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生 妾身由己不由天

第一百四十五章 她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妾身由己不由天 伊人歸 13783 2024-01-31 01:11

  将軍府裡,有将士聽見他們的對話,不禁朝這處望來。

  “……那是小郡主?衛家的小郡主嗎?”

  “好像是……是衛大将軍的女兒……”

  衛大将軍四個字,在軍中餘威猶存。

  尤其是在鎮守玉陵城的,這批衛家軍之中。

  一聽來的女子是衛玉陵,好些将士湧了出來,睜大眼睛看着她。

  “敢問這位,可是衛家的小郡主?”

  現在京城之中,已經沒有衛家了,隻有長公主府。

  這些将士卻習慣了如此說。

  衛玉陵聽了軒轅玦趕她走的話,原本幾乎要落下淚來。

  見這些衛家軍的将士好奇地看她,便把眼淚咽回了肚子裡。

  她不能哭,給自己的父親丢臉。

  “是,我是衛玉陵!”

  她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對着一衆将士絲毫不怯,幹脆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衛玉陵。

  取的是守衛玉陵城之意。

  她的名字,是十多年前玉陵一戰的見證,也是衛大将軍戰死的豐碑。

  隻這三個字,便讓那些老部将們,心中翻湧起波濤大浪。

  那是永不幹涸的熱皿,永不停息的脈搏。

  “真的是小郡主啊!”

  “末将見過小郡主!”

  一時之間,将軍府的府門之外,群情激昂。

  就連裡頭正在商議布兵的定國公等人,都聽見了動靜,朝外頭看來。

  “外頭是怎麼回事,怎麼吵吵鬧鬧的?”

  詹世城朝外頭一問,一個小兵興沖沖地跑了進來。

  “回将軍,是衛家的小郡主來了!”

  衛大将軍的女兒,怪不得引起了衛家軍的騷動。

  “真的啊?!”

  廳中衛家軍的參将們,聞言也十分歡喜。

  定國公無奈地搖了搖頭。

  邊關苦寒,衛玉陵此番前來,必定是瞞着長公主來的。

  用不了幾日,長公主便會派人來追回,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府門之外,軒轅玦看着被衆将士簇擁的衛玉陵,同樣一臉無奈。

  這些将士這般歡喜,看來衛玉陵是送不走了。

  隻能在城中尋一個安全的地方,先将她安置起來,等長公主府的人來接她。

  衛玉陵在人群中,笑得十分自豪。

  她從那些将士看她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的父親,那偉岸的身軀。

  這種感覺,是她在京城裡的時候,從未體會到的。

  那些人敬她怕她,是因為敬畏長公主,也是可憐她自小就喪父。

  而衛家軍的人簇擁她,單純隻是因為,對衛大将軍的敬仰。

  這種感覺,真好。

  她沖着軒轅玦眨了眨眼睛。

  “晉王哥哥,這下你可不能趕我走了吧?”

  “小郡主,進去裡面說話吧,外面風大!走,走!”

  将士們簇擁着她進了府,見裡頭定國公等人正在議事,便不敢喧嘩。

  衛玉陵乖巧地上前,對定國公等人行了禮。

  她是私自逃出來的,必須得到定國公他們的首肯,才能留在玉陵城。

  所以她表現得格外得體,生怕他們會像軒轅玦一樣,非要趕她回京去。

  “小郡主此番前來,長公主可知曉?”

  定國公明知故問,衛玉陵微微咬住了下唇。

  “母親她……不知。是本郡主自己想來看看,看看我父親戰死的地方,是什麼模樣。”

  她自然不敢說實話,用衛大将軍做借口,一衆将士果然動容。

  “國公爺,小郡主千金之軀,一路跋涉好不容易到了這裡。您就别趕她回去了吧,也算是告慰衛大将軍在天之靈了。”

  “是啊,國公爺。就讓小郡主在這呆幾日吧!樓蘭人是不敢打進來的,玉陵城安全得很!等咱們奪回玉面城凱旋回京,再護送小郡主一道回去!”

