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被甯王拒絕過後,沈風翎徹底老實了起來。
察覺到她心中某種隐秘的想法,小陳氏還特意找她談了一次,許諾等她出嫁會給她豐厚的嫁妝。
讓她比中等人家的嫡小姐都嫁得風光。
這些嫁妝一部分來自于小陳氏的私藏,一部分來自于木清華這個大嫂,自然還有一部分來自于沈風斓這個長姐。
再加上太師府幾代積累下來的财富,完全夠讓她風光出嫁。
柳姨娘對此嗤之以鼻,小陳氏連個院子都不肯給她,能給沈風翎什麼嫁妝?
沈風翎隻問小陳氏,沈風斓是出嫁的長姐,她們姊妹之間又不親厚,她真的會給自己添妝嗎?
小陳氏隻是搖頭歎氣。
“你對斓姐兒真是誤會太深了。她當初把堂姐的嫁妝帶了大半去,是以為晉王殿下不會善待她。她一個女子在晉王府無依無靠,不靠這些身外之物還能靠什麼?”
“現在不同了,她手上掌着晉王府的中饋,不必再為吃穿憂心。所以她同我說了,待你出嫁就把那些東西分一份給你。”
沈風翎從未聽過這樣的話,一時又是感動又是羞愧。
之後再聽柳姨娘對小陳氏不忿的話,她就再也不接了。
她對小陳氏,何嘗不是誤會太深?
也許沈風斓說得對,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問題。
柳姨娘叉着腰站在窗邊,一邊嘀咕小陳氏的壞話,一邊注意外頭有沒有人經過。
沈風翎聽得厭煩,從榻上起了身。
“我先回房練字了。”
“哎,你回來,我話還沒說完呢!”
柳姨娘跟在後頭喊她,看着沈風翎頭也不回地出了她的屋子,一臉莫名其妙。
這丫頭,該不會被小陳氏說的嫁妝收買了吧?
這她也信?
真是缺心眼!
沈風斓第一次聽說她議親的事,是在京郊遇見陳執轼的時候。
那個時候她就已經,命古媽媽跟周忠家的一起理出一份嫁妝來。
隻等着沈風翎的親事定下,她就送回太師府去。
——晉王殿下的盤龍佩在她手上,晉王府的庫房鑰匙也在她手上,她現在不缺錢。
沒想到沈風翎議親之事一波三折,那些東西始終沒能送回去。
沈風斓又命人在嫁妝裡頭,翻找一支紅梅花簪子出來。
天斓居的庫房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找的人少,看熱鬧的人多。
都知道沈風斓出嫁之時,十裡紅妝,京城之中人人羨豔。
那些嫁妝在她嫁進晉王府那日,就封存在了靜清院。
後來因為靜清院失火挪到了天斓居,衆人忙忙亂亂地收拾,究竟未大飽眼福。
如今一看,啧啧之聲不絕于耳。
軒轅玦一進門就看見這樣的陣仗,不禁好笑。
“這是鬧什麼呢?”
沈風斓歪在窗邊的美人榻上,映着窗外的日光,側身的曲線玲珑曼妙。
“找一支紅梅花簪子。上回進宮,母妃說是在學梅妃的驚鴻舞,那套舞衣的頭面差強人意。我想着庫房裡好像有一支更好的,找出來一會兒進宮給母妃送去。”
軒轅玦笑道:“母妃又讓你進宮做賬房先生了?”
