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玦喝完了粥,很快又睡着了。
睡眠幾乎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盡快把傷口養好的辦法。
沈風斓把碗筷收拾了出去,而後輕輕合上了門。
門外不遠處,大當家和二當家好像在說笑什麼,見她走出來便朝她看去。
眼前之人對自己和軒轅玦,暫時沒有威脅了。
沈風斓略頓了頓,而後走上前去,在離兩人五步遠的地方含笑道謝。
“多謝二位收留,還讓十三大夫為我夫婦二人療傷。”
大當家點了點頭。
“你不必客氣,我們不是收留你們,是把你們擄來入夥。”
他似乎對沈風斓的道謝有些不好意思,着急把自己的幹系撇清。
“入夥也好,收留也罷,總歸是要感謝大當家。”
沈風斓朝他一笑,大當家忽然覺得耳朵熱熱的,連忙轉過了身去。
“今兒是什麼日子?初五了吧?該發錢了!”
大當家忽然想起這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邁步就往忠義堂走。
瞧他離開的腳步,快得像飛似的。
沈風斓不由驚愣,那二當家便同她解釋。
“你别在意,我們大當家性子腼腆,腼腆,哈哈。”
他可不想告訴沈風斓,大當家是因為喜歡她,所以被她一謝臉紅了。
左右大當家膚色黑,不是熟悉的人是看不出他臉紅的。
沈風斓見他笑得大方,便也随口和他搭起話來。
“大當家腼腆嗎?他年紀輕輕,性子又腼腆的話,如何做這大當家的位置?”
二當家聳了聳肩。
“因為他能打呗。排行前二十的當家,除了十三大夫以外,都是打出來的排名。等你相公傷好了,讓他跟我打一架。要是他赢了,我這個二當家給他當!”
靠打決定在山寨的地位,還真是又原始,又簡單。
但也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就是公平。
沈風斓忽然有點明白,為什麼說天懸峰的山匪團結了。
隻有公平的制度,才能誕生團結的群體。
見她不說話,二當家以為她是擔心軒轅玦不敵。
“你要是害怕啊,就讓王公子跟四娘打好了。我瞧王公子的身手,在咱們山寨起碼排前五!”
兩人正說着話,忽然見着不少人朝忠義堂跑去,二當家忽然一拍腦袋。
“今天初五,大當家方才說發錢了是吧?我也領錢去,哎,你跟我一起去吧,也看看我們山寨都是怎麼過的。”
沈風斓不願拒絕他的好意,便點了點頭,跟着他一同朝忠義堂而去。
路上,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五月初五,今日是聖旨上,沈風翎和甯王大婚的日子。
她離開了京城,不知道沈風翎在晉王府可有事,可曾順利嫁進甯王府……
忠義堂中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整個山寨一百多号人,聚在忠義堂等着發錢。
大當家高坐上首,面前擺着兩個錢箱子,一邊是一樣大小的銀錠子,另一邊是一串串銅錢。
他正抓耳撓腮地看着錢發呆,四娘站在一旁也無可奈何。
二當家撥開衆人,走到上首,問道:“怎麼,又不會分啦?”
山寨原先是搶一次就發一次錢,因為實在算不清錢數,變成了一個月才發一次。
這樣一來,一個月的錢數就更加多了,更加算不清怎麼分了。
他們都是一群粗人,整個山寨也就十三大夫自稱讀書人,便讓他來分銀子。
十三大夫信誓旦旦,結果分得一團亂,分到最後不夠了。
還剩十幾号兄弟沒分到錢。
前面分出去的銀子總不能收回來,最後還是幾個當家犧牲了一下,把自己的銀子勻給了底下的兄弟。
現在看着這些銀錢,大當家又頭疼了起來。
總歸是不能再讓十三大夫來的。
“這樣吧,咱們就用個笨辦法!”
大當家忽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豪邁地宣布了一句。
“好,好,笨辦法好!笨辦法不會出錯!”