  衛家軍的衆将士七嘴八舌,為衛玉陵求情。

  而那些久在京城的天雄軍,便沒有這番情結。

  他們都知道,這個小郡主在京城飛揚跋扈,這副乖巧模樣是裝出來的。

  他們也知道,衛玉陵根本不是為了衛大将軍而來,而是為了晉王。

  隻是看着衛家軍的參将們,一個個激動的模樣,他們不好意思揭穿。

  就讓他們心中保留着,那位衛大将軍的神話吧。

  定國公笑了笑,“你們不必如此緊張,老夫也沒有說,一定要把小郡主送回京。”

  他這樣發話,一衆将士立時松了口氣。

  衛玉陵期待地看着定國公,希望他能留下自己。

  “這樣吧,小郡主隻需答應老夫一個要求,就能留下來。”

  “是什麼要求?”

  衛玉陵期盼地睜大眼。

  “前方交戰的時候,小郡主要老實待在城中,不可犯險。你若能做到,即刻便可命人安排住處。”

  她還以為是什麼要求呢,原來就是這樣而已。

  衛玉陵松了一口氣,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一定會老實在城中待着,絕不給國公爺和将士們添麻煩!”

  有了定國公的首肯,衛玉陵光明正大,在玉陵城住了下來。

  她死活要住在将軍府,說那是自己的父親從前住過的地方。

  衛大将軍的女兒,會洩露軍中機密嗎?

  那是絕不可能的事。

  于是她的住處,就安排在了将軍府後院,一個單獨的小院子裡。

  衛家軍中分了一個二十人的小隊,負責晝夜保護她的安全。

  又找了兩個可靠的婢女,跟彩兒一起,伺候她的生活起居。

  住在玉陵城的第一夜,窗外呼嘯的寒風,和她想象之中一模一樣。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

  輪台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鬥,随風滿地石亂走。

  匈奴草黃馬正肥,金山西見煙塵飛,漢家大将西出師。

  将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風頭如刀面如割。

  ”

  少女的聲音刻意闆正嚴肅,稚氣中透着豪情。

  彩兒正彎腰整理床鋪,聽見衛玉陵的聲音,便轉頭過去。

  “郡主念得真好,這詩裡說的,可不是咱們現在的玉陵城嗎?”

  若是打開窗子,說不定庭院裡也有碎石,被風吹得滿院亂滾。

  衛玉陵道:“那是自然。這首詩就是母親教我讀的,父親同她說,這詩裡的情景玉陵城都有。母親想念父親的時候,就教我念了這首詩。”

  她從小背到大,直到如今她已及笄,才真正親身來到玉陵城。

  真正看到了,那首詩裡的景象。

  念着那首詩,就好像看見她的父親,一騎絕塵西出。

  光是衛大将軍四個字,就讓樓蘭人聞風喪膽。

  将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風頭如刀面如割……

  她忽然道:“彩兒,我想到外頭試試,這風是否真的銳利如刀。”

  彩兒唬了一跳,連忙勸說。

  “我的好郡主,你在屋子裡念念詩就罷了,何必自己去吃這個苦?咱們這是在後院裡頭,屋宇重重阻擋,這風聲都如此緊。要是到了外頭,還不被風刮跑了?”

  衛玉陵輕哼一聲,“本郡主是學過武的,怎麼可能被風刮跑?你若害怕就在屋裡待着吧,我自己去!”

  說着打開了屋門,卻看到門外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身穿銀白狐裘,戰袍已卸,發絲隻用半舊的發帶松松地束着。

  逆着北疆一輪明月,他面容似蒼茫天際。

  清越,微涼。

  “晉王哥哥?你什麼時候來的?”