她伸了伸懶腰,慢慢直起身子來。
“帳早就算清了,是關于十月秋獵的事。到時候後宮嫔妃都要跟着去,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照應。”
蕭貴妃獨木難支,特意把沈風斓叫進宮去,同她商量。
偌大一個後宮,她還真沒有一個稱得上朋友的嫔妃,能夠給她建議的。
沈風斓自然不能拒絕,還答應了蕭貴妃,把雲旗和龍婉也帶進宮去給她瞧瞧。
孩子一日大似一日,走路穩當了許多,說話也流利了許多。
蕭貴妃一聽更是迫不及待,生怕錯過了孩子的成長過程。
好在時維九月,天氣涼爽了起來,帶着兩個孩子出門也不必擔心暑熱。
軒轅玦一聽她要帶孩子去,也想跟着同去。
偏偏這個時候,莫管事趕到了天斓居。
“殿下,宮中傳來的新消息,請您到外書房一趟。”
軒轅玦不悅地看他一眼。
莫管事一臉無辜,瞪大了眼睛,絲毫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
沈風斓噗嗤一笑。
“好了,殿下快去罷,一會兒我自己帶着孩子進宮便是。”
她這些日子獨自去華清宮的次數也不算少,對宮裡已經是熟門熟路了。
何況後宮現在是蕭貴妃當家,沒有人敢對她不敬。
底下圍在庫房外看熱鬧的衆人,忽然爆發出一陣喧嘩。
夾雜着“找到啦”“終于找到啦”的歡聲。
軒轅玦隻得叮囑道:“多帶些人,自己小心些。”
才進了後宮,天空中就下起了雨來。
夏秋時節的雨來勢洶洶,雷聲滾滾,不一會兒就濺得滿地水花。
漫天結起白霧來,叫人看不真切。
索性往華清宮的路上,走的一道長廊,淋不着雨。
沈風斓走在前頭,浣紗浣葛跟在身後,兩個奶娘手中抱着雲旗和龍婉。
大雨一下,雲旗和龍婉咿咿呀呀拍起手來。
浣紗笑道:“雷打得這麼響,奴婢都吓着了,大公子和大小姐怎麼一點兒也不怕?”
清新的水汽撲面而來,沈風斓笑道:“孩子随娘,他們跟我一樣,都喜歡雨。”
她索性就站在長廊下不走了,讓雲旗和龍婉好生看雨景。
隻是看,哪裡能滿足兩個好奇寶寶?
龍婉探出身子去,拼命把肉呼呼的小胳膊朝外伸,想接住雨水。
奶娘唯恐她淋雨着涼,不敢讓她接雨。
龍婉性子倔強,越是不讓,她越發要去接。
沈風斓看着她和奶娘拉鋸戰,不免好笑。
就在龍婉費勁到憋紅臉的時候,雲旗看着沈風斓,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
“娘親,摸摸雨,好不好?”
想着他們越長大身子越健壯,一向沒有什麼災病,沈風斓便默許地點點頭。
雲旗咧嘴笑了起來,被奶娘抱到廊邊,伸出小肉手接了一滴雨珠。
他咯咯直笑,看得龍婉呆住了。
她費那麼大的勁要去摸,沒摸着。
結果雲旗隻說一句話,就能去摸了?
這太不公平了!
龍婉小嘴一癟,眼看就要号啕大哭。
忽然覺得手心冰涼,扭頭一看,雲旗正把手心的雨珠倒在她手上。
“喏,冰冰的。”
龍婉的眼睛裡充滿了好奇,把手舉到眼前,仔細看那滴雨珠。
晶瑩剔透,映照着她的小臉。
龍婉忽然笑了起來,“美美的。”
也不知道是在說雨珠美,還是說她自己美。
沈風斓看着兩個孩子的互動,面上的笑容就停不住。
從前隻覺得孩子頑劣,又愛哭又愛鬧,使得她對孩子從來沒有好感。
生了雲旗和龍婉之後,她才發現,原來孩子還可以這麼乖巧伶俐,這麼聰明可愛。
叫人看了自然而然心生喜悅。
這裡正玩鬧着,忽見長廊不遠處有人走來。
浣葛吃驚,低聲道:“娘娘,那是甯王殿下。”
沈風斓朝那處望去,眼前的男子一身淡雅素色,與身後的大雨仿佛融為一體。
在他身旁并肩而立的女子,一身華服錦衣,高貴傲慢地擡着下巴。
正是汪若霏。
沈風斓别開了眼,裝作不經意地捏了捏雲旗的小臉。
她低聲道:“小雲旗,裝傻,裝傻,懂了嗎?”
雲旗正要開口,忽然想到,裝傻好像是不能說話的。
于是他用力地點了點下巴,咧開嘴咯咯直笑,口水順着嘴角流下。
沈風斓歡喜道:“真聰明!”
