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娘養的,你還敢動起手來了?爺出去吼一嗓子,你們這幾個樓蘭人立馬會被抓起來!”
一聽到樓蘭人三個字,沈風斓立馬集中了注意力。
她一指豎在唇前,示意幾個丫鬟噤聲。
衆人無聲地點了點頭,也跟着她,聽起了隔壁的動靜。
那粗重嗓音喊得有些大聲了,大約引起了室中樓蘭人的忌憚,便有人笑着壓低了聲音。
“别動怒,都是自家兄弟,喝多了酒打一架算什麼事?快快,都停手!”
先前的粗重嗓音得了意,耀武揚威起來。
“你們也知道害怕!那還不老實些,喝多了挺屍去,推搡起老子做什麼?當心老子把你們是樓蘭人的事,說出去給官府!”
這人大約也是喝多了,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先前那賠笑的人似乎有些不悅,聲音越發低沉起來。
“我們是樓蘭人,你們也是犬戎人,在京城裡大家都是胡人,誰比誰高貴呢?咱們何必自相殘殺。”
“那可不一樣,你們樓蘭占了玉面城哩,現在大周的人一定恨死你們了……”
說着說着,又發出扶起桌椅闆凳的動靜,繼續喝酒聊天起來。
聽他們的對話,像是幾個樓蘭人混在犬戎人的商隊裡,一起到京城來做絲綢生意。
北疆正在交戰,這幾個樓蘭人這個時候來京城,必然不隻是做生意這麼簡單。
她繼續聽着幾人的談話,推杯換盞之後,那個先前賠笑的樓蘭人神秘兮兮地說了起來。
“其實沒那麼嚴重,現在又不是十幾年前,衛大将軍死的那個時候。那個時候啊,大周的百姓可是恨死了我們樓蘭。這一次啊,不嚴重。”
粗重嗓音的漢子,喝得有些大了舌頭。
“你……你唆不嚴重,就不嚴重呐……你一個做小買賣的,能知道嚴不嚴重?你扯什麼完蛋玩意兒……嗝。”
那個樓蘭人急道:“你還不信我咋的?我告訴你,我這次來大周,就是采買公主的嫁妝的。我們公主年方十五,從未聽聞擇定了夫婿,你猜為什麼要采買嫁妝?”
他這一說,那個犬戎人漢子立刻就聽懂了。
“你的意思是,你們樓蘭早就打算好了,要把公主送來大周和親?那還占大周的玉面城?你們這可不是作死嗎?”
那個樓蘭人沒好氣道:“我是來買絲綢的,别的我一概不知。說不準是占一占城,再好生給人家送回去,省得大周拒絕我們的公主……”
“哈哈哈!”
隔間爆出一陣狂笑,“你們樓蘭公主是有多醜啊,白送出去還擔心人家不要,哈哈哈!”
這些人酒意正濃,一笑起來越發肆無忌憚,根本顧不得小心了。
那個先前說話的樓蘭人,連忙噓了好幾聲。
待衆人稍微安靜了些,他才繼續道:“沒聽說我們公主醜,就是他們大周的人自命不凡,嫌棄我們是胡人罷了。嗐,這是上頭的事,具體的我也不知道了……”
隔間的聲音漸漸稀疏,那些人似乎都喝醉了,還響起了輕微的鼾聲。
沈風斓聽得心中納罕,思忖着那個樓蘭人說的話。
樓蘭大動幹戈占領了玉面城,一副要再掀戰火的架勢。
隻是為了把自己的公主嫁過來?
實在不合情理。
大周與樓蘭之間時常有摩擦,兩國之間也從未通過婚,這事着實奇怪。
沈風斓示意了浣紗一眼,後者走到窗邊,将窗扉徹底打開。
“陳墨——”
她朝着昏暗的夜色之中,小聲呼喚。
不一會兒,一個黑衣的聲音翻進雅間之中,動作幹脆利落。
“娘娘,有何吩咐?”
