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琏見周邺行動有些癫狂,行為有異常人,也是有些遲疑,關鍵還是周弘祚的名聲不太好,即使楊琏知道周本是故國被滅,心中郁郁而亡。
周邺詢問的時候,眼睛有些紅了,他似乎認準了楊琏就是前朝舊太子,将複國的希望放在楊琏的身上,楊琏略作沉吟,突然飛快地閃出了屋子,周邺箭步追了出來,但是天色昏暗不明,已經失去了楊琏的蹤影。
周邺仰望着天空,布滿在天空的星辰閃爍着,忽然,他慢慢蹲在地上,捧着臉,淚水從指間滑落。熱淚滴在地上,布滿灰塵的地上,形成了一個個的圓點。
“我不甘心啊,我獨自支撐了這麼多年,難道最終的一切,都是幻覺嗎?”周邺低語,身子微微顫抖着。
“這些年,我究竟在堅持着什麼?故國,已經不在了,已經不在了!真是可笑,楊吳的族人都被遷到了海陵,嚴加看管。太子殿下已經被毒鸠,被葬在櫻洲。可是我還妄想着他還活着,能帶領着我複國。周邺,你醒醒吧,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結束了!”
“父親,當年你郁郁而終,臨終前交代孩兒,一定要想方設法,複興舊國。兒子不孝,就算死了,也不能完成這個任務。父親,你說我該怎麼做?”周邺說着,慢慢松開了手,臉上全是淚痕,一張瘦臉肌肉抖動,能看得出來,他的心情有些激動。
在巨大的壓力下,在長期郁郁的環境下,周邺有些承受不住了,在這一刻統統發洩了出來。他甚至覺得,剛才與他交手的那個人,并不存在,而是在他内心裡的一種幻覺。
“武皇帝,父親,周邺不忠不孝。未能守護大吳,我這一輩子,又有什麼意義?武皇帝,父親。周邺來了,就讓我繼續侍奉大吳,侍奉父親!”周邺說着,就這樣跪在地上,從懷中取出了一把匕首。
刀尖反射着月色的光芒。周邺慢慢舉起了匕首,平整的鏡面上倒映着周邺那張傷心欲絕的臉龐。在這仗傷心欲絕的臉上寫滿了對死的堅定,“呵呵!”周邺冷笑了兩聲,腦海中閃過許多往事,武皇帝的英明神武,父親的慈愛英勇,此外,還有很多與他并肩作戰的袍澤,那一張張熟悉的臉都已經逐個消失,留下的多半是貳臣。
當初楊吳被取代。還有不少的愛國志士,他們聚攏在一起,希望能夠推翻李昪,迎接太子繼位。可是随着太子的身死,随着歲月的流逝,一些人老死,一些人看不到希望,遠走他鄉,如今在這金陵,就剩下他周邺一個人。而且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因為周邺看不到希望,正是看不到希望,所以他絕望;因為絕望。所以他覺得生無可戀。
還是死了吧,這樣就能保持着對楊吳的忠貞。周邺想着,匕首舉了起來,狠很地向着腹部紮了下去。就在這時,耳邊風聲乍起,周邺隻覺得手臂一疼。手中匕首也脫手而出。一個黑衣人站在自己的身邊,那張臉是如此的熟悉。
“你,你……”周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冷冷地看着黑衣人。
這個黑衣人正是楊琏,剛才他并沒有走,而是躲在了暗處,觀察着周邺的所作所為,周邺的那一番舉動,讓楊琏覺得周邺是可信的。畢竟這些年來,周邺一直卧病在床,而自己又隐藏的比較深,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若周邺知道,大可早就舉報,根本不用等到現在。
“我是楊琏!”楊琏淡淡的道。
周邺身子一震,仔細地打量了楊琏一番,又搖搖頭,道:“不像,一點都不像。”
“周邺,我便是如假包換的楊琏,至于相貌,這個不是重點。”楊琏笑道,上前一把扶起周邺。
周邺有些呆呆地看着楊琏,良久,他好似大夢初醒一般,半跪在地上,道:“微臣周邺見過太子!”
“周将軍不必如此多禮,如今的我,也隻是一個庸碌之人罷了。”楊琏說道。
“難道,太子就不想複國了嗎?”周邺握緊了拳頭,太子殿下,你為何總是讓人如此失望?難道你就不能振作起來,奪回原本屬于自己的一切?李昪父子,是忘恩負義之輩,不僅對武皇帝的後人刻薄,對徐溫的後人也有不好,這樣的一家人,根本不值得效力。
“複國不是我的夢想。”楊琏淡淡地道,看着天上的星辰,道:“周邺,你看天上的星辰,當真是數不勝數,而這天下,又何其廣闊。無論是楊吳,還是李唐,都隻不過是天下的一角,若複興舊國隻是我的夢想,那麼這個夢想也太簡單廉價了一些。”
周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看着楊琏,品味着楊琏的話,怎麼有點聽不明白呢?