龍婉不屑地哼了一聲,為了表示她比雲旗更能裝傻,她努力地把口水擠出來。
怎麼擠都擠不到雲旗那麼自然,她氣得翻了一個白眼。
就在這時,甯王與汪若霏已經走到了跟前,在十步遠的距離停了下來。
看到在這處避雨的是沈風斓,甯王的面色瞬間有些不自在。
汪若霏絲毫沒有察覺,反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伸手挽住了甯王的胳膊。
他下意識想甩脫,眉頭輕蹙,硬生生壓下了這股沖動。
沈風斓朝着甯王福了福身。
“見過甯王殿下。”
甯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慢慢從她身上挪到了兩個孩子身上。
她獨自帶着孩子進宮,想是要去華清宮見蕭貴妃的。
“沈側妃。”
汪若霏含笑開口,聲音帶着倨傲。
沈風斓擡眸看她一眼,并不做聲。
“早就聽聞沈側妃的兩個孩子是龍鳳胎,還得聖上親自賜名,就是無緣一見。今日正巧遇着,我倒要好好見識一下。”
說着拉着甯王上前,柔聲道:“殿下也來看看,那可是咱們的侄子侄女呢。”
沈風斓微微詫異。
汪若霏朝雲旗和龍婉一看,兩個孩子各自繼承了父母的相貌,生得極為好看。
偏偏一個傻笑着流口水,一個翻着白眼……
她嫌惡地别開了眼。
還當沈風斓與晉王這般幼年早慧之人,會生出多麼不凡的孩子。
如今一看,非癡即傻。
說什麼龍鳳胎帶來一場瑞雪,那根本就是運氣好趕上了吧?
想到這裡,心中越發暢快。
沈風斓未出閣前處處壓她一頭,如今風水輪流轉,也該輪到她壓沈風斓一頭了。
光是甯王正妃這個名号,就能把沈風斓踩在腳底。
她看見沈風斓訝異的神色,忙道:“沈側妃還不知道吧?今日聖上特特宣我和甯王殿下入宮,便是為我們賜婚的。”
這道賜婚的旨意,她已經等了許久了。
直到近日,賢妃才找到機會和聖上開口。
自然,聖上沒有拒絕。
沈風斓看了甯王一眼,那眼神裡含着複雜的情緒。
失望,譏诮。
還有惋惜。
就在幾日前,甯王還對她信誓旦旦,說他不會娶汪若霏。
而今日,他任由汪若霏挽着他的手臂,一臉驕傲地宣誓自己甯王妃的地位。
他最終還是向權欲屈服了。
沈風斓忽然覺得好笑。
軒轅玦對他的判斷一直是正确的,是她執迷不悟,相信他不至如此。
汪若霏不知道甯王曾說過這話,看着沈風斓的神情,隻以為她嫉妒自己取代她成為甯王妃。
這種以為,讓她十分暢快。
她走到沈風斓邊上,輕聲道:“如果當初沒有和晉王的醜事,那甯王妃就是你,也許你也不會生出傻兒子。怎麼樣,是不是特别後悔?”
雲旗在後頭,隻聽見傻兒子三個字,笑得更歡了。
沈風斓淡淡笑道:“撿我剩下的名号,就讓你那麼得意?怪不得京城雙姝,你永遠排在第二,還宣揚得那麼起勁。”
她不着痕迹地移開一步,看着汪若霏的面色瞬間僵硬如鐵,拂了拂自己的衣袖。
好似生怕離她太近,會被她弄髒似的。
“知道什麼叫相由心生嗎?你穿得再華麗,都掩蓋不住一股子人渣的臭味。等你這身華服被扒下來,我看你用什麼裝大方。”
她笑得冷然,眼角眉梢,都充斥着鄙夷。
汪若霏眼下一跳,筋肉似乎都不受控制了起來。
她這輩子都未曾被人這般侮辱過。
“殿下!你就任憑她這樣辱罵我嗎!”
她的聲音尖銳而淩厲,一旁伺候的宮人,都被她吓了一跳。
不是說平西侯府大小姐,是最大氣端莊的嗎?
幾句口角,就氣急敗壞成了這個樣子,可見心虛。
甯王微微擡臉,幾乎不敢與沈風斓對視。
她那些話侮辱的是汪若霏,何嘗不是在表示對他的失望?
良久,他未曾開口。
沈風斓福了福身,“原來殿下也覺得我說得對,呵……告辭。”
在汪若霏恨不得盯穿她背影的目光中,沈風斓帶着孩子和丫鬟奶娘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開。
汪若霏目光怨毒,将氣憤都發洩在了甯王身上。
“殿下就這樣讓她走了?”
她今日歡歡喜喜地進宮接旨,遇上沈風斓正自鳴得意。
想不到最讓她得意的人,竟然這樣不給她臉面,讓她在沈風斓面前出了醜。
甯王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後宮如今是蕭貴妃當家,她帶着孩子,一看就是去華清宮的。你指望本王對她如何?命人将她拿下嗎?”