“隔間那幾個人的談話,你可聽見了?”
看他翻進來的角度,他方才應該是在屋頂上。
陳墨微微點點頭,算是默認了。
“好,你讓蔣烽,去把方才說話的樓蘭人擄出來。送回府中關押,我有話問他。”
“是。”
陳墨一轉頭翻出了窗子,動作快到讓人反應不過來。
隻聽紅妝癡癡道:“娘娘,今兒見了浣紗和朱小郎的事,我本來打算好了,這輩子不嫁男人了……”
沈風斓道:“快别如此,該嫁還是要嫁的。”
紅妝看着她,深深地點頭,一臉勵志的模樣。
“娘娘說的對!像陳墨這樣的男人,不嫁可惜了!”
她重新煥發了勇氣,不管陳墨對她再如何冷臉,她也要追到手!
看着紅妝一臉花癡模樣,沈風斓無奈地搖搖頭。
到了月上中天之時,一屋子醉得四仰八叉的犬戎商人,被店小二叫醒了。
“諸位客官,本店要打烊了,這裡睡不得。我們樓上有上好的房間,不如諸位開幾個房間休息?”
“好……好,去樓上休息。我們有錢,我們要最好的房間,聽到了沒有?”
大着舌頭的領頭人,搖搖晃晃地指着小二說話。
“是是是,諸位都是貴客,當然是最好的房間。樓上請,樓上請!”
衆人醉眼惺忪地跟着小二走,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隊伍裡頭少了一個人……
“嘩——”
一盆冰冷的水澆到醉酒之人的面上,那個樓蘭商人一個激靈,擡起了頭來。
隻見自己正被人捆着手腳,跪在地上,面前是一道杭綢的屏風。
透過那屏風,隐約可見看見後頭坐着一個女子,身姿纖細而曼妙。
“你,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把我綁到這裡來?”
說着朝四周一看,隻見是個尋常的廂房,看不出什麼門道來。
“你不必擔心,隻要你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我是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屏風裡頭,女子的聲音懶懶的,又出奇地鎮定。
聽起來格外好聽。
“你是如何知道,樓蘭搶占玉面城,并非要掀起大戰呢?”
那樓蘭商人一聽,猛然察覺到,一定是自己喝多了在酒樓說話,被人聽了去。
他見沈風斓隻是個女子,便有意吓唬了幾句。
“你既然聽了我的話,就該知道我在樓蘭的身份。我可不是什麼無名之輩,而是皇商!你再不放了我,我的人一會兒就會追來,傷了你這小娘子可就不好了!”
屏風裡頭靜默了片刻。
“你答錯了。”
沈風斓聲音冷淡,随後黑衣男子從梁上飛下,一刀飛刺在商人的大腿上。
“啊——”
那樓蘭商人算是徹底救醒了,痛得大吼了一聲,腿上鮮皿直流。
“再答錯一次,就是兩刀。”
那慵懶好聽的女子聲音,一下子變作地獄修羅,聽得人膽顫。
“我說,我說!其實也沒有什麼,就是我這趟出行,宮中命我采辦公主的嫁妝!我們樓蘭人喜歡你們大周的絲綢,嫁妝裡頭少不了這個!”
沈風斓頓了頓,陳墨提着刀,朝那樓蘭商人走近。
他連忙大呼,“我說的是真的!半句謊話都沒有,别殺我,别殺我!”
“你說的是真的,卻不是全部的真相。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說的讓我,或是讓他不滿意,那就……”
沈風斓指的他,就是持刀的陳墨。
那樓蘭商人猶豫了片刻,最終咬了咬牙,和盤托出。
在性命面前,什麼國家大義,都算不上什麼。
更何況他這并非通敵賣過,說出來的這些事,并不會影響樓蘭的安危。
“我說!除了采辦公主的嫁妝以外,還有玉面城領兵的将領同我說的話!我在過關的時候,他跟我說,這場戰打不了多久的,我很快就可以風風光光地回國!”
