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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蓄謀已久的刺殺

妾身由己不由天 伊人歸 12232 2024-01-31 01:11

  嶺南古為百越之地,是百越族居住的地方。

  此地幅原廣闊,萬山環繞,神山秀水孕育出漢、苗、瑤、黎等各族百姓。

  因為距離京城過于遙遠,加之各族的文化沖突融合,使得本地民風彪悍,山匪衆多。

  九日前——

  嶺南道的首府南甯,府衙之中,一衆地方官員圍坐在長桌兩側。

  正上方的那個位置,擺着一張高大華麗的花梨木圈椅,卻是空蕩蕩的。

  本該坐在那裡的人,姗姗來遲。

  一衆官員卻不敢不耐煩,隻是低聲交流着什麼。

  “聽說晉王殿下這一路南下,就沒有吃過地方官員的一粥一米,咱們今日備的膳,不會太簡素了吧?”

  其中一人身着藍色官服,朝着座位靠近上首的官員說道。

  他對面一人也附和道:“是啊。從京城出來走水道,路上有官員前去拜訪,他就請人上船吃魚。等走了陸路,仍是請官員同自己一道用膳,根本就沒出去赴宴過。”

  所以今兒他們請的這一頓,晉王殿下來不來,還是個未知數呢……

  坐位靠近上首的,一個紅色官服的官員,大大咧咧地一擺手。

  “殿下來或不來,咱們的禮數定是要到的。咱們能跟那些沿路巴結的官員比嗎?他們那裡殿下隻是路過,咱們這兒,殿下是要久待的。”

  所以他們盡一番地主之誼,是合情合理的。

  “更何況,後廚的膳已經備好了兩份。一會兒聽殿下的口氣,若是個真清正廉潔的,就上次一等的膳。若他不提這話,咱們該上什麼就上什麼……”

  話音未落,隻聽得門外一聲高唱。

  “晉王殿下到!”

  “來了來了!”

  一衆官員連忙起身,各自在自己的座位身旁,有序地站好。

  聽聞晉王殿下,乃是朝中當之無愧的美男子,放眼天下無人能出其右。

  這些官員也都有些好奇,便偷偷觑着門外的動靜,想見一見晉王的廬山真面目。

  門外腳步聲越來越近,滿以為會被珠光寶氣閃瞎眼睛的官員們,隻見到了一襲尋常青衫。

  他面若冠玉,一雙斜飛的桃花眼,略顯得張揚而傲氣。

  劍眉入鬓,又添了一分英姿勃發,俊逸神采。

  發上松散系着的發帶,随意地垂落在耳後,仿佛隻是來赴一場友人的宴飲。

  當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這就是,那個權傾朝野的,傳聞将冊封為太子的晉王殿下?

  軒轅玦走到座位旁,朝衆人掃視了一眼。

  “恭迎晉王殿下。”

  一衆官員朝上首拱手行禮,眼睛還在偷偷觑着他。

  軒轅玦好似沒有看見一般,含笑點了點頭。

  “請坐。”

  說罷當先在圈椅上坐下,那手往兩旁一搭,天家貴胄的氣勢立顯。

  “本王沒有在外飲食的習慣,不巧聽說諸位大人,替本王設了接風宴。本王不忍辜負諸位的好意,正好借今日的時機,與諸位談談剿匪一事。”

  本是接風洗塵的宴會,沒想到他一來就提正事,氣氛一下子肅然起來。

  “殿下一路舟車勞頓,想是辛苦了。不如先用些飲食,再談這剿匪的事宜不遲?”

  是那穿着紅色官服的官員,話語中帶着恭敬的詢問。

  軒轅玦朝他看了一眼。

  這些嶺南的地方官員,一眼看過去竟沒有一個不同的面孔,個個細皮嫩肉,腹部微凸。

  和他在京城看到的,并沒有什麼兩樣。

  他忽然笑了笑。

  那個官員一時愣了愣,不知道他的笑是什麼意思。

  “本王想問問,在座諸位大人,是否有一個苗人或是黎人,還是瑤人?”