底下衆人紛紛響應。
沈風斓站在一旁,也頗為好奇,他要用什麼樣的笨辦法。
隻聽大當家道:“大家按順序排成隊,一人上來領一塊銀子。所有人都領完以後呢,再來一輪!領到最後不夠了呢,就來領銅錢,直到把銅錢領光!”
衆人尚未反應過來,忽聽得人群中傳來一聲輕笑。
那笑聲雖輕,因正在寂靜無聲時,便顯得格外突兀。
大當家不悅地兇道:“誰在笑啊?”
人群自覺地讓開一條道,沈風斓從後頭走上來,那笑聲正是她發出的。
大當家的氣焰立馬低了下來。
這要是旁人敢嘲笑他,他必定要好好兇一頓。
可見着是沈風斓,他連說話都不敢大聲了。
“你……你笑什麼啊?”
衆人詫異地盯着大當家,他黑裡透紅的臉,瞞不過這些朝夕相處的兄弟。
四娘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大當家一眼。
人家是有相公有孩子的人,老娘才是山上唯一的單身女子,你就不能看看我嗎?
沈風斓道:“失禮了。隻不過是覺得,大當家這個法子雖好,但是太麻煩了。弟兄們要在這裡耗上大半日不說,領到最後銅錢沒了,那不還是不公平嗎?”
大當家覺得銀子貴銅錢賤,銅錢少了一點就少了一點,他們幾個當家的到時候再補上便是了。
“你還有更好的法子嗎?”
四娘問了沈風斓一句,沈風斓果然點了點頭。
“有沒有紙筆?我來給你們算便是。”
十三大夫連忙喊道:“有有有,我這有!”
說着拿出來放到桌上,沈風斓坐了下來,開始演算。
“銀子一錠是幾兩,共是幾錠?”
她聲音清脆,頭也沒擡,忙有負責下山換銀子的人道:“一錠是二兩,一共二百錠!那銅錢是一千吊!”
沈風斓點了點頭,随手在紙上記了下來,衆人不禁湊過去看。
雖是粗人,他們也看得出來,沈風斓的字迹可比十三大夫好看多了。
比他們過年在山下買的春聯,上頭的字還要好看。
“那山上要分銀子的,一共是多少人?”
二當家忙道:“一共是一百二十三個!”
“不,一百二十五!”
大當家連忙補上這話,四娘又瞪了他一眼。
“一吊錢是一百文,十吊錢為一貫,等于一兩銀子。那麼這一千吊錢,也就是一百兩銀子。”
沈風斓在紙上飛快地演算,似乎随手勾勒的字符,連十三大夫這個讀過書的都看不懂。
她一邊算着,嘴上一邊念出來,試圖讓衆人明白她的算法。
“那麼銅錢和銀子加起來,一共是五百兩。五百兩分給一百二十五個人,也就是一人能分到四兩銀子。”
她心中默念了一句,正好能夠整除。
而後她放下了筆擡起頭來,這才發覺自己身邊圍了一圈的人,都盯着她演算。
“姑娘……哦不,王夫人。你這寫的,到底是什麼字?”
看起來字不像字,符不像符的。
而她随手畫了幾筆,竟然就說一人分四兩銀子,如此肯定。
十三大夫歎為觀止,把她演算的那張紙雙手捧了起來,對着陽光細看。
怎麼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其實她寫的就是阿拉伯數字而已。
沈風斓笑道:“這是我們家裡賬房的先生自創的符号,就是用來算賬的。我跟他學過一些,算出來是不會有錯的。大當家,你可以給大家發銀子了。”
她可以幫蕭貴妃算過整個後宮的帳的,這區區一百來号人的賬目,對她來說輕而易舉。
大當家有些不敢置信,唯恐又出現十三大夫鬧的那種烏龍。
她就寫寫畫畫,算出來的真的沒問題嗎?
可在沈風斓的注視下,他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便朝底下一揮手。
“都聽見沒有?一人四兩銀子,要銀子的人拿兩錠,要銅錢的人拿,拿……”
沈風斓輕聲替他解圍,“四十吊。”
“四十吊!”