他的話不無道理,汪若霏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心中的不快。
小不忍,則亂大謀。
等她正式成為甯王妃的那一日,不需要甯王替她出面,她也能堂堂正正地教訓沈風斓。
區區一個晉王側妃,便是備受寵愛又如何?
始終登不得大雅之堂。
她銀牙緊咬,暗想着如何報今日之仇。
身後,甯王站在廊邊,在雨中伸出了手。
雨水打在他的掌心,冰涼之意侵入五髒六腑。
他卻笑了起來。
“一場秋雨一場寒,這雨下得真好。”
汪若霏的怨怒這才好了些。
甯王還記得她喜歡下雨,他這一聲誇贊,是愛屋及烏吧?
她嘴角一翹,得意地笑了。
長廊的不遠處,一個鬼鬼祟祟的小太監,看着沈風斓離去的方向,笑得傻氣。
那小太監也不知道撐一把傘,冒着雨就急切地往東宮跑去。
好在這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等他到了東宮之時,雨已經停得差不多了。
他一高興,不妨差點撞上了人。
一個小宮女眉頭一蹙,喝斥道:“怎麼毛手毛腳的?撞着南昭訓肚子裡的胎,你吃罪得起嗎?”
小太監慌得連忙跪下,嘴裡嗚嗚咽咽地,說不出一句整話。
南青青站在那小宮女後頭,一手搭在微微隆起的腹上,打量了小太監一眼。
“蝶兒,算了。這是皇長孫身邊的小啞子,他不是故意的。”
東宮人人都知道,皇長孫性子孤僻,從不開口,也不喜歡身邊的奴才。
隻有這個小啞子,是皇長孫最親近的奴才。
有人背地裡偷偷嘲笑,這是啞子愛和啞子玩,兩個啞子正湊對。
嘲笑歸嘲笑,看在皇長孫的面子上,奴才們也得對小啞子客氣三分,尊稱一聲啞公公。
隻有主子們才會直接叫他小啞子。
蝶兒是南青青從宮外帶來的,對小啞子并不熟悉,這才發現自己罵錯了人。
要論起來,她雖是南青青身邊第一等的宮女,又怎麼比得上小啞子是皇長孫的人呢?
她連忙親自把小啞子扶起來,“真是對不住了啞公公,都是奴婢有眼不識泰山。”
伺候小一輩主子的宮人,一般年齡都比較小,小啞子看起來隻有十五六歲。
他又慌手慌腳的,難怪蝶兒把他當成沒名頭的小太監。
她把小啞子扶起來,小啞子好脾氣地對她笑了笑,又搖了搖頭,表示沒把此事放在心上。
他又沖南青青拱了拱手,随後朝着皇長孫的院子趕去。
南青青不禁一笑,“東宮這樣一個權欲場裡,難得還有他這麼個幹淨人。或許正因為他是啞子,才能出淤泥而不染。”
換做是旁人,少不得要拿蝶兒出一頓氣。
蝶兒後怕地扶住她的手,一面朝着琴亭苑走去。
“是啊,啞公公還沖奴婢笑了呢,一點兒怪罪的意思都沒有。”
南青青點頭,“你記住了就好,回吧。太子殿下說一會兒要過來,太醫應該也快到了。”
蝶兒笑道:“主子如今是東宮最得寵的女子,便是真的得罪了貴人也不會對奴婢怎麼樣的,打狗還要看主人呢!”
南青青微微低下了臉,面上半點歡喜之色也無。
小啞子一路小跑回到東院,軒轅福昀正在書案前作畫,一見小啞子面露喜色。
他把畫筆一丢,連忙迎上去。
小啞子手舞足蹈地比劃了一番,他卻像什麼都看得懂似的,越看越歡喜。
“幹得好,我這就去華清宮!”