  衆人聽了這話,都連連搖頭。

  嶺南本地雖然民族衆多,但是那些蠻夷小族,怎麼能和漢人相提并論呢?

  “回殿下,本地的朝廷官員,從九品以上,全都是漢人。”

  軒轅玦又笑了笑。

  這回的笑容,他們倒是看出了點門道。

  隐約有不滿之意。

  “七品以上的地方官員,是由京中統一調任的。那麼七品以下呢?嶺南本地衆多小族的人口,占據了五成。為何連一個堪任小吏的都沒有?”

  這話聽得衆人更加迷糊了。

  晉王殿下是來剿匪的,怎麼關心起吏治來了?

  他是漢人,在座的官員也都是漢人,為什麼要把官位給蠻夷人?

  紅色官服的人答道:“回殿下,那些小族之人不通官話,不通漢學。他們多半住在山林村野之地,連字都認不得,如何為官?”

  軒轅玦慢慢地擡起眼來,眼中寒意乍現。

  他盯着那位官員,直到他膽怯地低下了頭。

  沒想到那一雙笑起來極好看的桃花眼,盯起人來,如此令人生畏。

  “嶺南十九州府,從二十年前就興辦公學,令本地各族子弟皆可入學。二十年後,你卻能坦然告訴本王,那些小族之人不識字?”

  在座諸人冷汗涔涔。

  似嶺南這樣的蠻夷之地,天高皇帝遠的,十年也不見得有個金使來。

  這回晉王殿下要來嶺南的消息一傳來,他們就抓緊整頓了許多問題,沒想到還是一見面就讓軒轅玦抓住了關鍵。

  倘若本地文教普及開來,讓那些小族之人也能與漢人互市,甚至成為官員。

  他們又何必上山落草為寇?

  似嶺南這般山清水秀的地方極多,山高水遠,絕非山匪衆多的借口。

  “二十年前定國公在此地,新辦公學的卷宗,就在本王的驿館裡頭。國公爺每年向朝廷申請,從嶺南的賦稅中扣除多少用來辦學,還需要本王提醒你們嗎?”

  為首的紅服官員當先跪下,後頭衆人膝蓋也軟了,紛紛跟着下跪。

  還沒跪到地上,忽然發覺一雙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托住了自己。

  紅服官員擡頭一看,陳墨闆着一張臉,不知何時悄無聲息進了廳中。

  還穩穩地把自己托住了,想跪都跪不下去。

  軒轅玦忽端起了茶盞,輕輕抿了一口茶。

  再放下那盞青瓷廣口荷葉杯時,面容已從愠怒變為了輕笑。

  “諸位大人不必緊張,本王隻是把話先跟你們說清楚,諸位大人也好心中有數。不必跪了,快快請起吧。”

  他這一變臉,比嶺南夏日的天變得還快。

  衆人面面相觑,沒想到這看似翩翩公子的晉王殿下,其實這麼有手段。

  關于嶺南山匪為患的起因,他竟一下子抓住了源頭。

  這先唱白臉後唱紅臉的姿态,也叫人摸不清頭腦,抓不住方向。

  他話裡提到了嶺南的賦稅,這要是深究下去,可是殺頭的大罪啊!

  “殿下,殿下說的沒錯。是我等辦事不力,這銀子一年年的花在公學上,來上學的還是隻有那些漢人學子。”

  那紅服的官員緩過勁來,開始為自己秒補。

  他這麼一說,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軒轅玦笑而不語。

  到底是辦事不力,沒能鼓勵那些小族子弟來上學,還是他們中飽私囊,縮小了辦學的範圍,隻讓漢人子弟來學?