大當家中氣十足地補上了話。
于是衆人排着隊上來領了錢,有人拿了兩錠銀子,也有人拿了四十吊銅錢。
還有人拿了一錠銀子和二十吊銅錢。
所有人都拿完了之後,大當家和二當家等人也拿了自己那份,偌大的錢箱子裡就剩下四錠銀子。
沈風斓一愣。
她算的是正好的,為什麼會多出來兩份?
大當家把那四錠銀子拿出來,交給沈風斓。
“這是你和王公子的,你們入了天懸峰的夥,沒有道理不分給你們。”
沈風斓微微訝異,沒想到他把自己和軒轅玦也算了進來。
“不,這個我們不能要。我們才剛上山來,沒為你們做過什麼,反而受了你們許多照顧。”
她自然推辭不肯要,大當家又執意要她收着。
“怎麼沒有為我們做過什麼?你今兒不是幫我們分錢了嗎?分得又快又好!”
二當家連忙開口,也勸她收下那些銀子。
人群中也有人應和,最後四娘直接從大當家手上拿了銀子,塞到沈風斓衣袖中。
“拿着吧,我們天懸峰的規矩就是這樣的!何況你這一手算賬的本事不賴,日後山上少不得你!我知道你們夫婦兩是京城來的有錢人,你要是嫌棄那我們也不敢勸了。”
四娘把嫌棄這種話都說出來了,沈風斓若是不肯收,反倒像是故意擺身份。
她便收下了那些銀子,朝四娘一笑。
傳聞王允獻貂蟬,貂蟬之美貌令明月生羞,躲至雲後。
楊貴妃禦花園起舞,百花垂首,羞于與她的容貌比美。
沈風斓這一笑,大有閉月羞花之态,令四娘一個女子都看得眼熱。
她忙别過了眼去。
在天懸峰上呆了幾日,軒轅玦的傷口已經結痂,身體也好了許多。
沈風斓時常攙扶他到門外,慢慢走着散步,聞一聞山裡新鮮的空氣。
待在這處與世隔絕的地方,别有一番美景的享受。
每當他們兩在屋子外頭散步的時候,總有人隔着不遠的距離,看着他們兩走動。
倒不是為盯着他們。
自從沈風斓替他們算了那一筆賬之後,衆人對她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們都是自小勞苦長大的,沒機會讀什麼書,對讀書人總歸是禮敬的。
尤其沈風斓還是個女子。
隻是他兩人生得神仙眷侶的姿容,叫人忍不住多欣賞兩眼罷了。
大當家從前閑來無事,總是喜歡在忠義堂和人喝酒鬥牌,現在也不喝了。
他也喜歡偶爾出去散散步,再“偶遇”沈風斓和軒轅玦,和他們聊天說話。
美其名為關心剛入夥的弟兄,其實就是想多見見沈風斓。
四娘恨得牙癢癢,一見到這情形,就上去找大當家挑戰,說是要打敗他自己當大當家。
每次都成功不了。
“四娘,你還有完沒完?咱們剛上山那會兒一天打十幾趟,你赢過我一趟嗎?你個萬年老四找什麼茬?現在你年紀比從前還大了,就更加赢不了我了。”
面對氣勢洶洶找上來的四娘,大當家耿直地表達了心理想法。
沈風斓面色一變,暗叫不好。
果然,四娘氣得銀牙緊咬,飛快地一腿朝大當家飛來——
“你才大,你全家都大!”
四娘怒不可遏。
她作為一個上了三十歲的女子,最恨旁人提她的年紀。
什麼大啊老啊這種詞,在她這裡統統聽不得。
除非是誇她兇大或者屁股大。
大當家哪壺不開提哪壺,她恨不得直接打死他!
而更讓她怒不可遏的是,她這一腿使足了渾身的力氣,收都收不住。
就在快踢到大當家的那一瞬間,他身形一閃,躲開了這一腿!
“哎呦,我的老腰……”
四娘整個人倒在了地上,那一腿掃空,直接導緻她閃了腰。
罪魁禍首站在一旁,哈哈大笑。
“你看,可不是我說的啊,你自己都承認自己老了吧!”