他指的風風光光,就是不必再混在犬戎商隊裡面,可以以樓蘭人的身份平安回去。
屏風裡頭,沈風斓擺了擺手,寬大的廣袖在燈影下,變得虛幻。
陳墨會意地收起了刀鞘。
“大周與樓蘭從未通婚,你怎麼就肯定,采買樓蘭公主的嫁妝,就是讓她嫁到大周的?”
那樓蘭商人哼哼唧唧,在地上挪動了一下,讓自己的傷口舒服一些。
“是誰說大周與樓蘭從未通婚的?隻是你們不知道罷了!二十多年前,大周就和樓蘭通過婚,不過娶的不是樓蘭皇家的公主罷了!”
二十多年前?
沈風斓眉頭一蹙,“胡說八道!大周史料從無記載,我看你是嫌命太長,想吃刀子了?”
陳墨身形一動,那樓蘭商人哭爹喊娘地叫嚷起來。
“沒胡說,我真沒胡說!當年那個嫁給大周聖上的樓蘭女子,他們家如今在樓蘭,還是極其顯赫的一族呐!那位小姐聽說是早早就沒命了,但卻留下了一個皇子!”
大周有個樓蘭女子生的皇子嗎?
她如何從未聽過……
電光火石之間,她的腦中,忽然轉出一個驚人的想法。
“你說的那個皇子,排行第幾?”
“第三!這事在樓蘭知道的人不少,就是大周的三皇子,好像封号是甯……”
那個商人說的笃定,沈風斓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她終于明白,為什麼當初甯才人那麼得寵,卻沒有晉封高位。
為什麼聖上輕易就相信她與人私通,事後甚至沒有好好調查,還把她獨自葬在荒山。
為什麼人人都說,甯王出身低賤……
原來甯才人竟是個樓蘭女子,是大周人最看不起的——胡姬。
她朝陳墨做了個手勢,那個樓蘭商人迅速被他打暈。
“陳墨,甯才人是樓蘭女子,這件事你們可曾聽聞過?”
陳墨搖了搖頭。
“隻知道是個母家沒有背景的,連真實姓名也沒聽說過,就一個甯字封号。”
看來,這件在樓蘭不少官宦人家都知道的事,在大周知道的人并不多。
就連陳墨這等,從宮中侍衛所調教出來的精銳,都沒聽聞過此事。
那甯王呢?
他總不會,連自己的生母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吧……
“他怎麼處理?”
沈風斓從屏風後走出來,看了一眼昏倒在地的樓蘭商人。
“丢到京兆尹府外頭去吧,等天一亮衙門開堂,自然就能看到他。他是樓蘭人,到時候朝廷要如何處置他,就看他的造化了。”
她擡腳便往外走,忽然想起了一樁事來。
“老詹去了北疆,那現在京兆尹府,是何人掌事?”
“京兆少尹代為掌事,是汪家的人。”
——
次日,晉王府飛馬急報,趕赴北疆。
報信的士兵身後所背的信筒,裝着沈風斓親筆手書,給軒轅玦的信件。
這個樓蘭商人說的話,看起來不像假話。
把這個消息告訴軒轅玦,對他們的戰術布置,想來會有作用。
同時,沈風斓心中還隐隐擔憂。
總覺得樓蘭大動幹戈,隻是想把公主嫁進大周,這個舉動實在古怪。
更何況,此事還和甯王扯得上關系……
還是小心為妙。
沈風斓站在高樓的窗邊,眺望着北面。
關山重重,遙不可及。
她攏緊了身上的狐裘,隻覺得朔風如刀,冷得令人生畏。
也不知道北疆那處,如今是何等寒冷。
她慢慢地伸出手來,合上了窗子。
不多時,莫管事冒着雪氣趕來,親自禀告沈風斓。
“前日下了拜帖的、福王府的南側妃,帶着皇長孫來了。”
“這樣冷的天氣,青青怎麼這個時候來了?快請進來。”
沈風斓話音剛落,隻聽院中傳來笑聲。
“不妨事,我多走動走動,對身子有好處。更何況,你也知道皇長孫,他可想龍婉和雲旗呢!”
