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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命

歃血 墨武 3678 2024-01-31 01:11

  暮春天氣,莺懶燕忙,穿梭如織。暖風輕狂,蕩起纖柔花柳,嬉遊天地。

  這時突然傳來“嘡嘡”的幾聲鑼響,驚起幾隻樹蔭中的鳥兒,破了春的慵懶。那颠狂的柳絮也似被驚醒幽夢,輕飄飄地落在溪水中,逐落花而去。

  那溪水旁有幾株大槐樹,槐樹下放着張木桌,桌前站着幾人,京城禁軍的打扮,左臉頰上均刺着“骁武”二字。那幾人雖在打着鑼,神情卻有些漫不經心。

  幾人前面又插着兩杆大旗,一面旗上刺着“招募”,另外一面繡着“義勇”二字,原來這些人是在選拔禁軍。

  大旗旁擺放着兩個木人,顯然是選拔兵士時比較身材所用。

  桌後坐着一人,正伏案呼呼大睡,聽到鑼聲,起身打個哈欠,伸個懶腰。他伏案而眠時也看不出什麼,但一伸腰,才發現此人肩寬背厚,虬髯滿面,端是威武。那人看了眼桌案上的名冊,皺了下眉頭,說道:“怎麼還是這幾個人?兄弟們,加把力氣,再招十來個,也就可以回去了。”

  有一瘦子應道:“指揮使,這百姓好像都不願意來,再招十來人,說來容易,做起來困難呀。”

  虬髯那人又打個哈欠道:“盡力而為吧。”

  有一秃頭問道:“郭大人,為何不去廂軍選拔,卻要從這裡的百姓中挑選呢?”

  虬髯那人道:“老子本來要在這裡的廂軍中挑些人回去補充骁武軍,好好培養,不讓那些雜碎看輕了。可這裡的知州吝啬得很,給我送來的廂軍都是歪瓜劣棗,奸懶饞滑,還不如我自己挑選來得實在。”

  瘦子突然眼前一亮,說道:“來人了。”

  虬髯那人忙擡頭望去,見小溪那頭過來一人,笑道:“看來功夫不負有心人,快把他帶過來。這小子個頭不錯,是塊料子。”

  那人正蹚過溪水,本來要從這些人旁邊繞路而過,沒想到才到了對岸,就見幾個禁軍如狼似虎般沖過來,吓了一跳道:“各位官大哥,在下可沒有犯事兒。”那人身材高挑,頗為年輕俊朗,微笑的時候,如和煦春風。

  幾個禁軍抓住了來人,笑道:“誰也沒有說你是劫匪。小兄弟,當兵嗎?”

  那人聽到“當兵”二字,吓了一跳,斜睨到不遠處招募的旗幟,更是臉色改變。虬髯那人已站出來,重重一拍那人的肩頭,喝道:“小子,我看你骨骼清奇,萬中無一,就是個當兵材料。你我很是投緣,這樣吧,本來别人來當兵,總要經過層層選拔,我關照你,你就不用考了,隻要回家收拾下行李,我就帶你入京。以後吃香的、喝辣的,榮華富貴享受不盡。要入禁軍,本來定要從廂軍中選拔,你能從尋常百姓一舉直入禁軍,可真是祖墳上冒青煙了。咦……你眼睛怎麼了?”

  虬髯之人遠遠見到來人身材高瘦,比起參照的木人還高出幾分,心中已有幾分歡喜,可見那人雖長得不錯,雙眼卻是對子,也就是說那人的瞳孔都向鼻梁處靠攏,就像一幅壯麗山水圖上畫了泡牛糞,未免美中不足。

  來人咳嗽連連,心道這哪裡是招兵,簡直像是土匪拉人入夥的說辭,自己怎麼這麼不幸,就撞在這些人的手上?

  “這位軍爺,在下身子瘦弱,還有病在身,隻怕要枉費你的好意了。”

  “瘦怕什麼,多吃點就胖了。病怕什麼,吃點藥就好了。來人呀,快快将他的名字登記在冊。”虬髯那人倒是饑不擇食。

  秃子已問道:“姓名?”

  那人随口道:“狄青。”

  秃子點頭道:“好名字。鄉籍?不用問了,這裡是汾州西和縣,你肯定是這裡人了。”他大筆一揮,筆若驚蛇。狄青醒悟過來,慌忙一把抓住了秃子的筆,叫道:“官大哥,你搞錯了,我不參軍。”

  虬髯之人面色一沉,威脅道:“名冊都已寫上你的名字,白紙黑字,還能劃去不成?你可是瞧不起我郭某嗎?”

  狄青對眼泛白,忙道:“官爺,在下哪敢呢?隻是在下上有八十歲的高堂需要奉養……怎能輕易離開家鄉呢?”

  虬髯之人上下打量着狄青,“你貴庚呀?”

  狄青道:“免貴,不到二十。”

  虬髯之人冷笑道:“你二十不到,你爹媽就八十了,他們六十多才生下的你,真可謂老當益壯了。”

  狄青不想虬髯之人看似粗犷,竟然如此心細,忙解釋道:“實不相瞞,家父是在六十多歲生的我,可生母卻是小妾,生我的時候,還不到四十歲呢。”

  虬髯之人道:“那也無妨,等你功成名就的時候,接父母到京城豈不更好?”收了名冊,就要放到懷中,“你雖眼睛不好,但說不準更有射箭的天賦……”

  狄青啞口無言,不知道這是什麼道理。他其實不是對子眼,隻是看到招兵二字,立即裝作眼睛有毛病,隻盼他們覺得自己身有殘疾,莫要找自己,哪裡想到弄巧成拙,竟成了入伍得天獨厚的條件。

  虬髯之人又道:“名字已記錄,你快快回家收拾吧,晚上就到這裡報道,若是不到,我就讓西河縣令抄你全家,連你的兄弟姐妹、表兄堂弟一塊抓去參軍,諒你不會敬酒不吃,非要吃那罰酒吧?”

