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美婢送上王府特制的涼茶,吉溫雙手接過道謝,目不斜視,這讓李清愈發肯定這家夥是帶着任務來的,所以才能這麼的克制。
吉溫喝了一口涼茶,發現這茶味道确實與自己之前喝過的茶完全迥異。
自從靠上李林甫這棵大樹後,吉溫的消息也比以前靈通了許多,至少他知道宮中這種飲茶之法已經普及,甚至不少貴人家中都已經開始悄然模仿。
即便如此,吉溫還是故作驚訝地放下茶碗,本想先誇一下這茶的味道的,沒想到李清這邊卻開門見山就問他,是不是李林甫派他來的。
吉溫一定這話,便知自己的來意已經暴露,雖然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但既然李清都這麼問,他也隻能據實回答。
他這次來,确實是得了李林甫的授意,表面上是過來送禮,其實是想試探一下李清的口風。
因為李清早上去登門拜訪張九齡的事情已經傳到了李林甫耳中,表面上李清好像是沖着桌椅的事情去的,可直覺告訴李林甫,事情不會那麼簡單。
畢竟此事牽涉到的兩位主角,一個是李林甫越來越看不透的李清,一個是李林甫的前任同時也是死敵的張九齡,李林甫能不多想才怪了。
于是吉溫就被派了過來,畢竟上回他這個傳話人就當得很稱職,所以李林甫覺得這次他也能很好的完成自己交代的任務。
“李相倒是消息靈通,我本以為這事要過幾天才會傳到他那裡,其實也不是什麼要緊大事,至少和李相沒多大關系,就是本王想讓張公出面奏請聖人,收集散落民間的典籍,收錄成冊,以彰我大唐文治盛世,此事張公已然答應,估計明日奏章就會送到禦前。
”
李清說的輕松,坐在下首的吉溫心頭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當年宰相張說就因為一力促成泰山封禅之事,得皇帝信任,榮寵備至,雖然張說後面倒台也和這個有關,但誰都不能否認張說是開元年間這麼多宰相裡頭最風光的一個,就因為他主持了皇帝的泰山封禅大典,而如今張九齡上書皇帝欲行修書之事,這事情的影響力可比泰山封禅大多了。
泰山封禅說白了就是皇帝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但是盛世修典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這事不光能給皇帝漲面子,對于後世也影響甚巨,除了主持此事的人可以大賺名聲,所有參與修書之人都可以跟着沾光,這就和所有參與泰山封禅的人都能官升一級是同樣的道理。
張九齡要是做成這事,極有可能重返相位,不要說是李林甫了,就連吉溫自己都有點慌了。
他這才剛剛靠上李林甫,要是這棵大樹倒了,他還能有得好?
正欲開口勸說,李清卻沒給他這個機會。
“本王知道,李相是擔心張公會因此事複起,但在本王看來,此事對李相非但不是禍事,反而是一樁好事!
”
吉溫确實沒聽明白,隻好拱手行禮道:“某愚鈍,還請王爺明示。
”
李清擡手屏退左右的宮人婢女,待這些人都離開正堂後,這才開口問吉溫道:“修書一事,若是讓吉縣丞來主持,幾年可成?
”
吉溫一愣,随即反應過來李清隻不過是打個比方,這種事情怎麼可能輪得到他。
收拾好心情,他坐直身子認真答道:“此事若欲盡全功,短則三年五載,長則十年方可。
”
“在此期間,張公主持修書之事,朝堂之上,誰能與李相相争?
”
“無人。
”
“張公在朝,李相在位,若無變故,聖人可會再另選宰相?
”
“應當不會。
”
“既然如此,張公主持修書,李相至少可保五年相位無虞,而本朝宰相,可有在位五年者乎?
”
李清問出這話,吉溫額頭上的冷汗都下來了。
開元年間這麼多宰相,能在位超過三年都算很長了,包括姚崇、宋璟這樣的人物在宰相位置上也都才待了不到四年時間而已,李林甫要是能當五年宰相,那絕對是獨一份了,再長估計李林甫自己都不敢想。
見吉溫被吓得不敢吭聲,李清故作惋惜地歎了一口氣。
“其實在本王看來,倒是希望李相能一直在位,好與本王互為援引,可聖人心意,并非本王所能左右,且本王覺得,李相想要久居宰相之位,與其想着如何防備他人取而代之,不如自己為自己尋一潛在之敵,比如說張公,畢竟李相能赢張公一次,自然也可以赢第二次,總比面對那不甚熟悉之人要強。
此舉雖有養虎為患之嫌,可一來在修書期間,張公絕無可能複相,可為李相留足騰挪輾轉的時間,二來就算修書功成,聖人封賞有功之人,也未必就會讓張公複相,三來就算聖人有心,張公年長于李相,又将畢生精力傾注于修書之上,想來也再無精力與李相相争。
”
李清這話雖然是為了忽悠李林甫,可是說的也是實話,張九齡就算能力再出衆,又有主持修書的大功在身,皇帝也不可能再讓他坐回宰相的位置,李清跟吉溫提到的那三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張九齡本來就已經名滿天下了,主持修書之後名氣更上一個台階,皇帝也會心生忌憚,這就好像孔子活着的時候得不到重用,死後反而被推成聖賢。
因為隻有死了的聖賢才是好聖賢啊!
李清把張九齡推出來,讓其主持修書,一方面是因為他不想看着一代名臣最後落得個晚景凄涼,客死他鄉的下場,能發揮餘熱就繼續發揮一下餘熱,另外一方面主要還是為了對付皇帝。
隻要張九齡還繼續保持着對朝堂的影響力和發言權,不僅對李林甫一黨是種威懾忌憚,對皇帝也是如此。
當皇帝不能為所欲為的時候,就像野獸被關進了籠子裡,身邊人才會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