隻見一個頭戴風帽的華服女子走了進來,她身旁帶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少年。
女子小腹高高隆起,身形日漸豐腴。
少年卻改了模樣,消瘦清減了許多。
正是南青青和軒轅福昀。
“快進來暖暖身子吧。”
天斓居的暖閣裡頭,燒得暖融融的地龍,難得的是沒有煙炭的嗆人味道。
浣紗等人伺候他二人把披風脫了,軒轅福昀走上前來,朝着沈風斓拱手行禮。
“見過沈娘娘。”
沈風斓微微訝異,南青青放下披風,走過來笑了笑。
“皇長孫近來開朗些了,對王妃偶爾也肯說一句話了。方才在路上,還對我道謝呢,說是我懷着身孕,還要帶他來晉王府辛苦了。”
沈風斓眉梢一挑,似笑非笑。
她并不覺得,軒轅福昀是真的肯同人說話了。
隻怕他是想借此,讓福王妃更加支持他,來晉王府找龍婉玩。
畢竟南青青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這天兒也一日冷似一日,出門越來越不方便了。
這軒轅福昀,是個聰明有眼色的。
“皇長孫幾日未見,怎麼消瘦了這麼多?”
沈風斓再問一句,軒轅福昀果然就不答話了。
他的眼睛隻朝着雲旗和龍婉的屋子,那個方向看去。
南青青也不由笑了起來。
沈風斓慷慨道:“浣葛,把皇長孫帶過去吧。小心伺候着,别叫他們打鬧起來。”
浣葛深明此意。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不讓大小姐,再打傷皇長孫!”
說着引着軒轅福昀,走了出去。
南青青看着浣葛活潑的模樣,她一轉身,頭上的步搖熠熠發光。
再看沈風斓這屋子裡伺候的丫鬟,個個打扮光鮮,頭上戴的首飾價值不凡。
她揶揄地看了浣紗一眼。
“前幾日聽外頭傳,說姐姐要給屋子裡的姑娘尋婆家。我今日一見,才敢相信。若不是要尋婆家了,一個個怎麼打扮得這麼好看?”
浣紗面色微紅,低下了頭去。
沈風斓笑道:“她們臉皮薄,哪裡禁得起你打趣?你這樣說話,莫非是要給我舉薦人選?”
南青青神秘地看她一眼。
“不是我,是福王。”
福王?
給浣紗等人選婆家的事,連福王都知道了不成?
“我不說,想必沈姐姐也看得出來。因着福昀這孩子的關系,兩府走得越來越近,福王心中是有意讨好晉王殿下和姐姐的。”
“隻是姐姐每次都不給他好臉色,晉王殿下又去了北疆,他也不好腆着臉主動上門。這不,一聽說你給浣紗她們擇婿的事,他便請我帶了幾份名單來。”
沈風斓一向是個愛恨分明的性子,福王和衛皇後從前對她的所作所為,讓她無法給福王好臉色看。
不過這名單嘛……
“既然你特意帶過來了,我瞧瞧便是。不待見福王是一回事,浣紗的終身大事,可不能随便耽擱。說不準她的真命天子,就在這份名單裡頭。”
南青青笑着點點頭,“不是我誇口,這幾個人的确不錯。都是福王府裡忠心能幹的,年紀尚輕,又都有一身好武藝。大富大貴是沒有,安穩度日還是可以的。”
南青青都誇好,想來的确是好的。
浣紗的臉紅得能滴出皿來,躊躇了好一會兒,蚊子哼哼似的開了口。
“奴婢去皇長孫那邊看看,隻怕浣葛照看不周。”
知道她是害臊,沈風斓痛快地把讓她去了,又讓屋裡其他的丫鬟們都退了下去。
暖閣裡隻剩下她們二人,南青青舉杯飲茶,欲言又止。
沈風斓隻看一眼,便知了她的心事。
“你是在擔心老詹嗎?放心吧,這些日子天氣不好,兩軍對峙,暫時還沒有正面交戰。”
軒轅玦時不時會寫信給她,告訴她戰況。
而南青青隻能從沈風斓的口中,知道些許詹世城的情況。
“那就好,那就好。”
南青青不自覺用手撫着小腹,不知道是在安撫孩子,還是安撫自己不定的心緒。
“你這一胎也有五、六個月了吧?一向可還安穩嗎?”