他對小啞子說話,顯得格外流利。
因為小啞子是真的啞巴,他不會把自己的秘密告訴旁人。
自從那日見到龍婉,被那小丫頭哭得心亂之後,他就莫名地想看見她。
他自出生就在宮裡,從來沒有看見過那麼有趣的小丫頭。
聽人說,她的名字是聖上所賜,叫做軒轅龍婉。
偏偏那個小丫頭的娘親,正是自己在河邊上說過話的人。
他原以為一個在宮外随便遇見的人,日後不會再有交集,和她說話不會被人知道。
沒想到這樣巧,她竟是赫赫有名的沈側妃。
這或許就是一種奇特的緣分。
他很想再見那個小丫頭一面,和她多說兩句話。
哪怕他心裡明白,一個未滿周歲的孩子,是說不出什麼話來的。
于是他便讓小啞子,在通往華清宮的必經之路等着,每日從晨起等到天色将晚。
一旦看見沈風斓帶着龍婉進宮,就迅速來禀告他。
小啞子活生生等了大半個月,倒是經常看見沈風斓進宮,唯獨沒有看見龍婉。
今日他終于看見了,興奮得一路小跑,差點撞到南青青。
看着軒轅福昀朝外頭跑去,小啞子在後頭嗚嗚咽咽,拉住他的衣角。
他一邊使勁,一邊目光朝書案之上示意。
軒轅福昀一拍腦門,“瞧我這記性!”
說着走到書案邊上,将一個青花大甕裡頭的一卷卷畫軸都抱出來。
他一一打開過目,最後挑了一幅自認為最好看的。
小啞子抱住那卷畫軸,跟在他的身後,一同出了東宮。
往琴亭苑去的路上,太子眯着眼,看着遠處軒轅福昀和小啞子腳步匆匆。
他不禁皺眉,“福昀這又是幹什麼去?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外跑,欺負他爹我不能出去嗎?”
跟在他身後伺候的程公公抿嘴一笑。
“殿下,大公子正是好玩的年紀,多讓他出去走走也好。說不準心情一好,就會說更多話了呢。”
太子忽然想起,上一回福昀跑出去被晉王攔下,太子妃回來就說他會開口說話了。
事後他們再怎樣引逗福昀說話,福昀還是木着一張臉,就好像從未開口說過話一樣。
饒是如此,太子也願意相信,福昀是真的還有說話的可能。
畢竟,他是自己唯一的兒子。
他歎了一口氣,接受了程公公的說法。
“也罷,本宮也不能指着福昀什麼,隻看南昭訓肚子争不争氣了。”
自打趙良娣肚子裡那個,被太醫診出是個女胎之後,太子就對她徹底失去了興緻。
如孫良媛等一幹人,樂得看笑話,成天呼朋引伴去嘲笑趙良娣。
太子妃原就對趙良娣有所不滿,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郁結于心的趙良娣日漸消瘦,恨不得趕緊死了算了。
太子一腳踏進琴亭苑,隻聽得屋子裡傳來宮女的嬉笑聲。
原來是蝶兒正捧着一個紅木匣子,裡頭裝滿了銅錢,正一把一把地抓出來賞給小宮女們。
小宮女們得了賞賜十分歡喜,又是嬉笑,又是說好話。
“發生了什麼好事啊,怎麼這麼高興?”
見太子進來,衆人連忙噤聲,福身行禮。
南青青待要上前行禮,太子已經扶住了她的手,“你有身子的人了,免了吧。”
蝶兒笑着答話道:“奴婢恭喜太子殿下,李太醫說了,南昭訓腹中的胎兒是男胎呢!”
太子吃驚地睜大了眼,程公公不禁瞥了一眼侍立一旁的李太醫。
“回太子殿下,南昭訓腹中的确是個男胎。”
李太醫拱手答話,面露歡喜之色。
他運氣好,診的是南昭訓,一診就是一個男胎。
不像那個苟太醫,診的是趙良娣,竟是個女胎。
不但半分誇贊都沒得到,還被趙良娣怨怼了半日,灰頭土臉地出了東宮。
果然,太子大喜過望,連聲道:“賞,賞李太醫!琴亭苑上下統統有賞!”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太子的錢袋子樸珍前沒了,東宮多年的積财還是有的。
他這一聲賞,程公公連忙命人回去把金銀锞子擡來,打賞琴亭苑上下的宮人。
又從自個兒的袖中取出一個如意荷包,塞到了李太醫手上。
那鼓鼓囊囊的觸感,瞬間讓李太醫臉上樂出了花。
“下官多謝太子殿下,多謝太子殿下!”
太子親自扶着南青青在榻上坐下,歡喜道:“本宮真是太高興了,從未如此高興過!你身子康健,隻要保養得當,一定能生出一個健康的兒子!”