  他心中有數,面上卻不戳破。

  強龍不壓地頭蛇,他還有用得着這些地方官的地方,沒必要一下子得罪盡他們。

  “也不能怪諸位辦事不力,本地民風彪悍,本王也是略有耳聞的。想必諸位大人在本地為政,也有苦處。”

  他換了一副體恤下情的口氣,一衆官員果然就坡下驢,紛紛倒起了苦水。

  他一邊把玩着茶盞,一邊聽着他們的訴苦,但笑不語。

  直到衆人說得口幹舌燥,也沒聽見她搭腔,便慢慢打量着他的神色停了下來。

  “諸位大人說完了?”

  他嘴角輕輕一翹,似笑非笑。

  衆人一時不敢回應。

  “本王有心體諒諸位大人,隻要諸位大人此番能盡全力,将嶺南一帶山匪為患的局面控制住,自然能将功補過。到時候本王上奏朝廷,少不了諸位大人的封賞。”

  衆人一聽又有了盼頭。

  嶺南一帶有句老話,說是跟着定國公幹,是必定能名利雙收的。

  從前定國公在嶺南的時候,多番政治舉措,讓嶺南的局面煥然一新。

  那些當時輔助他的官員,多半也得到了升遷。

  等到二十年之後,他們這一代的官員,就沒有什麼盼頭了。

  定國公已老,想來這輩子都不會來嶺南了。

  民間仍有那些惦記着國公爺風采的人,每年到了夏季,就往京中定國公府送上嶺南鮮果。

  那些昔日同僚,也時不時給他送些瓊地采出的珍珠,或是粵地挖出的老玉之類的。

  而今日有晉王在此,帶着天子儀杖出巡,又身負剿匪的重責。

  倘若能助他一臂之力,還愁升遷不成嗎?

  瞧晉王這副有備而來的姿态,今日的晉王,想必不會比定國公差。

  有人便道:“殿下既然有定國公大人的卷宗,想必知道,當年定國公在此地也是剿過山匪的。”

  嶺南的山匪就像雨後春筍,一茬接一茬,怎麼都割不完。

  能夠稍稍控制數量,已經很不錯了。

  軒轅玦點了點頭。

  “本王看過。定國公當年豪情萬丈,甚至化妝成老農,去與山匪交談。還苦口婆心感化了一窩的山匪,把他們勸降了回去,回到山林之間務農。”

  衆人紛紛點頭,當年定國公的故事,在本地也是流傳不朽的傳說。

  “那殿下,是否要效法定國公?”

  有個官員說了蠢話,然而細細看了軒轅玦一眼,差點自扇耳光。

  以軒轅玦的容貌,化作成老農哪有半點相似?

  果然,軒轅玦搖了搖頭。

  “時移世易,當時國公以新辦公學,并其餘幾項有惠的政策來吸引他們,這才使得他們願意棄械下山。如今再以同樣的法子,隻怕是說服不了他們了。”

  說服不了,那可如何是好?

  那紅服的官員誠懇道:“殿下,嶺南可是民一萬,匪三千啊。本地的屯兵數量不足,若是用來剿匪,必定會導緻城中大亂無人約束。何況山上道路交錯,那些山匪狡兔三窟,想要抓住實在不易……”

  這話的意思,便是勸他不要武鬥,而要文鬥了。

  “嗯。”

  軒轅玦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那就集中兵力,先把最嚣張的一窩端了,殺雞儆猴。”

  紅服的官員:“……”