四娘:“你……”
沈風斓連忙把軒轅玦扶遠了些,免得四娘和大當家的戰鬥,殃及池魚。
軒轅玦不禁搖頭輕笑。
“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麼大當家娶不到妻子。”
這種和女子說話的态度,能娶到妻子也會很快被氣死。
沈風斓反揶揄他,“哪裡都像你似的,嘴上抹了蜜?人家是山裡人,淳樸懂不懂?”
要說起來,天懸峰的人的确都很淳樸,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匪徒。
不過是生計艱難,才落草為寇。
軒轅玦斜睨她一眼。
“今天抹的不是蜜,不信你嘗嘗。”
……
又過幾日,聽聞山下有樁大買賣,一行從京城來的官員,經過此地。
衆人聚在忠義堂中商議此事,沈風斓和軒轅玦也來旁聽。
“這一行官人是從京城來的,說是因為上個月派來剿匪的那位晉王殿下。被歹人所害不知所蹤,所以朝廷又派了大官出來找他。”
大當家手上有山下的線報,對這一行人稍有了解。
“京城來的大官,那必定是人多勢衆的,我們怎麼搶?”
二當家傻傻地問了一句。
衆人像看傻子一樣看他。
“什麼意思?你們看着我做什麼?”
二當家雙手護兇,朝後縮了縮。
大當家無奈道:“搶個屁!我是怕他們經過此地,影響我們的買賣!”
原來他們要搶的是縣城方向過來的一個商隊,據說是賣絲織品的,油水頗豐。
“還想着搶官家的,你是想錢想瘋了吧!”
大當家沒好氣地罵他。
其實他們還真搶過官家的,不過那是地方小吏押送往京城的貢品,都是些嶺南的鮮果什麼的,他們搶了一回就再也不幹了。
他們住在山上,要吃果子遍地都是。
雖然貢品的果子更甜美些,卻不值得他們得罪官家。
自古民不與官鬥,哪怕天懸峰仗着天險占山為王,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絕。
所以大當家現在擔心的是,商隊和官家隊伍如果走的時間差不多,他們不好下手。
“對了,王公子你們不是從京城來的嗎?你們可知道那個定國公府世子,是什麼人物?”
在這極其偏僻的山野之中,忽然聽見熟悉的名稱,沈風斓隻覺恍如隔世。
定國公府,世子。
那不是陳執轼嗎?
軒轅玦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被看出破綻。
他微微笑道:“你們不知道嗎?定國公二十年前在嶺南也剿過山匪,尊諱陳徐行的那一位,當時好像是嶺南道的觀察使。”
天懸峰上這些人,年紀總體都輕,都是二三十歲。
要說二十年前的人物,他們自然是沒有經曆過,卻聽過老一輩的傳說。
“知道啊,定國公怎麼不知道呢?那是位好官啊,我爹說過,定國公在嶺南的時候,大家都不願意上山落草,隻想送娃兒進城念書哩!”
有人便開了口,又感慨道:“可惜我那時候,就知道漫山遍野光屁股跑,哪裡曉得什麼讀書哦?大字都不認識一個,現在後悔都來不及了!”
不少人和他有同感,紛紛感慨了一番。
沈風斓聽他們誇耀定國公的功績,心頭的某一個角落,微微生出暖意。
哪怕她不能說出自己,和定國公的關系,也覺得與有榮焉。
大當家沉吟片刻,道:“我記得,去年有一個私人的商隊,說是送早紅的荔枝去京城給定國公,咱們還放行了來着。”
一方面是身在嶺南不稀罕荔枝,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對這位于嶺南有恩的國公爺。
二當家回過神來,“是啊,那這一票就不搶了吧?萬一驚動了國公爺的世子,把他傷着了咱們如何跟父老鄉親交代?”
大當家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你還是擔心國公爺的世子,會不會把你傷着再說吧!”