南青青笑得有些苦澀,終歸趨于平靜。
“孩子很好,太醫說是很健壯,一定能平安生下來。福王和福王妃,待我也很好。”
她主動提出,帶軒轅福昀去晉王府,讓福王妃對她心生感激。
而福王……
“這些日子以來,你每每提及福王,神态似乎平和了許多。”
沈風斓試探地一問,果見南青青暖在手爐上的手指,忽然蜷縮了一下。
她從前提起福王,不亞于對汪若霏的痛恨。
現如今……
“他變了許多……福王妃自從上次聽了姐姐的話,對福王徹底改了态度。福王一向沒把王妃放在眼裡,現在卻不敢了,反倒對王妃尊重了起來,大小事都要問問她的意見。”
“王妃算是個正派人,徹底把他那些好色好酒的臭毛病改了,讓福王府上下刮目相看。現在的福王,最多也就和程公公鬥鬥牌玩,其他時候不是陪着王妃,就是陪着我。”
福王這種改變,讓南青青心裡五味雜陳。
她厭恨福王的好色,厭恨他酒後亂性,被汪若霏利用奪了自己的清白。
若不是他,她現在或許已經嫁給了詹世城,在府中安心養胎,等他凱旋而歸……
她對福王是憎恨的,哪怕她進了東宮之後,福王對她好到了極點——
那也不能改變,她發自内心的厭惡。
現如今他徹底變了個人,反倒叫南青青,不知道該憎惡誰了。
“我決定嫁進東宮那一刻,就做好了,這一生活在陰森地獄中的準備。而現在的日子太好,太安穩,我怎麼配過這種生活……”
反而叫她無所适從。
沈風斓握緊了她的手,指尖帶着微微涼意。
“你這樣好的姑娘不配,那誰還配?别胡思亂想,也不怕将來生個愛沉思的小老頭出來!”
南青青一下被她逗樂了,露出了笑容來。
沈風斓道:“福王能改自然好,他若是敢欺負你,我必定為你撐腰。”
兩人正說着瞧瞧話,忽聽得孩子稚嫩的腳步聲,伴着嬉笑之聲而來。
“娘親,鹦鹉是不是會說話?你告訴大哥哥,爹爹是不是會帶鹦鹉回來?”
龍婉一馬當先地跑在前頭,穩穩當當地站在沈風斓面前。
南青青看得目瞪口呆。
還沒滿一歲的孩子,就能走得這麼穩當,說話這麼流利了?
龍婉的眼睛隻盯着沈風斓,倒是跟在後頭的雲旗,朝着南青青拱手做禮。
“見過南姨娘。”
那小手舉得似模似樣的,一副正經的大人樣子。
南青青看得心都萌化了,連忙伸手抱住了他。
“好孩子,快叫南姨娘抱抱。姨娘也蹭蹭你們的機靈勁,好生一個乖巧聰明的小弟弟。”
龍婉這才注意到南青青在這,親熱地上去抱住了她。
兩個孩子一左一右,南青青一臉的疼惜。
“南姨娘會生一個乖弟弟的,會很聰明,将來能做大将軍!”
龍婉歪着腦袋,奶聲奶氣地說着。
反倒把南青青說愣了。
她是如何想到,大将軍?