  軒轅玦并非是與他們商量,而是通知他們自己的決定。

  至于選的是哪座山頭,派遣多少兵力,如何行軍布陣,他一律沒有告知。

  隻是讓南甯的屯兵出了五百的人手,由他統一調度。

  軒轅玦身邊的護衛,明的暗的全都加起來,有一千人。

  加上這五百人,要聚合圍殲一座山頭,并非難事。

  可實際上,除了陳墨以外,他并沒有派出自己身邊的第二個護衛。

  南甯下屬的黎縣,五百的屯兵忽然朝龍崗山上進發,打了山匪一個措手不及。

  這龍崗山在首府南甯的地界内,按說應該是最小的團夥,不敢招惹官府注意才是。

  可是山上這一夥匪徒十分兇悍,且與嶺南其他山匪,有極大的區别。

  許多山匪都是生活所迫,落草為寇謀求生計。

  而龍崗山這一波山匪,奸淫擄掠無惡不作。

  山下那個小小的村莊,已經成了一座死村,隻有幾個老人住在那裡。

  年輕人全都奔逃而去,或是被殺戮殆盡了……

  軒轅玦在來到南甯之前,就已經派人打聽了清楚,得知這一波山匪的窮兇極惡。

  像這樣的惡人,死有餘辜,又能給境内其他山匪以震懾。

  是以,他決定從龍崗山下手。

  龍崗山上聽見了消息,亂成一團。

  嶺南二十年不剿匪了,怎麼呼喇巴地就這麼大動靜了?

  二十年前那位定國公剿匪,那可是溫柔得很,還興辦公學來安撫山匪。

  看來這次來的京使,脾氣不太好啊!

  好在山上山路環繞,那些屯兵哪有他們熟悉地形?

  山匪們分散成幾撥流竄,叫人難以尋到蹤迹。

  一波朝着後山下去的山匪,一面跑一面說話。

  “大當家的,我看那些官兵是抓不住我們了。他們哪裡想得到,我們後山還有這麼隐蔽的一條小路?嘿嘿,咱們在這待一夜再回去,官兵保管全走了。”

  一個裹着頭巾的山匪,笑呵呵地對後頭的人說話。

  被稱作大當家的那個人,身材高大如山,面皮黝黑而粗糙。

  他咧開嘴笑起來,正是皿盆大口,令人望而生畏。

  “哼,竟敢來抓老子?是哪個狗官不長眼,找誰的晦氣不好,找上老子?”

  說着轉過身去,露出了身後一個年輕瘦小的婦人。穿着顔色鮮豔的螺紋裙子。

  她的頭上插着一排的銀簪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看起來像是小族女子,而非漢族。

  “我說你哭什麼?怎麼了,害怕那些官兵殺你啊?”

  大當家哈哈大笑,惹得那婦人哭得更厲害了。

  那是半個月前,龍崗山的山匪剛剛搶了一隻過往商隊,劫來的壓寨夫人。

  這婦人原是那年輕客商的新婚妻子,無奈客商被一刀砍死,這婦人隻得忍辱偷生上了山。

  裹着頭巾的匪徒會意,朝他低聲道:“大當家,嫂夫人怕是想讓那些官兵來救她呢。你扯着她躲到後山,她當然不樂意了。”

  “什麼?!”

  大當家的笑聲戛然而止,一把提住婦人的衣襟,将她整個人都提到了半空中。

  “你還想被救?你是我的壓寨夫人,那就是山匪婆子,聽到沒有?就算那些官兵發現你,也隻會一刀砍死你!别做你娘的春秋大夢了!”

  婦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淚眼朦胧地使勁點頭,大當家才把她放下來。

  “老實跟着!我們到半山腰那個洞穴去躲一躲。”

  他怒聲一吼,像是虎嘯山林一般,叫婦人吓得一激靈。

  婦人戀戀不舍地回過頭,試圖在山林中看到官兵的蹤影。

  隐約之中,他看到山頂之上,似乎有一面小旗在飄揚。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便伸手揉了揉眼睛,發現那面小旗仍在。

  那是什麼東西?

  “你在看什麼?還不快走!”

  “哦……哦。”

  婦人隻好收回目光,跟着那兩人朝半山腰走去。

  山頂之上,一樹枯松下頭,站着兩個男子的身影。

  軒轅玦手中握着千裡目,居高臨下地朝着四周看去。

  他在注意匪徒逃竄的方向。

  忽然發現,在後山之上,有一個年輕婦人的身影。

  他朝着那處指了指。

  “後山,正南方向,約莫半山腰的位置。”

  陳墨無聲地拱了拱手,接着身形一動,飛快朝他所指的位置而去。

  根據可靠的線報,龍崗山的山匪,新劫了一個壓寨夫人。

  是個秀麗纖弱的黎族女子,穿着打扮自然和漢家女子不同。

  那麼,跟她在一起的人,自然就是龍崗山的大當家了。

  那大當家一行人正走在路上,忽聽得身後草叢沙沙作響,一時驚異停下了腳步。

  “什麼聲音?這個節氣,莫非是蛇鑽出來了?”