這樣身份貴重的人,跑到他們這窮鄉僻壤來,身邊必定沒少帶人手。
那些京中訓練出來的侍衛,可不是他們這些野路子的人打得過的。
再說武器也沒人家精良,也不懂人家那麼多排兵布陣的道理。
大當家思慮再三,看看衆人的神色,做出了一個順應民意的決定。
“不搶了,弟兄們的命要緊。明日誰也不許下山,省得撞到刀口上被人誤殺了。”
明知道陳執轼和他們就在咫尺之遙,軒轅玦自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大當家,在下倒有個建議,覺得不應該放棄此次的行動。”
軒轅玦一開口,衆人都聽他如何細說。
大當家也示意他繼續說。
“那位定國公世子,我在京中是見過的。不過是個纨绔子弟,膽小又怕事。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連晉王堂堂皇子都被歹人所害,大當家想想,他還敢在這裡強出頭嗎?”
事急從權,軒轅玦一說起陳執轼的壞話來,面不改色。
說得跟真的似的。
沈風斓倒覺得他一點兒也不勉強,似乎還有些得意。
果然,大當家一聽這話,對于搶劫商隊的心思,又活泛了起來。
“說的也是,我天懸峰的名聲在這十裡八鄉,那是赫赫有名。他身份貴重,為求自保,大約不會多管閑事。”
軒轅玦點了點頭。
“正是此理。我們隻需要派人望着風,如果他真的派人阻攔,我們立刻就返回山寨便是。此地地形複雜,他們外來人沒有咱們路熟,必定追不上我們。”
言語之間臉不紅心不跳的,就把自己歸類到山匪之間去了。
好像他和沈風斓不是外來人似的。
衆人越聽越覺得有理,絲毫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見衆人的态度都趨向去搶,大當家作為一個公正的頭領,便順應了民心。
同時不免心中沮喪。
他怎麼覺得,軒轅玦才來了幾日,比他号召力還強呢……
“那就這樣說定了,大家今晚早些休息,準備明日下山!”
等衆人各自散去之後,大當家獨自仰在圈椅上喝酒,姿勢豪放不羁。
和沈風斓初見他時一樣。
“大當家怎麼一個人在這喝酒?”
沈風斓的聲音忽然傳來,大當家驚得一口酒嗆在喉間,趕緊起身連連咳嗽。
“咳……你,你怎麼來了?”
他連忙規規矩矩地做好,像是學堂裡的童生見到了先生一般。
沈風斓不由好笑。
“大當家沒事吧?我來找你,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沒,沒事。你……你有什麼事?你說吧。”
大當家說完心中暗恨,他怎麼一到關鍵時刻,又他娘的結巴了?
“是這樣的。我相公的傷雖沒好全,但是走動已經不成問題了。我們兩也想為山寨出一份力,明日同你們一起下山。”
“那怎麼行?”
出乎沈風斓的意料,大當家很快反駁了她。
“他身上那傷不是鬧着玩的,傷筋動骨一百天,我看他最起碼得再休養一個月。你,你就更加不行了,你肚子裡……有孩子,怎麼能跟着我們去打打殺殺的?”
沈風斓道:“可是自古上山落草,也需一個投名狀。我夫婦二人上山之後承蒙諸位照顧,一直沒能為大家做些什麼。此次總算用得上我們,也讓我們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吧。”
她朝着大當家一笑,那雙幽譚般的眸子,閃着奇異的光芒。
大當家微微一愣神,她已經恢複了尋常的神情。
“你,你們,能做什麼?”