南青青隻是抿着唇笑,“殿下放心,李太醫說胎兒的脈象很有勁呢。”
這個孩子,當然會很健康。
太子笑得見牙不見眼,原本眼睛就不大,笑得厲害面上的肥肉就把眼睛擠成了一條線。
他自娶了南青青進東宮之後,發覺自己酒後失德,竟誤打誤撞得了一個尤物。
南青青和他那些姬妾都不同,她不風騷妩媚,卻生了一張可愛的娃娃臉,清純如水。
跟她相比,孫良媛那些人,都成了妖娆賤貨。
太子妃之流,就成了半老徐娘。
哪怕南青青懷着身孕,隻能看不能吃,他也心甘情願把她當菩薩供着。
誰叫她肚子裡還懷着自己的孩子呢?
今日一聽聞是個男胎,那可就更不得了了。
他當着衆人的面許諾道:“你放心,本宮這就下令,封你為良娣,讓你能安心養胎。”
蝶兒等人喜出望外。
良娣是僅次于太子妃的位置,太子忽然做出這樣的許諾,可見他多在意南青青腹中的胎兒。
南青青卻搖了搖頭。
“殿下,良娣相當于王爺側妃的位置,那得是聖上首肯才能封的,否則怎麼入宗人府玉碟呢?”
太子失勢被幽禁于東宮,聖上怎麼可能批複此事。
他一下洩了氣,兩手一攤坐在了榻上,肚子被壓成一個圓球。
南青青朝着蝶兒使了一個眼色,衆人識趣地退了下去,留他們在屋子裡說話。
太子正在悶悶不樂,忽見南青青在眼前跪了下來。
他連忙攙扶道:“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傷着孩子可怎麼好?”
南青青卻推開了他的手,“妾身有句忠言,隻怕逆了殿下的耳,必須跪着才敢說。”
太子嗐了一聲,“本宮都落到如今這步田地了,還有什麼不敢說的?起來說吧。”
說着把南青青扶了起來,在榻上坐下。
“妾身要說的是,請殿下向聖上請旨,自請廢去太子之位!”
“什麼?!”
太子大吃一驚,跳了起來。
“你……你在胡說什麼!”
南青青堅定道:“殿下,您的太子之位遲早是保不住的,難道您自己不知道嗎?”
“我……”
太子面露猶豫之色。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位置保不住,隻是主動請旨這回事,他從來都沒有想過。
“明知道這個位置遲早要被聖上剝奪,殿下不自己請旨,難道等着旁人給你安一個罪名再奪嗎?誰能保證到時候,那個罪名是大是小,會不會株連流放,甚至是……”
南青青陰森森地接道:“要人性命。”
太子打了一個哆嗦,肚子上的肉都顫了顫。
“倘若殿下趁這個時候自請廢位,就不會再成為甯王和晉王、恒王他們的眼中釘了,妾身和孩子才能有平安的日子過。”
太子忽然聽出了什麼不對勁來。
“你怎麼連甯王也說進去了?甯王是一心向着本宮的,多年來幫着本宮做了許多事。”
南青青不答,反道:“聽聞今日聖上将平西侯府大小姐,賜婚給了甯王,可有此事?”
太子一愣,“是有這麼回事。賢妃就是平西侯府出來的,汪若霏嫁給甯王,那也是情理之中。”
南青青一向溫柔純淨的目光中,帶上了一絲狠意。
“當日誘騙妾身進那個房間更衣的,就是汪若霏!”
太子驚道:“汪若霏把你騙進去的?她為何要設計陷害本宮?她……”
他忽然想明白了,面色難看至極。
“甯王,竟然是甯王!本宮想起來了,母後因為那什麼勞什子的馬兜鈴被父皇軟禁,當時賢妃就在場!”
一系列的事情在他腦中串聯了起來,他從未懷疑過甯王,這個出身低微的皇子,不依附自己能成什麼事?
沒想到,他的野心如此之大。
太子氣得發昏,在屋子裡跳腳。
“這個無恥之徒,他一直在利用本宮!明着是幫本宮對付晉王,實際上和晉王聯起手來對付本宮!晉王安排了詹世城,他就安排了汪若霏!”