  那個手下謹小慎微,反而引來大當家的不快。

  “啰嗦什麼?快走吧,一會兒撞見那些官兵就晦氣了!蛇怕什麼,我身上帶着藥。”

  嶺南之地氣候濕潤,蛇蟲衆多,當地人身上都備着蛇藥。

  于他們而言,的确不足為據。

  就在他們要繼續走的時候,忽聽得身後風聲一緊。

  大當家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怯怯地回過頭去,隻見那黎族婦人不見了。

  他吓得朝身後退了一步。

  這一退正踩在手下的腳上,大當家高大健壯,這一腳踩下去,痛得那人大呼出聲。

  “快閉嘴!怎麼回事,夫人哪兒去了?”

  難道是失足跌下山坡了?

  他狐疑地朝着山坡底下看去,忽覺得後背受了一頓猛擊。

  咔吧一聲,他聽見了自己脊柱斷裂的聲音。

  大當家整個人軟倒在了地上,像是一隻巨大的蚯蚓,沒了骨頭似的。

  那場面怎麼看都有些滑稽。

  陳墨從他身後露出頭來,朝着另一個山匪道:“去,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一處。就說,是他的意思。”

  說着朝腳邊的大當家,踢了一腳。

  那個山匪苦着臉道:“大爺,您别為難我。他雖然是大當家,我雖然是二當家,可是人都跑散了,我哪有辦法把他們聚集起來啊!”

  陳墨擡了擡眉毛,抽出了腰間的佩劍。

  “你說的對,那你沒有用了,可以殺了。”

  便作勢要提劍殺他。

  “不不不!我可以!我有用!我真的,真的有!”

  那個山匪一聽便吓軟了,連忙承認自己有聚集衆人的法子。

  陳墨手上還維持着動作,示意他繼續說。

  這要是說不好,就要殺人了。

  “後山有好幾個洞穴,非常隐蔽。我們四散逃開之後,最後都會到那裡集合!就在那!”

  那山匪說着,指向一處布滿墳墓的地方。

  他要是不說,誰能想到,這些山匪會聚集在墓穴之中?

  陳墨朝他脖頸上一劈,同時朝山頂上打了一個呼哨。

  那個先前被他掠走的婦人,見大當家和那個山匪都倒下了,歡喜之情盎然。

  她站在一旁,順着陳墨的目光看去。

  隻見山頂之上,有人揮舞着那杆小旗,像是在打什麼旗語。

  過不了多久,四周的動靜就嘈雜起來了,山林中有鳥獸驚飛的聲響。

  是南甯本地的屯兵,朝着墓穴圍合起來了。

  陳墨見狀便要朝山頂回去複命,見那婦人緊張兮兮地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又生了些許憐憫之意。

  “别怕,我們是官兵。”

  這便算是安撫了婦人,可以放心離開了。

  等一會兒那些屯兵圍合起來,自然會把這婦人妥善送下山去。

  陳墨身形未展,忽然被拉住了衣角。

  “等一下!”

  那黎族婦人扭捏道:“他說那些官兵,會把我當成山匪婆子殺掉。我害怕,能不能跟着你下山?”

  至少陳墨沒有把她當成山匪婆子,換成别的官兵就不一定了。

  陳墨嗖的一聲跑開了兩步,把衣角從她手上奪回。

  “來吧,如果你能追上我的話。”

  他仍是面無表情,接着便朝山頂跑去。

  那婦人愣了愣,随後撒開丫子跟在他身後,跑得同樣飛快。

  “你以為我追不上嗎?其實我從小就是跑山路長大的,隻是在他們面前裝柔弱罷了!”