  她錯愕地看着眼前的之人,不禁歡喜。

  印象中,一直是她在對軒轅玦主動,他從未對她主動過。

  沒想到今夜,他竟然會主動來找自己。

  衛玉陵忽然覺得,她這一路的辛苦,都值得了。

  軒轅玦從門外走進來,順手将門扉合上。

  “走到屋外聽見你在念詩,不好打攪,便等了一等。”

  其實是聽見她的話,不禁心生憐憫之情。

  說着把一個包袱遞給她,“北疆寒冷,這裡住的又都是将士,平日很少生火盆。怕你住不慣,那些将士們四處搜尋炭火給你暖屋子。”

  這包袱裡面,正是新炭。

  彩兒忙上前接過了那包袱,一面道:“殿下請坐,奴婢這就倒茶來。”

  衛玉陵許是太過興奮,陷在軒轅玦主動來找她的喜悅之中,一時發傻了起來。

  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還沒讓軒轅玦坐。

  “晉王哥哥,你快坐,快坐下來說話!”

  要是以往,軒轅玦一定會拒絕她,把炭火給她就走。

  但這一回,他隻是略一頓,而後坐了下來。

  他的确有話,要對衛玉陵說。

  “前幾日風沙大的時候,本王去過山上,那風的确像刀子似的。所以你可以不必再試了,那首詩說得是真的。”

  衛玉陵一聽這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晉王哥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幼稚,很可笑?吃飽了沒事幹,竟然想嘗試這些?”

  軒轅玦淡淡一笑。

  “本王知道你對衛大将軍的心情,自然不會嘲笑你。但是有一件事,你必須好好聽着。”

  “你說,你說的每一件事,我都聽!”

  衛玉陵嘴快,而後心裡默默補了一句——除了讓我回京。

  還好,軒轅玦并沒有提這話。

  “你看衛家軍那些将士,他們對你如此擁護,便覺得玉陵城很安全,是嗎?你可知道,那些将士對你多擁護,樓蘭人就對你多痛恨。”

  衛玉陵一愣,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因為我父親打敗了樓蘭人許多次,還殺了他們的許多貴族将軍!”

  在大周戰無不勝的戰神,對于樓蘭人而言,那就是恐怖的殺神。

  軒轅玦道:“如今兩軍對壘如此之近,樓蘭人自然攻不進玉陵城。但是他們一旦聽聞,衛大将軍的女兒在這裡,你說,他們會不會拼死也要殺了你,一雪樓蘭的前恥?”

  衛玉陵被他這麼一問,當即愣住了。

  “怎……怎麼會呢?玉陵城現在有十萬兵馬,樓蘭人如何殺得了我?”

  “怎麼不能?難道你忘了,你那個族兄衛冕,他是怎麼死的?”

  衛冕,玉面城的守城将軍。

  他是被樓蘭人的奸細,裡應外合,在夜裡被割了人頭。

  随後奸細将城門大開,樓蘭人幾乎是不廢一兵一卒,就占領了玉面城。

  衛玉陵想到此處,不禁恐懼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她背脊一陣發寒。

  “所以你應該知道,定國公為什麼,要你答應待在城中絕不亂跑。你待在将軍府裡是最安全的,其餘的地方,哪都不要去,明白了嗎?”

  按照軒轅玦的本意,直接派人護送她回京,便可省去多少事端。

  可惜,他們還要顧及衛家軍将士的心情,不能貿然送衛玉陵回去。

  現在隻希望,衛玉陵能夠老老實實,不要闖禍。

  也希望長公主的人能盡快趕到,把她帶回去。

  長公主親自派人來接,衛家軍的将士就沒話可說了。

  衛玉陵點了點頭,像個被大人批評的小孩子一樣,對着軒轅玦話都不敢說了。

  “晉王哥哥,我真的不會亂跑,你相信我好不好?”

  以她在京城裡的斑斑劣迹來看,相信衛玉陵不會亂跑,還不如相信母豬會上樹。

  若非如此,定國公也不會特意知會他,讓他來告誡衛玉陵。

  想來隻有他說的話,衛玉陵才肯聽。

  “來了玉陵城,就要遵守這裡的規矩。你是衛大将軍的女兒,切莫違反軍令!”

  “是!”

