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宮北側的書房内,書案上的奏折已經厚厚堆積起來,嬴政卻絲毫沒有翻開的興趣,此時的他眉頭緊皺,細長的雙眼滿是皿絲,雙手時而緊緊握起,時而無力松開。
随着對嫪毐叛亂的調查深入,越來越多的真相浮出水面,或者說原來嬴政不願意相信的事實都有了可靠的證據證明,面對着這樣的局面,他像一個幼獸被母獸襲擊并抛棄,不得不找個藏身之處,療養傷口。
他相信母親絕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但也正是母親與呂不韋那老狐狸相互配合,才有了嫪毐的非正常崛起,險些給他和秦國造成難以想象的傷害,由于童年的痛苦經曆,嬴政深愛自己的母親,所以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他想起自己兩三歲時,父親逃離趙國,剩下自己和母親不得不依靠外祖家才能得以苟活;他想起在外祖家的五六年内,如果不是母親的委曲求全,自己會多少次被人送給趙國王室;他想起父親去世的時候,如果不是母親勇敢的站出來,也許今日根本就沒有自己做秦王的機會;他想起如果不是母親苦苦支撐,也許秦國的朝政早就被呂不韋完全把持。
他知道自己的母親絕不會害他,但是那些說要讓嫪毐之子做秦王的流言和證言,像是一條鑽進他心裡的毒蛇,不斷噬咬着他的心;那些人盡皆知的事情,讓他作為男人的自尊心,不斷崩塌,因此他想要做些什麼,以維護自己的形象,不管這麼做對或者不對,他現在必須做些什麼!
“去把太仆卿趙高找來,寡人有事吩咐。”
“趙高,”嬴政叫進來這個在嫪毐叛亂之後被他看重的宦官,“你去雍城一趟,告訴太後,就說我希望她能常駐雍城,代替我看護宗廟。”
他不想被任何大臣看到他現在的樣子,也不想讓大臣去做這件事。
趙高有些詫異,但更多的是欣喜,這說明嬴政對他的信任,但他是個聰明人,知道在嬴政如此傷心的時刻,不能露出絲毫喜悅,他什麼都沒有問,低聲應諾後就離開了。雖然他很想問如果太後不願意怎麼辦,嬴政第一次讓他做事,他一定要辦好,無論是什麼辦法。
嬴政揉揉了眉頭,歎息一聲,又像是低聲呻#吟了一聲。
一聲歎息仿佛送出了所有的傷痛和疲憊,他拿了一份奏折看起來,看了兩眼就放在一邊,接連拿起三份都是如此。
“哼,寡人還沒有要殺他就這麼多人給他求情。嫪毐之事與丞相确有牽連嗎?”
随着嬴政親政,呂不韋手中的權利于公于私、于理于情必然被收回,他知道,呂不韋也肯定知道,隻是現在嫪毐叛亂的事情也牽涉到呂不韋,不知道在權利回收中會不會又起什麼波瀾。
如果說到與嬴政的關系,嬴子楚雖然是嬴政的親生父親,但他為了王位抛妻棄子不顧,離開邯鄲,做秦王三年就去世,所以嬴政與嬴子楚的關系并說不上親近。而呂不韋在嬴政即位之初就已經是秦國的相國,可以說他既承擔着秦國的政事,同時還承擔着教育少年國君的重任,所以呂不韋應該是與嬴政關系最親近的人之一。
正是有這樣親密的關系,嬴政才對呂不韋恨的發狂,他感念自己小時候呂不韋的傾囊相授,更痛恨呂不韋是個懦夫,他和自己母親的事情,他并不在意,甚至,如果有可能他希望呂不韋能真心待自己的母親,可是這個小人,為了自己脫身,竟然設計把嫪毐送進宮中,着實可恨。
“目前的證據足以證明,”孟達不知什麼時候從黑暗中走出來,雖然作為明面上掌管黑冰台的人,秦國甚至山東諸國都知道他,他還是習慣藏身于黑暗之中。他知道這時候嬴政要他出來,“嫪毐叛亂之前,就有人揭發嫪毐并沒有接受宮刑,是呂相的安排,我們查證之後确實如此。”
“但是仲父輔佐先王和寡人,又做了十多年的丞相,對秦國可以說是勞苦功高,無論是在秦國還是山東之國,仲父都享有很高的聲譽。他為秦國而招納數千賓客,編著《呂覽》,又為秦國推薦了很多有能力的官吏,這樣的功勞,怎麼會沒有人為他說情!”
“正是由于這樣,王上親政,呂相才必須得去職!”孟達知道嬴政說的是呂不韋的功勞,但同時也是呂不韋的可怕,所以他不需要給秦王再多的證據。
“現在還不是時候,楊端和将軍正在率軍攻打魏國,秦國還不能亂。繼續查,告訴所有人,寡人還在查。”
“嗨。”孟達躬身領命,又返回中黑暗之中。
嬴政搖搖頭,對孟達執着的愛好有些無奈,想起在雍城那幾天孟達被扶蘇折騰的夠嗆,不由有幾分好笑,于是起身去椒房去看芈氏和扶蘇。
“丞相,大王派趙高去雍城了,具體是幹什麼還不知道。而且黑冰台那邊傳來消息說,嫪毐與丞相的事那邊并沒有證據,他們還在查。”丞相府裡,呂不韋的書房内,呂不韋仍然像往常一樣辦公、聽消息,似乎嫪毐叛亂沒有影響到這裡,平定嫪毐叛亂仍舊沒有影響到這裡。《呂覽》已經編撰完成,但呂不韋府裡的食客并沒有減少的迹象,反而随着嫪毐的覆滅,這兩天越來越多的人想要進入丞相府。
“你們這些人就是太小看了大王,早就有人向大王揭發我,大王也早就知道嫪毐要造反,要不然大王加冠我怎麼就正好要處理戰事啊!大王不舍得殺我,從他十二歲開始,他就是我的孩子了,他肯定能感受到我是真的把他當孩子了。可是,我卻不敢一直把他當孩子啊,也許是我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