  一邊跑還一邊提着螺紋裙,唯恐因為裙子的關系,讓陳墨小瞧了她的腳力。

  果然是民風彪悍的地方。

  其實陳墨根本沒使出輕功,否則這個黎族婦人根本連他的背影都看不見。

  他不禁露出了些許笑意。

  聽這婦人說話的口氣,倒讓他想起了紅妝。

  也不知道紅妝現在在做什麼?

  沒有他可纏,是不是很無聊……

  軒轅玦帶着五百屯兵,一日之内剿滅了龍崗山的山匪,一下子打響了晉王的名号。

  這一下,嶺南境内大大小小的山頭,都聽說了晉王的名字。

  南甯的地方官也都大跌眼鏡。

  龍崗山那上百号山匪,真的是他們的屯兵抓住的?

  那起子人從來沒有鬥得過山匪過,竟然能在晉王的帶領下,一下子大獲全勝?

  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此戰告捷,也使得本地屯兵的士氣大漲。

  他們一直覺得,自己是奈何不得那些山匪的。

  就算千辛萬苦跑去山上剿匪,也會被那些山匪耍得滿山跑,最後一個人都抓不到。

  更有甚者,會被那些山匪反殺。

  而今日軒轅玦的一計,讓他們意識到了,其實那些山匪根本不足為據。

  他們武藝高強嗎?

  并不。

  根本就比不上他們,這些訓練有素的官兵。

  他們熟知兵法嗎?

  并不。

  其實他們就是仗着山勢,四處躲藏罷了。

  他們甚至根本不敢和官兵對打,被堵在墓穴裡頭的時候,一個個繳械投降比誰都快。

  看來嶺南山匪為患多年,也有一個好處。

  那就是,這些山匪安逸久了,已經失去了強大的武力支撐。

  沒什麼可怕的。

  首戰告捷之後,軒轅玦命随行的門人中,筆力最好的書寫了勸降書。

  書中洋洋灑灑,寫明了晉王殿下隻殺惡匪,投降不殺,甚至還有優待。

  尤其是最先繳械投降的,能得到最多的恩惠,比如三年免賦,糧稅減半等等。

  更有開放公學的命令,從南甯開始,在嶺南各地傳開。

  那些被拒之門外的小族學子,也得到了在公學學習的機會,越來越多的孩子進了學堂。

  于是乎,南甯境内降了好幾座山頭。

  這些人與其說是為了那些好處投降,倒不如說,是有自知之明。

  龍崗山是這十裡八鄉,最為兇悍的山匪了。

  别說是平民百姓和過往客商,連他們這些同是山匪的人,都覺得害怕。

  而軒轅玦一日之内,就把他們掃除殆盡。

  據說晉王殿下有一雙神奇的眼睛,都能看到千裡外的動向,一眼看出山匪往何處逃竄。

  并且能夠在衆多山匪中,看出誰才是老大。

  擒賊先擒王,群龍無首之後,一衆匪徒隻能投降了。

  軒轅玦坐在南甯驿館之内,親自擦拭那雙千裡目。

  這本是工部的巧匠研制出來,用在戰場之上,能夠看清敵情的好物。

  可惜制作的工藝十分繁複,用料又極其昂貴。

  在民間從未普及,也就隻有将門之家才能有一二個。

  他自從去過玉陵城後,就得了一個,并且帶到了嶺南來。

  沒想到嶺南此地未曾聽聞過此物,他随口對那幾個地方官說了幾句,不知道怎麼就把他傳成一個天生神眼的人了。

  着實有些滑稽。

  他決定把此事寫到書信中,讓沈風斓也笑一笑。

  哪成想尚未落筆,城中突生變故。

  “殿下,不好了!”

  一個護衛急忙忙進來通報,“一波棄械下山的山匪,竟然在城中作起了亂來!他們還挾持了刺史薛大人,正要帶薛大人回山做人質!”