  狄青大急,伸手要去抓那名冊。虬髯之人冷哼道:“好小子。”他話音未落,已抓住狄青的手腕。

  狄青大喝一聲,翻腕掙開。虬髯之人本是勇冠三軍之人,卻沒想到狄青腕勁極健,竟掙脫他的掌控,虬髯之人斷喝一聲,一拳打了過去。狄青躲避不及,眼看要被那缽大的拳頭擊中了面門,不想他一個空翻,避開了這拳。虬髯之人見狀大喜,拊掌笑道:“我就說你小子不差,能躲過本指揮這一拳的人,硬是要得!”

  他話音未落,狄青四周已圍了八人,個個長刀出鞘,森然而立,瘦子喝道:“大膽狂徒,竟敢對郭大人無禮!不想活了是不是?”

  狄青駭了一跳,不敢再胡亂出手,眼珠一轉,長施一禮道:“官爺,其實小人不想參軍,也不全是高堂的緣故,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郭大人拎起桌上的酒壇子,“咕咚咕咚”喝了兩口,斜睨狄青道:“說來聽聽,天大的事情,本指揮為你擔當。”

  狄青暗自叫苦,哪裡想會碰到這個青天大老爺,非要逼他參軍,可他真的不想參軍。實際上不僅是他,一般百姓甯可流浪受苦,也不願加入軍籍。

  原來大宋軍人一改隋唐府兵制慣例,采用招募的方法招兵,而招兵的對象多是流民和饑民。當兵雖說是衣食無憂,但也算不上什麼榮華富貴,還要刺字。刺字這一惡習在五代盛行,被大宋承繼下來,目的就是為了防止士兵逃亡,而當時臉上刺字的人,除了兵士,也就是罪犯和奴婢,一旦當兵後被刺字,這輩子就會被人瞧不起。

  狄青不願入伍,隻是他着急要去做件事,于是從這裡抄捷徑趕過去,沒想到竟被這個不知是鍋大人還是碗大人的抓個正着。

  方才的功夫,狄青已找了四個理由推搪從軍,對子眼、體弱、多病、父母年邁,不想一個都不管用。

  狄青急的腦門子都是熱汗,暗想就算說自己患了絕症,隻怕這個大胡子也要自己死在京城刺了字再說,一咬牙,對子眼一眨,兩行熱淚已流淌下來,說道:“官爺,實不相瞞,在下不肯離開家鄉,隻因在西河還有個喜愛的女子。這女子叫做小青,本是縣西鐵匠鋪張鐵匠的女兒,在下和她自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鐵匠鋪的張鐵匠為人勢利,喜好錢财,非要我出五兩銀子的聘禮才肯嫁女兒。官爺,你也知道,像我這樣的後生,賺銀子哪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小的狠狠心,起早貪黑養了兩頭羊,不等羊出欄,今日趕到集市中去賣了,賺了三兩銀子。你看……”伸手托出了三兩銀子,狄青道:“這就是小的賣羊得到的錢。”

  郭大人奇道:“那和你參不參軍有什麼關系?”

  狄青忙道:“我已攢了二兩銀子,加上這三兩,就夠娶妻了。可那張鐵匠素來瞧不起遊手好閑之輩,若知道我參軍,還不如那遊手好閑之輩,怎肯将女兒出嫁?官爺,請你看在我和小青多年感情的份上,莫要逼我參軍,不要棒打鴛鴦了,好不好?”

  狄青壯着膽子說出這些,本以為郭大人會告他辱罵禁軍之名,沒想到郭大人卻歎口氣道:“唉,這世上任何事情都可以強求,就是這個‘情’字強求不得。這次……郭某也幫不了你了。”

  狄青大喜道:“郭大人,你隻要不要小人參軍,那就是幫我最大的忙了。”

  郭大人滿臉憾色,又打量了狄青一眼,喃喃道:“真的很像。可這世上,相像的人不是很多嗎?”

  狄青不知道郭大人什麼意思,可見郭大人已從懷中掏出塊碎銀子抛過來。狄青一把接住銀子,隻以為這是自己的賣身錢,急得汗水又要流下來。不想郭大人道:“郭某和你一見投緣,覺得你這身本事若加以習練,在軍中……總比在這鄉下好。不過你既然有苦衷,我也不好勉強,這點碎銀子,當我祝賀你早娶嬌妻了。”

  狄青眨眨眼睛,頭一次對這個郭大人有了些好感,深施一禮道:“郭大人的大恩大德,狄青永世不忘。在下還要去鐵匠鋪,就先走一步了。”他再施一禮,匆忙離去。

  郭大人并不阻攔,回轉桌後坐下,捧着酒壇子狂灌一氣,重重歎口氣,又道:“怎麼這麼像呢?難道說……”話未畢,有一縣尉匆忙趕來,說道:“趙縣令知郭大人招兵辛苦,特在縣衙擺了桌好酒好菜,請大人賞臉。”

  郭大人抹去疑惑,哈哈一笑道:“也好,這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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