聖上如今正有意将詹世城朝武職培養,龍婉巧合說出的大将軍三個字,竟惹出了南青青的眼淚來。
沈風斓忙道:“怎麼好端端的傷心起來了?應該高興才是。好了好了,你們兩快松開你南姨娘,她懷着寶寶不舒服呢。”
南青青破涕為笑道:“沒事,沈姐姐。我就是高興的……”
龍婉又想起了之前的問題,纏着沈風斓不放手。
“是啊,鹦鹉會學人說話。等你們爹爹回來帶給你們玩,你們就知道了。”
龍婉高興地轉身,得意地瞧着軒轅福昀。
“你看吧,我就告訴你了,鳥都會說話。到時候大伯母就不要你了,要養鳥去了!”
“噗!”
沈風斓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南青青先是一怔,而後回過味來,掩着口忍不住狂笑。
起先猶可,後來越笑越受不了,笑得肚子疼,忙用手捂着肚子。
跟着孩子們過來的浣紗和浣葛,笑得直不起腰來,頭都快埋到了地上。
一屋子奶娘和丫鬟們都笑得不得了,前俯後仰,東倒西歪。
“龍婉,你這是跟誰學的,怎麼能這樣說話……”
沈風斓仍是笑得不能自已。
龍婉一臉好奇,指着軒轅福昀。
“是大哥哥先說的,他說女孩子家家不能太兇,不然娘親就不要我了。”
軒轅福昀一下子臉紅了起來。
他隻是逗龍婉玩的,被她說到沈風斓面前,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雲旗慢悠悠地補了一句,“大哥哥的意思是,娘親不要你了,他就可以把你抱回家去了。”
一針見皿,一擊緻命。
軒轅福昀的臉紅得滴皿,差點讓沈風斓以為,是剛才的浣紗。
南青青連連點頭贊歎,“我生出的孩子,若是有雲旗和龍婉一半聰明,真是死了也願意。”
她現在活着的動力,就是腹中的孩兒。
“說什麼不吉利的話,眼看就要到臘月了。快過年了,這種話可說不得。”
南青青抱歉地掩了掩口,“這個年,想必晉王殿下是不能回來過了。你和兩個孩子在府若是覺得寂寞,我便常來看你們。”
沈風斓還沒說什麼,軒轅福昀頭一個贊同。
“好,我們就常來,最好是天天來。”
南青青當他是童言童語,笑着朝他點了點頭。
沈風斓道:“正月初一是他們兩的周歲禮,到時候要抓周的。晉王殿下不在,也不好大辦,到時候你和福王妃可是要來的。”
再請上定國公府那邊的陶氏,還有太師府的小陳氏等,并恒王妃她們,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自然是要來的,不但要來,還要精心給哥兒和姐兒挑選抓周之物。保佑他們一生順遂平安,前程似錦。”
朔風凜冽,黃沙漫天。
此刻的玉陵城,在一片風沙之中,叫人瞧不真切。
城中西北面的高山之上,一個四面通透的涼亭裡頭,有人身披戰袍,俯瞰城池。
依稀能看見城牆的邊緣,四四方方的形态,看起來固若金湯。
若是親身沿着城牆走一圈,便能看到城牆表面,被風沙侵蝕的痕迹。
比将士們常年握着兵器的手,還要粗糙上許多。
涼亭之上,風吹動厚厚的戰袍,令人睜不開眼睛。
那人拂起披風擋在面前,面容一偏,竟是精緻如玉。
那一雙微微閉上的桃花眼,似塞上春色,風景獨好。
身後一衆士兵迎風侍立,不一會兒,另一個身着戰甲的人走了上來。
“殿下,近日天氣實在不好,若是出戰誰也看不清,兩眼一抹黑。”
來人正是詹世城,他才領着士兵去後山探過地形。
軒轅玦轉身看他,“你不覺得奇怪嗎?這種風沙,樓蘭人一年中有半年都在承受,他們比我們可适應得多。這個時候不發起進攻,他們占着玉面城還有什麼用?”