  這個薛大人,就是接風宴那一日,說話最大的紅服官員。

  可見他在本地諸多官員之中,是極有領頭作用的人。

  軒轅玦雖不喜他貪污稅銀,卻不能任由他被山匪劫持。

  這樣一來,他費勁立下的威望,就全都落空了。

  “派我們的人去幫忙,一定要把薛大人平安救回來。陳墨,你親自去!”

  陳墨猶豫了一刻,似乎覺得如此不妥。

  他的職責是貼身保護軒轅玦,寸步不離。

  可是這位薛大人頗為重要,他不親自前去,未必救得下來。

  隻是一頓,軒轅玦已朝他看去。

  “此番出行就是為了剿匪,萬不可功虧一篑,速去速回!”

  “是!”

  陳墨身形一展,飛快朝外而去。

  他身後帶着一衆護衛,朝着那來報信的護衛所說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有綁着頭巾的山匪,在城中搶略物資,城中的屯兵正在搜捕。

  陳墨讓一些人留下幫忙,其餘的人則跟着他去救薛大人。

  沒想到這一波匪徒,竟然如此嚣張,敢劫持朝廷命官。

  龍崗山的匪徒,已經足夠窮兇極惡了,竟還有比他們更奸詐的。

  詐降這種招數,他們都想得出來。

  等他們人趕到城門處之時,正好見那群山匪奪了馬,将薛大人甩在馬上奪門而逃。

  陳墨飛快地施展身形,朝着那幾匹馬而去。

  馬有四條路,陳墨隻有兩條。

  換成正常的人,是絕不可能追的上的。

  而陳墨不是正常人。

  他靈巧地抓住了最後一匹馬的尾巴,馬吃痛地停下了腳步,一雙前蹄擡起長嘶了一聲。

  一個翻身,他上了馬,将馬上的人踢飛到了地上。

  前頭抓着薛大人的山匪一見,沒命地催馬狂奔,把馬背上的薛大人颠暈了過去。

  陳墨在後緊追不舍,身後的一衆護衛牢牢跟住。

  馬上颠簸之時,他從腰間抽出佩劍,朝着前頭那山匪一擲——

  那人身形一動,竟然躲過了劍尖。

  陳墨一愣,而後勒緊缰繩,不再追逐。

  一個尋常的山匪,怎麼可能有這麼好的身手,躲得過他的劍?

  他越發覺得不妙。

  “别追了,殿下可能有危險!回驿館!”

  他當先策馬在前,越朝驿館趕去,越有一種危險的直覺。

  直到回城看到路邊的屯兵們,一個山匪也沒有抓到,他越發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這些不是真的山匪,是有人故意假扮的!

  他們武藝高強,故意在城中作亂,故意劫走了薛大人。

  醉翁之意不在酒,這一切都是沖着軒轅玦來的!

  他們有多少人的埋伏,才趕光天化日之下,在南甯城中動手?

  馬到驿館前,他飛奔而下,頓時看到滿目猩紅。

  院中七零八落地躺着數具屍首,皿流滿地,看得人心生酸楚。

  這些全都是一路從京城,跋山涉水趕到嶺南來的護衛們。

  從他們屍首的零落可以看出,方才驿館之中,經曆了怎樣的一場惡戰。

  而軒轅玦的房中,空無一人。

  這不知是喜事,還是壞事。

  “殿下人呢?”

  陳墨總算找到了一個活人,他倒在皿泊之中,費勁地捂着脖子上的刀口說話。

  “殿下帶着剩下的人,往城南的方向去了!你們帶人走了之後,一波死士就沖進了驿館,向我們撒了毒粉。我們人數不及他們多,又中了毒,一時難以抵擋!”

  當時沒有中毒的,隻有在屋子裡頭輪崗休息的護衛,還有軒轅玦。

  軒轅玦在發現情況不對後,便迅速糾結剩下的人,朝着城南的方向逃去了。

  “為什麼往城南逃?我們明明在城北,殿下知道的!”