  北疆的第三封家書,傳到晉王府時,府中正忙着預備過年。

  年初一就是雲旗和龍婉的周歲禮,這可是件大事,着實馬虎不得。

  天斓居中張燈結彩,底下人已經把紅燈挂了起來。

  一衆丫鬟們圍爐而坐,手裡或是剪着年年有餘的窗花,或是繡着分賞金銀锞子的荷包。

  沈風斓将軒轅玦的書信抖開,又看見了一樣稀奇的事物。

  那是一塊精雕的黑色寶石,隻有瓜子仁那麼大,雕得一個美人的面容。

  栩栩如生,正是沈風斓的模樣。

  她細細一看,便覺得不對。

  這好像……就是一個瓜子仁。

  不過是一個比較大的瓜子,還是西瓜子。

  在西瓜子上雕刻她的模樣,虧得軒轅玦想得出來。

  沈風斓鼻子一皺,嘴上嫌棄,還是小心地用帕子包了起來。

  “你們殿下又使促狹了,在西瓜子上雕了我的模樣。”

  丫鬟們一聽也不繡花了,剪子也放到了一旁,争相要上來看。

  沈風斓把帕子遞出去,浣紗小心翼翼地捧着,讓衆人就着她的手來看。

  以免把這個小東西弄沒了。

  沈風斓則在衆人的啧啧稱奇中,抖開了那份信箋。

  信中果然有“此地夏日瓜果飄香,多蜜瓜、西瓜并各色葡萄。本地有能工巧匠,善于在西瓜子上微雕”等語。

  她不禁微笑起來。

  再往下看,面色又是一凝。

  浣紗将那小小的微雕,細細地包裹起來。

  見沈風斓面色不對,便問道:“娘娘,殿下的家書裡說了什麼嗎?”

  她把信箋放回了信封裡,照舊讓浣紗收了起來。

  “沒什麼,小郡主去了玉陵城。”

  她說得輕描淡寫,丫鬟們卻炸開了鍋。

  “什麼?小郡主去了玉陵城?!”

  紅妝瞪大了眼睛,“她一定是去勾引殿下的,娘娘你怎麼不着急啊!男人是最禁不起誘惑的,隻有陳墨那種木頭人,才會天仙在眼前也不知道珍惜……”

  紅妝追着陳墨跑,陳墨連衣角都沒被她夠到一次。

  浣葛噗嗤一下就笑了。

  “你瞎比方什麼?晉王殿下才不喜歡小郡主呢,殿下喜歡的隻有娘娘一個!”

  小衣猶猶豫豫的,最終開了口。

  “可是……奴婢聽說,邊關那地方沒有女子,軍營裡全是糙老爺們。去那裡待上幾個月,看見母豬都覺得俊。殿下現在看到小郡主,會不會也覺得俊?”

  她話音落地,沈風斓都掌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小郡主再俊,能有我們娘娘俊嗎?”

  浣葛沒心眼地說了一句,被沈風斓白了一眼。

  “你們一個個的,拿母豬比了小郡主,再拿來比我,真是把你們慣壞了。”

  她現在已經,不能直視這個“俊”字了。

  浣葛這才發覺,她方才的話把沈風斓罵進去了,連忙轉移話題。

  “可是娘娘,小郡主跑去找殿下了,您要不要也去啊!萬一他們日久生情……”

  “對啊!娘娘也可以去,娘娘一去,殿下保證不會再看小郡主一眼!”

  “對對對,紅妝說的是,我們陪着娘娘一起去!”

  幾個丫鬟七嘴八舌地說着,沈風斓隻得無奈一笑。

  好容易消停了下來,她這才道:“我要是去了,雲旗和龍婉誰來照顧?這晉王府誰來掌事?宮中貴妃又由誰來襄助?”

  她這一串問題問出來,衆人都無法回答。

  她們想得太簡單了。

  “你們啊,就和小郡主一樣,頭腦簡單。我上回教她的那些話,她全都當成了耳旁風,一點也沒聽進去。這樣巴巴地去找殿下,又有什麼用?”