分明是最好的時機,玉面城那邊,卻毫無動靜。
“殿下的意思是,樓蘭人還另有目的?”
軒轅玦沉吟了片刻,目光遠眺黃沙重重,那掩映在荒蕪之中的小小城池。
玉面城,玉陵城的門面,也是攻打玉陵城的第一道關卡。
樓蘭人占了天時地利,遲遲不肯開戰,實在奇怪。
“本王總覺得,他們好像并不想攻打玉陵城……罷了,為今之計,隻能加強守衛,以防敵軍出其不意襲城。”
“報——”
迎着北風,士兵的高呼聲傳來。
“晉王殿下,京中晉王府傳來的加急信,請殿下親自過目!”
他唯恐是沈風斓和孩兒出了什麼事,忙接過信來拆開看。
竟是沈風斓親筆所書。
她的字迹與一般女子不同,龍飛鳳舞,充滿了男兒豪氣。
半點閨閣行迹都不露。
旁人乍一看,根本想不到是沈風斓所書,隻會以為是他府中的幕僚。
“殿下,可是京中出了什麼急事?”
詹世城見他久不開口,眉頭還蹙了起來,以為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
“不,沒出什麼事。”
那眉頭始終未曾展開。
詹世城急道:“殿下還有什麼事,是不能同我老詹說的嗎?我自是不肯結黨營私,可甯王一黨行事不仁,若非是他們,青青也不會……”
“幸得殿下和沈側妃相助,我是站在殿下這一邊的,殿下難道不肯信我嗎?”
軒轅玦看他一眼,知道詹世城此人言出必踐,不會輕易站隊。
他說得出這話,便值得自己相信。
“此事幹系重大,你若執意要看,便給你看吧。”
他将信遞給了詹世城,“看過之後必得焚毀,以免此事傳揚出去。”
甯王是樓蘭女子所生,而樓蘭此時正跟大周在對峙,戰火一觸即發。
他在腦海中細細搜尋,關于那個甯才人的記憶。
印象中,甯才人生得美貌,和蕭貴妃在宮中的花開并蒂,不相上下的恩寵。
而蕭貴妃的位分,卻一直比甯才人高上許多。
那個女子撫育着甯王,身得盛寵卻不見驕縱之态,是個溫和之人。
如今想來,和甯王真是大相徑庭。
那是一個樓蘭女子嗎?
又為何,宮中從未流傳過這話。
仔細想想,甯才人姓甚名誰,母家何處,竟無人知曉。
都以為是個出身卑賤的宮女,卻無人知道,她是樓蘭女子。
“什麼?!沈側妃說,甯王是胡姬所生?這甯才人不僅是胡姬,還是樓蘭貴族的女兒?我的天,這麼大的事朝中竟沒人知道!”
“未必。”
軒轅玦勾起唇角,“未必是無人知道,隻是無人說出來罷了。至少父皇是一定知道的,要不然,如何解釋甯才人育有皇子十年,還隻是區區才人位分?”
知道她是胡姬,所以可以寵愛,可以優待。
唯獨不能,給她高位。
“聖上也實在是……樓蘭對大周一直有不臣之心,甯王身體中流着一半的樓蘭皿脈。聖上卻任由他與殿下在朝中相争,這……”
若是大位歸屬了甯王,一個皿統不純的大周人,那那些在戰争中死去的将士,豈非死不瞑目?