  陳墨直覺,一切并沒有這麼簡單。

  地上的護衛鮮皿從脖頸中噴出,聲音越來越虛弱。

  “因為城中的屯兵有内鬼,他們數目巨大,擋住了殿下和你們彙合的路。殿下見驿館北門被他們堵住,怕傷及城中無辜百姓,隻好往,南門奔出……”

  那個護衛終于失皿過多,倒在了地上。

  陳墨從未如今日一般,掩不住眼底的焦急。

  按照那個護衛所說,這分明是一場事先預謀好的,手筆極大的刺殺。

  山匪,殺手,屯兵。

  每一重都有埋伏的人手,每一環他們都設計得天衣無縫。

  包括軒轅玦的心理,不肯放任薛大人被劫持,不願意傷到城中無辜百姓……

  這一定是極為熟悉他的人,才會設下的計謀。

  “走,往南去追!”

  ……

  兩日之後。

  一輛樸素的馬車從遠處駛來,車外跟着三五個大漢,個個一身苗人打扮。

  自從那間黑店之事後,沈風斓索性讓衆人都打扮成苗人,更便于掩人耳目。

  馬車到了南甯城外,車夫忽然長籲了一聲,停了下來。

  “小姐,南甯城有些怪怪的。一個首府大城,怎麼會戒嚴如此厲害,等待檢查的百姓都排成了長隊。”

  車子裡頭,沈風斓戴着亮閃閃的銀色發飾,臉頰旁垂下兩條細細的長辮。

  她揭開車簾朝前頭望了一眼。

  浣紗道:“會不會是因為,殿下在城中,所以如此?”

  他們在到南甯之前,就已經打聽過了。

  軒轅玦早在九日前,就到了南甯城中,并且剿滅了一撥窮兇極惡的山匪。

  又發出了一封言辭懇切的勸降書,使得附近的山匪,紛紛前來投降。

  而後軒轅玦就一直在南甯城中,并未離開。

  “小姐稍等,我去前頭打探打探。”

  化作車夫的蔣烽跳下了車,朝着城門那處走去。

  “不必了,直接上去吧。”

  沈風斓眉尖微蹙,隐約覺得不妙,催促着衆人上前。

  馬車駛到了城門底下,一行幾個男子,果然引起了守城士兵的警惕。

  “你們是什麼人!下車檢查!”

  一大批的士兵湧了上來,團團圍住了馬車。

  當日驿館之中被撒了毒粉,事後經過大夫的辨認,那是一種苗家的毒藥。

  故而現在城中嚴查苗人,希望能抓出晉王遇襲的罪魁禍首。

  蔣烽朝四面一望,對這些士兵如臨大敵的模樣,覺得十分怪異。

  他故技重施,将晉王府的令牌在他面前亮出。

  “我們是晉王府的人,喬裝打扮有是要事在身,來尋殿下。”

  那守城的士兵一聽這話,仔細地看了令牌好幾眼。

  待看清那令牌是真的之後,目光露出怯意,朝馬車裡頭看了一眼。

  完了完了,晉王剛在城中出事,這裡就有人來興師問罪了。

  那士兵哭喪着臉,隻得把蔣烽單獨拉到馬車旁,壓低了聲音。

  “晉王殿下一行遇襲了!就是兩日前的事!此事不是小的能說清楚的,請幾位京使随小的入城,我們大人自會說明!”

  蔣烽面色一變。

  原以為沈風斓的夢不過是關心則亂,沒想到……

  軒轅玦果然出事了!

  馬車裡頭忽然傳出響動,像是茶盞破碎的聲音。

  那士兵一驚,連忙走開了。

  氣氛詭異得僵持了片刻,過了好一會兒,馬車裡頭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

  極其地清冽悅耳,又含着隐忍的威嚴之氣。

  “速命嶺南道觀察使,并南甯刺史等人來見!”

  那士兵不禁一哆嗦。

  沒想到馬車之中竟是女眷,還出口如此高調。

  能輕輕松松讓嶺南道觀察使來拜見的,會是何等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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