“周将軍當年便是楊吳的猛将,你可要保重身體,這樣,才能随着我征戰天下,難道周将軍不想封侯拜相,位極人臣?”楊琏又道。
周邺眼睛眨了幾下,這一次他反應過來了,忙拱拱手,道:“周邺明了,太子殿下,以後微臣該如何去做?”
“我有兩點要求。”楊琏說道。
“太子請說。”周邺顯得十分興奮。
楊琏咳嗽了一聲,低聲道:“以後你要注意,不管在什麼地方,都絕對不能稱呼我為太子。如今,你是我的兄弟,稱呼我名字便可。”
周邺點點頭,道:“周邺明白。”
“很好。”楊琏滿意地看了周邺一眼,看來他還不算很笨。
“第一,我要你養好身體。你要知道,身體才是複國的本錢,我可不想以後帶着一個病怏怏的将軍。”楊琏笑道。
周邺用力地點頭,道:“太,楊将軍請放心。”
楊琏臉上帶着微笑,又道:“第二,我要你和你的弟弟搞好關系,可以的話,你打入東平公一系内部,幫我獲取情報。對我,你可以采取敵視的态度,甚至不惜彈劾我。”
周邺吃了一驚,後退兩步,搖搖頭,道:“不行。”
“周将軍,此事責任重大,我思前想後,你是最好的人選。”楊琏說道。周邺與周弘祚是兄弟,這些年來關系有些怪異,但周邺若是尋找辦法補救,也不是不可以。相比較而言,周邺雖然是老臣,年紀卻不算大,不過是四十多,正是年輕有為的時候,一旦成長起來,便能極大的幫助到楊琏。
周邺臉上陰晴不定,想了想,艱難地點點頭,道:“既然是你的吩咐,周邺一定完成。”
“這件事可以緩緩圖之,絕不能太急,要知道欲速則不達。”楊琏又道。
周邺應聲着。
夜色下,楊琏與周邺又詳細說了半響,周邺不斷點頭,直到天色蒙蒙亮,兩人這才前後離開。楊琏離開前,将武皇帝的靈位搗毀。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此地若被人發現,告知官府,必然會引來騷動,那時候全城必定會大肆搜捕前朝舊黨,對楊琏一點都不利。還不如搗毀算了——即使這對武皇帝十分不敬,但相比複國大業,這事兒就算不上什麼了。
這個時候,天色逐漸亮了,巡邏的士兵也逐漸少了,街道上已經有百姓開始擺攤,有的賣面,有的賣饅頭,有的賣胡餅,弄得一條街上,滿滿的都是食物味道。楊琏走出來之前,已經将黑衣脫掉,倒也顯得不突兀。
楊琏在一個攤子前停下,掏出幾文錢,買了兩個胡餅,又買了一碗粥,就在攤子上吃喝起來。
楊琏在吃喝的時候,想着昨夜的遭遇,這還真是一個不平凡的夜,那個複國組織,居然有周邺在,這讓楊琏覺得,還是有機會的。将周邺安插在東平公李弘冀的身邊,也是極為有利的。事在人為,楊琏希望周邺能起到卧底的作用。
吃了早餐,楊琏精神一振,回到客棧,太陽已經升起來了,楊琏洗了熱水臉,朝着鴻胪寺趕去。
如今楊琏有了特殊的身份,與劉信、耶律海裡談判是最為重要的事情,神武軍就不用每日都去。
剛到鴻胪寺,幾名守衛着鴻胪寺的神武軍士兵精神抖擻地站在門口,楊琏還算滿意他們的表現,沖着幾名士兵打了個招呼,楊琏進入了鴻胪寺。
潘承佑正在忙碌着,看見楊琏過來,忙施禮道:“楊将軍,你過來了。”
“潘寺卿,本将隻是過來看看,了解下情況。”楊琏淡淡一笑。
潘承佑笑道:“楊将軍這邊請。”他原本覺得楊琏是個武人,對付不了劉信,尤其劉信是非常霸道的人,自從他帶着人在鴻胪寺住下,鴻胪寺就不得安甯,可是,随着楊琏的出現,劉信就變得老實了許多,尤其是最近幾日,漢國人就像老鼠,在鴻胪寺内小心行事,看見鴻胪寺的人,都像看見貓一樣,是躲着走的,這讓潘承佑、王澤等人覺得揚眉吐氣,心裡覺得特别爽,而這一切,都是楊琏帶來的。因此,鴻胪寺上下人等,包括潘承佑,對楊琏極為佩服。
聽了潘承佑的述說,楊琏卻覺得甚是奇怪,劉信絕對不是軟柿子,從得到的情報來看,劉信脾氣暴躁,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此時他像老鼠一樣的低調,有些不符合常理,讓楊琏心生警惕,事有異常,難不成劉信有什麼陰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