太子越想腦子越确定甯王可疑,仿佛他在自己身邊每個動作,每句話都是陰謀。
他跳腳了半天,南青青隻是靜靜地坐着。
一言不發。
直到太子終于罵累了,頹然地一屁股坐下。
“唉,現在才明白這些,已經沒用了。從本宮失勢那日起,就已經晚了……”
南青青這才開口,“殿下明白就好。現在一味辱罵甯王有什麼用?他手中有太多殿下的把柄,與其等他把殿下整垮,不如來一招釜底抽薪。”
“沒了這個太子之位,他自然不會再針對殿下。聖上也會因為殿下主動請旨,對殿下心懷愧疚的。到那時再想辦法讓皇後娘娘恢複自由,便可對甯王徐徐圖之。”
太子不住地點頭,“你說的有道理。本宮就假裝不知道甯王這回事,也像他對付本宮似的,暗地裡陰他一出。本宮得不到皇位,也絕不讓他輕易得到!”
南青青見他終于想通了,心中暗舒了一口氣。
“事不宜遲,本宮這就回去命人寫折子,一定要感動父皇!”
他一邊說着,一邊朝門外走去,臨走還不忘囑咐南青青,“你好好休息,本宮晚間再來看你!”
看着太子發福的身影,略顯遲鈍地朝外走去。
南青青嬌柔可愛的面容,漸漸冷了下來。
她慢慢地朝着窗邊走去,對着梳妝台上的銅鏡,端詳着自己的面容。
華麗的婦人發髻,名貴的金銀首飾。
錦衣華服,随着腹中胎兒的成長,漸漸豐滿了起來。
她看着鏡子裡的自己,覺得格外陌生。
現在的她,再和雙生妹妹南子衿站在一起,差别一定很大吧?
一定比南子衿,滄桑許多。
她撫上自己的面頰,直到門扉吱呀一響,蝶兒從屋外走進來。
她走到梳妝台邊,彎下腰低聲對南青青道:“主子,您說動太子殿下了嗎?”
“嗯。”
南青青垂下了眼。
“你去告訴甯王,讓他别忘了,我和他的約定。”
——
華清宮中,沈風斓像苦役似的在桌前埋頭,檢查着一份名單。
這是秋獵随行人員的名單,僅僅是後宮的部分,其中門道就有許多。
這原是蕭貴妃的差事,她卻一股腦丢給了沈風斓,自己逗弄雲旗兄妹倆在榻上玩。
還美其名曰,這是母妃相信你的能力。
沈風斓隻得認命,安慰自己多認認後宮嫔妃也是好的。
以備不時之需。
那頭榻上,雲旗和蕭貴妃說着方才那一場大雨。
“……冰冰的,涼涼的,皇奶奶喜歡不喜歡?”
“喜歡喜歡,小雲旗喜歡什麼,皇奶奶都喜歡!”
蕭貴妃愛他們愛得什麼似的,就算雲旗問她喜歡不喜歡屎,她大概也會說喜歡。
龍婉就嘟囔道:“那皇奶奶喜歡小龍婉還是小雲旗?”
沈風斓在那邊看着名單,一聽這話就笑了。
也不知道龍婉是跟誰學的,不管雲旗叫哥哥,反而喜歡直呼其名。
蕭貴妃一下子犯了難。
雲旗和龍婉,都是她的乖孫孫,這可怎麼說呢?
她正在為難之際,隻聽雲旗奶聲奶氣道:“皇奶奶最喜歡小龍婉。”
蕭貴妃詫異地朝他看了一眼,隻見雲旗沖她狡黠地眨了眨眼。
她一下子心領神會。
“對!皇奶奶最喜歡小龍婉啦!”
龍婉咯咯地笑了起來,啪叽一下撲到蕭貴妃懷中,在她面上親了一口。
“我也最喜歡皇奶奶!”
沈風斓心中腹诽,龍婉這個小狐狸,真是說謊不眨眼。
在她面前說最喜歡娘親,在軒轅玦面前說最喜歡爹爹。
現在到蕭貴妃面前,又說最喜歡皇奶奶。
雲旗就比她老實多了。
蕭貴妃被她親了一口,喜上眉梢。
隻見龍婉又摟着雲旗親了一口。
兩個孩子眼睛眨巴眨巴的,不必說話,龍鳳胎之間的默契足以會意彼此。
蕭貴妃看着兩個小娃娃親密無間,這才放心了下來。
她生怕龍婉愛和哥哥争寵,影響他們兄妹之間的感情,那可就不好了。
沈風斓像是明白她的心思,笑道:“母妃不必擔心,他們鬧着玩呢。真要出了什麼事,龍婉比咱們還緊張雲旗。”
就像上回百日宴,沈風翎不過說了雲旗一句癡傻,就挨了龍婉一巴掌。
她話音剛落,椒香忽然從殿外走進來。
“娘娘,守門的小太監說,看見一個人影在華清宮外,鬼鬼祟祟的。”
蕭貴妃轉過頭去,一雙長眉立起。
“什麼人?竟敢在華清宮放肆!”