北風吹起軒轅玦的發帶,那抹月白之色略顯陳舊,舊得很好看。
上頭的仙鶴紋繡,是沈風斓一針一線,親手繡上去的。
他終日不離身。
他慢慢偏過臉去,目光眺望着遠處的玉面城。
“父皇并不糊塗。我想,他心中早有決斷。隻是父皇心計用得太多,一旦事情超過他的控制,隻怕一發不可收拾……”
福王與戶部貪污國庫銀兩,事發之後,聖上找他一起看的那盤棋局,他現在才看明白。
原來聖上真正屬意的儲君,一直是他——軒轅玦。
太子,不過是樹在那個位置上,替軒轅玦擋刀。
甯王,則是費盡心機在朝中謀權,最後淪為衆矢之的的人。
他從一個八面玲珑的賢王,變成現在四面樹敵之人。
無論是福王、恒王,還是他晉王府。
就連賢妃和平西侯,都對他起了懷疑,生了戒備……
這才是聖上,真正的目的。
軒轅玦忽然覺得,他竟然一點都不了解自己的父皇。
總覺得他疑心重,将君權視為心中最重要的存在。
實際上,他一直在為自己鋪路。
而甯王,他是否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詹世城一下子會意了過來。
如果聖上心中本就屬意晉王,那這場黨争,就會簡單許多。
“唉,都是一家子父子,聖上為什麼要搞這麼多彎彎繞繞出來?甯王心機深沉,若是脫離了聖上的控制,到時如何是好?”
照他看來,想立誰為太子,就光明正大立誰為太子。
勾心鬥角的弄那些,以詹世城的直腸子,是萬萬理解不了的。
軒轅玦笑了笑,“哪有那麼簡單?自古以來,皇權就是至高無上,人人都想得到的東西。為了大周江山社稷,父皇也算費盡心機了。”
兩人的交談之聲,被北風吹亂,再無蹤迹……
回到城中之時,天色已經擦黑。
見他二人從山上回來,早有等候在外的士兵,迎了上來。
“二位副将,将軍請入前廳說話。”
軍隊駐紮在玉陵城中,定國公和晉王等人,便征用了原先的将軍府來議事。
他們自己也住在将軍府的後院裡,以便于互相溝通有無,議事布兵。
軒轅玦和詹世城進去的時候,隻見一衆參将都已經到了,正分列兩邊而坐。
定國公坐在上首,沉聲不語。
見兩人進來,一衆參将都起身行禮。
“不必多禮,發生什麼事了?”
為何定國公的面色,看起來十分不豫。
“樓蘭人派了小隊來偷襲,竟然趁着黃沙漫天,将士們看不清的時候,偷偷摸到了我們城牆底下。最可氣的是,是……”
一個天雄軍的參将說着,底下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定國公擡起臉來,沉聲開口。
“他們偷走了我們的一面軍旗,插在了玉陵城外的壕溝裡頭。”
豈有此理!
偷偷派兵摸過來,隻是偷了一面旗幟,還插在壕溝裡頭?
這不是挑釁是什麼?!
樓蘭人無非是想告訴他們,要偷襲玉陵城簡單得很,隻是他們沒這麼做罷了。
這讓軒轅玦更加相信,沈風斓信中所言,的确是真相。
樓蘭人占城而不攻,是想以此為籌碼,來談和親之事。
他道:“如今樓蘭人是否撤退?”
“正是這個叫人生氣,他們都已經退回玉面城了,我們的士兵才後知後覺!”
詹世城道:“負責崗哨的士兵是衛家軍吧,他們常年鎮守在玉陵城,對風沙天氣應該也很熟悉了才是。這件事分明是崗哨失職!”
詹世城一向心直口快,沒料到他此言一出,一下子得罪了衛家軍的将領。
那幾個面孔被曬得黧黑的漢子,當即不服氣地站了出來,目露挑釁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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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今天,甯王的身世算是完全揭開了,小可愛們應該看懂了喲。
有沒有小可愛一開始就覺得,聖上就是屬意晉王殿下哒?
應該是可以猜出來才對,畢竟他們才像父子,而甯王一點都不得寵~
順便說一下,又有小可愛問伊人qq群的事,注意看哦,群号571307626
群名在水一方,因為所謂伊人……敲門磚為文中任一角色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