大當家不想拂她的面子,卻深深懷疑他們兩個的搶劫能力。
“我們可以望風,還可以幫忙挑貨呀。若是貨品太多咱們運不完,我能分辨出那些料子是貴重的,哪些料子不值錢。”
大當家聽着是這個道理,他們滿山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出身,也就沈風斓他們識貨了。
“行,那明日你們兩就跟着下山吧。不過不要爬藤條了,還是用籃子墜下去。”
這是自然。
如果他們兩也跟着旁人爬藤條下去,隻怕還沒到山下,就已經體力不支了。
沈風斓謝過了大當家,便轉身出了忠義堂。
大當家還愣愣地望着她的身影,直到她弱柳扶風似的身形,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忽頹然地仰回圈椅上,腦袋枕着那塊虎皮上整個風幹的虎頭,使勁蹭了兩下,而後不耐煩地朝嘴裡灌了一口酒……
沈風斓從忠義堂走出來,向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夜晚的山風吹來,把白日的炎熱都吹散了。
附近的屋宇之中,衆人都沒有點燈,而是早早入睡準備明日的行動。
隻有軒轅玦在房中點了一盞燈,等她回來。
她朝着那一燈如豆的光亮走去,忽然覺得山風瞬間猛烈,将她的衣角帶起。
她裹緊了衣裳,微微低下頭,額前的碎發随風拂到面上。
一瞬間,沈風斓站在了原地。
不對,那不是風。
她的衣角方才朝左飛,可她的發絲,卻是朝右飛的。
此處山頂是一片相對平穩的地面,怎麼會有兩個不同方向的風?
她僵愣在原地,注意着身旁的動靜。
而後她飛快地朝前奔去,邊跑邊要大喊,卻被人牢牢捂住了嘴。
她下意識将手肘朝後擊去,聽得身後一聲悶哼。
那捂住她嘴的人,竟然不閃不避,被她正正擊中。
隻是那悶哼的聲音,為何聽起來十分熟悉?
沈風斓詫異地朝後看去,夜色中那人一襲黑衣,面無表情。
“陳墨?”
她歡喜之餘,禁不住打量起他來。
隻見他身上的衣裳帶着許多破口,身上帶着一股大山裡頭的草木之氣,雙眼滿是紅皿絲。
他必定是找了他們許久,一直不眠不休。
陳墨點了點頭,“先找個能說話的地方。”
能說話不能說話,沈風斓和軒轅玦也隻有那一間屋子。
好在兩邊的屋子都沒有人住,隻是放一些雜物,不必擔心有人聽去。
沈風斓開門進屋,陳墨身形一閃,也飛快地進了屋。
軒轅玦敏銳地轉頭,一眼便看見了他。
“陳墨?你是如何找到這裡來的?”
軒轅玦同樣歡喜。
他原本計劃着,勸說大當家下山搶劫,他和沈風斓同去。
遇見了陳執轼的隊伍,便可相機行事,設法讓陳執轼知道他們的行蹤。
沈風斓去忠義堂勸說大當家,他原還擔心大當家不肯,沒想到陳墨已經追來了。
這實在是意外之喜。
“我們的人在山崖那處找到了山洞,山洞裡有殿下留的記号。順着山洞出來便被一群山民指為山鬼,然後才知道殿下和娘娘此前也是從那裡出來的。而後又從一個老漢那裡,知道你們被擄來了天懸峰。”
沈風斓道:“是謝花卷嗎?”
陳墨面色一僵,“不知道那老漢叫什麼,隻知道他八代單傳的孫子,叫謝姑娘。”
若不是這名字太過怪異,陳墨也難以尋根究底,知道沈風斓他們曾經在老漢家中借住過。
誰叫那老漢腫着一邊臉,還逢人便誇耀——
“我老漢家有後了,我八代單傳的孫子謝姑娘,吼吼吼……”
他笑得吼吼吼的,是因為他嘴裡掉了兩顆牙。
“你還帶了多少人,他們現在在哪裡?”
陳墨擡起臉來,面色尴尬。
“此處山勢太險,既要徒手爬上石壁,又不能驚動山寨的人。屬下便獨自先行上山打探,其餘的護衛正在半山腰的山洞裡待命,一共還有五十人。”
原來隻有他一個人上了山。
軒轅玦沒有追問他,幾百人的護衛,為什麼隻剩下了五十人。
他可以想象,分散在叢林中的護衛,和分散在叢林中的刺客,時刻在進行殊死搏鬥。
最後隻剩了這五十人。
“讓他們下山吧,明日天懸峰上的人都會下山,因為陳執轼的隊伍會經過此處。你提前命人通知他,明日在山下彙合!”