“他說,好像……好像是皇長孫!”
軒轅福昀?
蕭貴妃疑惑道:“他來華清宮做什麼?敢是走錯了路,還是又出逃了?”
蕭貴妃早就有所耳聞,東宮這個長子不省心,又呆傻又不會說話,還動不動就愛跑出去。
沈風斓道:“母妃可還記得,上回殿下壽辰,殿下正好在宮門附近找到了出逃的皇長孫。風斓過去的時候,聽他對着龍婉說了話。”
蕭貴妃點了點頭。
“本宮想起來了,是聽你說過。你的意思是,他是來找龍婉的?”
她看向坐在榻上的龍婉,隻見龍婉鼓起了臉。
“壞哥哥!”
蕭貴妃哭笑不得。
“去把皇長孫請進來吧。”
她行事之中也帶着些許膽大不羁,換了旁人為了避嫌,是絕不會靠近軒轅福昀的。
她反倒把人請進自己宮裡來,也不怕出了什麼事說不清。
不一會兒,椒香果然帶着一個小小少年走了進來。
那少年面目呆傻,顯得有些拘謹。
他的目光在室中掃了一圈,看到了龍婉的時候,眼底顯出一絲歡喜。
就在蕭貴妃以為,他會徑直跑去找龍婉時,隻見他站定了腳步,恭敬地朝蕭貴妃拱手行禮。
而後他又轉身,朝着沈風斓行禮。
蕭貴妃一愣。
不是說這孩子是傻的嗎?竟然還知道行禮。
她不禁笑道:“皇長孫怎麼到華清宮來了,是來找龍婉玩的嗎?”
軒轅福昀呆呆地看着龍婉,龍婉氣鼓鼓地看着他。
就在蕭貴妃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隻見他轉過臉來,認真地沖着自己點點頭。
那副呆呆的認真樣,讓蕭貴妃母性泛濫。
她連忙招呼他坐下。
軒轅福昀拔腿了朝外跑,拉進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太監。
小太監的懷裡抱着一副畫軸,并未經過裝裱,不像什麼名師大家所作。
蕭貴妃一時不解其意,倒是沈風斓猜了出來。
“皇長孫這是,要把畫送給龍婉嗎?”
這回他很快地點了點頭,并且推着小啞子讓他打開畫軸。
沈風斓索性合上了名單,也走到榻邊坐下,好奇地看向那畫軸。
随着畫軸慢慢推開,整幅畫展現在了眼前。
潔白的底色,用淡淡的青墨勾勒出簡潔的線條,那是一個小嬰兒的模樣。
畫上的小嬰兒桃花眼精緻,穿着一身整齊的交領襦裙,似桃花叢中一隻花仙子。
她的面頰卻鼓鼓囊囊的,像是在和誰鬥氣,小嘴唇嘟成了一簇。
沈風斓不禁訝異,“這是……你畫的?”
軒轅福昀又是一點頭。
這畫上之人分明是龍婉,看神态,就是那日在玄武門附近涼亭裡的那一幕。
想不到軒轅福昀竟然畫了下來,還能畫得如此傳神。
她知道他不是真的癡傻,那日他在河邊同自己說話,說得不知道多流利。
隻是他為什麼裝傻,為什麼不肯同旁人說話,沈風斓實在不解。
難道是和雲旗一樣的理由?
不,若是如此,太子妃不會在聽到他說話時那麼激動。
今日一見他所作之畫,更加确信了這一點。
他不僅不癡傻,還天賦異禀,擁有超乎常人的畫才。
榻上的雲旗和龍婉盯着那副畫看,雲旗正想開口誇贊,忽然想到軒轅福昀在這。
他隻好拍起了巴掌,咿咿呀呀表示贊賞。
龍婉這才有了反應。
畫上這個人,和自己一模一樣啊……
她看向軒轅福昀,隻見他面色微紅,撓了撓頭。
緊接着,他親手把畫卷了起來,雙手奉上送到龍婉面前。
“别生氣好不好?這個送給你。”
他再度開口,對龍婉說了話。
------題外話------
心機boy甯王殿下又和青青有什麼約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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