老陸手裡拿過放大鏡,仔仔細細地對着陽光觀察,反複玩味,臉上的歡喜之色,溢于言表。方江微笑着說道:“白小姐,現在還有一種西方傳入的手段,叫做碳十四測定,對于古物的年代,一測便知,非常準确。”
“我知道。”白小姐眼睛隻顧盯在制錢上。玩味半天,才戀戀不舍地放在桌上,把目光轉向方江,“既然,方先生敢于做碳十四測定,那麼這枚銅錢,咱們心裡都清楚,它是真的。隻是這事兒,幹系有點太大了點,古董界的同行們,怕不要把眼珠都要瞪出來了。”
“真則真,假則假,去僞存真,推陳出新,不破不立,向來是學界準則。”
“好吧,方先生,你多少錢肯出手?”
方江微笑着把那枚銅錢小心地收起來,放進木箱裡,“俗話說,士為知己者死。我仰慕白小姐是業界精英,這才慕名而來。為這枚新出土的寶物作個鑒定。若說到出手,我剛才說過了,這是鄙友之物,我一時還不能擅作決定,不過,若要出手,必定首先給瓊玖堂。”
“一共多少枚?”
“敝友手中,還有十四枚。”
“我全要。”白小姐毫不猶豫地說。
“好的,容我回去同他商議。盡快回複白小姐。方某今天此來,收益頗豐,領略白小姐學識風采,大為傾慕。”
“喲,承蒙擡愛了。”
“非也,白小姐不止麗人如雪,更難得的是學究天人,直是奪天地之風采,用東晉陶夫子的話來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方某再加上兩句,巾帼冠絕代,風華爍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