陳墨聽他的口氣,再看他們兩在山上行動自由,并沒有受到拘禁和看管,一下子就明白了。
“是,屬下這就去。”
他在這大山裡轉悠了許久,對外面的事情同樣一無所知。
還需連夜命人打探好路線,在山路上等候,等陳執轼的隊伍來。
他的身形飛快消失在夜色之中,沈風斓和軒轅玦相互依偎,那顆懸着的心現在才算真正放下。
沉默了片刻,沈風斓忽然開口。
“如果我們事先告訴大當家他們,我們想離開,他們會同意嗎?”
這個問題軒轅玦也想過。
“二當家說過,他們下山擄人一趟總不能吃虧。就算他們沒有真的傷害我們,那也是因為我們有利用價值。倘若你不是身懷有孕,也許現在一切都會不同。”
也許大當家會強娶她當壓寨夫人,山寨上的人會看着軒轅玦一身重傷死去,沒有人會救他。
沈風斓若有所思。
她自然明白,此事到了現如今這個地步,誰也不能說。
可她還是覺得,這個山寨上的人本性并不壞,并非窮兇極惡之徒。
她忽然有了一個主意,便湊到軒轅玦的耳邊,低聲咬起了耳朵。
軒轅玦看着她,不禁露出笑容來。
“你就不怕我吃醋?大當家雖然沒有強娶你,可他看你的眼神,哼。”
他要說沒有半點醋意,那是不可能的。
隻是大當家總歸沒有做什麼不軌的舉動,他也沒有理由怨恨對方。
嘴上是這樣說,其實他心裡和沈風斓,是想到一處去了。
“睡吧,一切等明日再說。”
至少陳墨他們已經找到他了,就算這一次他們無法聯絡上陳執轼,日後也還有希望。
這是大半個月來,兩人睡得最安穩的一覺。
等到了次日一早要下山時,卻忽然發生了變故。
“什麼?那賣絲織的商隊,搭上了定國公世子的隊伍一同走?”
大當家眉頭蹙起一個疙瘩,“真是無奸不商無奸不商啊,小小的一個商隊,竟然敢搭上官家的隊伍了,哼!”
聽他說無奸不商這話,二當家連忙反駁他。
“我們是搶劫的,又不是買東西的,管人家奸不奸幹啥?”
大當家做了一夜的準備,忽然計劃落空,他心裡正不爽着。
見二當家沒事又和他擡杠,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立刻瞪了回去。
二當家立馬就不說話了。
四娘還捂着腰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呢,他可不想觸黴頭。
大當家沒好氣地把刀丢在了地上。
“那還搶個屁啊,得得得,都回去歇着吧!”
說罷當先回了屋子。
衆人唉聲歎氣,呈鳥獸狀散去。
“害我昨夜白睡那麼早了,一大早起來竟然沒活幹了,真是氣人!”
有人抱怨了一句,馬上有人接上。
“老十八,你不早睡還想做什麼勾當?說得好像你有婆娘抱似的!”
“嘿你個老二十一,你有婆娘抱啊?王八笑龜醜!”
老十八說完這話,忽然覺得不對,忙閉上了嘴。
他這話好像把他們兩個人都罵進去了。
……
衆人嬉笑打鬧,又陷入無事可做的閑暇之中。
隻有軒轅玦和沈風斓,心中暗急,卻不能表現出來。
還要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慢慢走回了山頂上,沿着屋子外頭的空地散步。
“必定是今晨陳墨他們找到陳執轼前,那個商隊已經搭上了他們的隊伍了。便是陳執轼知道之後再推開,消息也已經傳到山上來了。”
沈風斓輕輕點頭,朝着四周看了看,附近并沒有人。
“陳墨找到轼表哥之後,他們一定會再想辦法營救我們的。他出行帶的護衛必定不少,我擔心的反而是……”
她看向軒轅玦,對方眼中有同樣的擔憂。
“如果他們硬要闖上山來,兩方造成傷亡,未免太無辜了……”
也許這件事,可以有更和平的解決方式。
軒轅玦深深看了她一眼。
“你确定?”
想用更和平的方法解決,也意味着,要冒更大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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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懸峰小副本要結束了,嶺南大副本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