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動歸激動,張九齡并沒有被沖昏頭腦,因為修書可不是嘴上說說那麼容易,要不然前朝各代那麼多雄才大略的皇帝,其中更不乏好大喜功之輩,為什麼沒人做這事?
沒這個想法嗎?
當然不是,主要是沒那個條件。
在造紙術大規模應用以前,書籍的書寫和保存都非常不容易,所以在古代“學富五車”就已經是很厲害讀過很多書了,可實際上五架牛車拉的竹簡書,可能還抵不上後世一本新華字典的字數多,你隻要翻完一本新華字典,你就算是學富五車了。
竹簡書時代,受限于載體,大規模收錄各種書籍工程量會非常的浩大。
唐朝這會兒紙張倒是開始普及了,可問題是造價昂貴,一般隻有貴族采用得起。
紙貴,書當然就更貴,别看此刻坐在李清對面的張九齡就是大唐寒門出身的勵志典型,但實際上張九齡家隻是因為不是什麼豪門大族,所以就被劃到了寒門之列,實際上張九齡家境殷實,和普通意義上的寒門根本不是一回事,要不然兄弟三人也不可能從小就受良好的教育。
另外一方面就是抄錄的問題,因為印刷術不發達,隻能是人工手抄,而且你不能說分開大家你抄一段,我抄一段,一本書甚至相關的一類書都隻是一個人來抄錄,做起來非常的耗時。
所以至于修書的關鍵因素,說白了就是造紙術和印刷術,這也就是為什麼直到明清兩代,才出現了由官方主導的大規模的修書活動。
這兩個問題對别人來說是問題,但對李清來說卻不是什麼問題。
見張九齡臉色逐漸平複,不複之前那般激動,李清方才開口說道:“張公所慮,無非是紙貴,又兼抄錄之事耗費人力甚巨,本王閑來無事,除了研究桌椅之外,也對造紙、印刷此二術頗感興趣,召集了一批匠人日夜研究,最近頗有所得,如是成功,可将紙張價格降至當前價格一成甚至還可以更低,而印刷……”
“王爺此話當真?
”張九齡激動的打斷,莫說是價格降低到原來的十分之一,就算能降低一半,對于天下讀書人而言都是巨大的福祉。
“張公莫要着急,即便是紙張的價格能降下來,抄錄之事也殊為不易,收錄之書愈多,耗時愈巨,再者修典一事在本王看來,固然能夠彰顯聖人文教天下之功,可若功成之後隻藏于皇家内庫,而不能惠及天下,做與不做又有甚區别?
”
李清這話一下說到了張九齡的心坎上,皇帝可能更看重修書這件事給自己帶來的名聲,但是作為讀書人的張九齡,求名隻是一方面,若是能以此事惠及天下千千萬萬的讀書人,那才是真正做成了前古未有之壯舉偉業。
“此事王爺亦有辦法?
”
“張公可知雕版?
”
“王爺所說可是那寺院之中用來印制佛經之物?
”
“正是。
”
張九齡已經猜到李清的打算,隻不過心裡卻對此事存了很大的疑問。
“恕某直言,寺院之中用雕版印刷佛經,皆因字數不多,再者雕版刻制不易,不經久用,若是大舉修書仍采用此法,恐得不償失。
”
“張公所言極是,是故本王一直在尋找比雕版更加簡便的印刷之法,而如今此事也已經有了一些眉目。
”
李清到不是向在人前賣弄,而是他清楚想要說服張九齡,憑自己之前那一番空中樓閣般的描述顯然是不夠的,必須要拿出點“硬貨”來,讓張九齡知道自己不是在拿話糊弄他。
“其實此事要解決也不難,隻要将雕版上的字逐一分開,用時再按照需要的順序将字排列好,既避免了重複雕刻的麻煩,又可以将耗費降至最低,當然目前此法還存在很大的問題,那就是每個活字該用何種材料制作,木制肯定不行,不然就如同雕版一般,不經久用。
”
這活字印刷之法一說出,果然張九齡的表情立刻就不一樣了。
“此事若成,某當替天下千萬讀書人感謝王爺!
”
張九齡說着便撐着從椅子上站起來,鄭重地朝李清行了一禮。
李清趕緊起身,将張九齡攔住。
不過是抄襲後人之法,張九齡這一禮他實在是當不起。
“本王做事皆存私心,是故張公不必謝我,隻要事後不罵本王即可!
”
說起罵李清之事,張九齡馬上就想到了之前兩個弟弟的那番話,雖然談不上什麼愧疚之意,但他也發現李清并不真的像兩個弟弟所說是那種大奸大惡之人。
尤其是經過剛才一番交談,張九齡發現自己越發的看不透李清,不是那種城府深看不透,而張九齡理解不了李清的一些做法到底為了什麼。
其實也很好理解,就是有“代溝”,而且這“代溝”差的不是一兩代,而是一千多年!
因為修書的第一步是收集散佚在民間以及各大門閥世家手中的書籍孤本,這事跟造紙、印刷都沒多大關系,所以馬上就可以着手去做。
等到李清這邊造紙術和印刷術研究有了突破,下面的步驟就可以緊跟着展開。
約好由張九齡上書皇帝奏請修書,李清這次來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而主人家也明顯沒有要留他吃午飯的意思,所以話說完便一拱手,主動告辭離開。
張九齡親自将李清送至門口,翻身上馬前,李清忽然又想到一件事,轉頭對還站在門口沒回去的張九齡說道:“宮中已經幾次催促本王所要那購買家具的名單,張公請求主持修書,聖人必然恩準,屆時張公若不想手下無人可用,家具一事,還請張公多多幫襯。
”
這算是給自己的一系的官員下最後通牒了?
望着李清打馬離去的背影,張九齡眼中若有所思。
回到正堂,看着左右兩側整齊擺放的桌椅,以及上首孤零零剩下的那張坐榻和案桌,張九齡輕輕歎了口氣,吩咐管家讓人把坐榻搬走,換成李清送來的桌椅。
思慮再三,張九齡最終還是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