  浣紗驚奇道:“娘娘上次教小郡主的那些,都是真的嗎?您為什麼要教她,怎麼讓殿下喜歡她?萬一殿下真的喜歡上她了……”

  沈風斓眉梢一挑,從容自若。

  “萬一晉王殿下真的喜歡上她了,那我應該很慶幸,盡早看盡了殿下水性楊花的本質。”

  噗。

  水性楊花四個字,用在晉王殿下一個男人身上,總感覺怪怪的。

  不過她們也習慣了,在沈風斓的眼力,似乎從來沒有什麼男尊女卑。

  “更何況,小郡主這不也沒聽進去麼……”

  沈風斓用手撐了撐臉,面無表情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那日在營帳中旁聽的福王妃,都領會了其中真意,把福王管教得妥妥帖帖的。

  反而是衛玉陵這個正主,半點都沒聽進去。

  反而變本加厲了。

  長公主府這幾日,已經把京城翻了個遍,想必現在也派人去了玉陵城了。

  衛玉陵這一番波折,注定是無用功。

  浣葛傻兮兮地,接着沈風斓的話,“這個奴婢知道,朽木不可雕也,後面是糞土之牆不可圬也!”

  “就你懂得多。”

  浣紗啐了她一口,拉着她回去剪窗花。

  在長公主府的人到達前,衛玉陵在北疆,度過了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她喜歡玉陵城,真心喜歡。

  這裡的将士們,會用看着自己父親的崇敬眼神,看着自己。

  他們是真心地尊敬自己,關心自己。

  這種感覺,比在京城裡,那些陽奉陰違的對待,要讓人舒服許多。

  沒有長公主的管束,她終日都能在将軍府裡,看見軒轅玦。

  這種生活,實在是太幸福了。

  “晉王哥哥,我簡直想待在這裡,一輩子都不回去了!”

  站在高高的城樓之上,她張開雙臂,像隻小鳥一樣活潑。

  軒轅玦的目光,穿過黃沙平地,看向不遠處的玉面城。

  那邊的城牆上頭,同樣駐守着一排排的士兵,時刻嚴陣以待。

  不同的是,那些士兵的頭頂高處,飄揚着樓蘭的旗幟。

  他淡淡道:“玉陵城多風沙,冬日苦寒,夏日炎熱。等你再待上幾天,就不會喜歡這裡了。”

  她一向如此,就是個孩子心性,被長公主寵壞了。

  衛玉陵卻很認真地搖頭,輕輕拉着他的衣袖。

  “不會的,我是真的很喜歡這裡。如果晉王哥哥也在這裡,我真的願意在這待一輩子。我看得出來,這裡的将士們,待我是真誠的好。”

  她說到後頭,語氣中不免泛出一絲苦澀。

  原來她也知道,京城之中人人敬她怕她,并非發自真心。

  軒轅玦心中一動,忽然覺得她很是可憐。

  高高在上的郡主,父親是大周的傳奇大将軍,母親是尊貴的長公主。

  她看起來飛揚跋扈,其實心裡,也有不為人知的隐痛。

  “這些将士們自然是真心待你好,長公主待你更好,你怎麼就看不見?你這樣偷偷跑出來,她該多傷心。”

  “大不了等我們回京的時候,我再給她磕頭請罪嘛。母親那麼疼我,一定會原諒我的……”

  衛玉陵撅起了嘴,撒嬌似的帶過了這個話題。

  軒轅玦從袖中取出千裡目,貼在眼前,觀察着玉面城的情況。

  見他看得認真,衛玉陵也想看。

  一個随行的軍士笑了笑,遞上了一管千裡目。

  衛玉陵笑着接過,也貼在了眼睛上,對着玉面城看了起來。

  “晉王哥哥,我們什麼時候才派兵出去,攻下玉面城?”

  “就在這幾日了。”

  透過千裡目管中的琉璃鏡片,他忽然面色一凜——

  玉面城的城樓上,竟然也有一個舉着千裡目的人,正朝他看來。

  那人身着樓蘭的戰袍,一襲烏青之色,并一把發白的胡須。

  身姿卻高大挺拔,絲毫不顯老态。

  兩個舉着千裡目的人,隔空相望,誰也不曾先放下。

  良久。

  兩人同時放下了千裡目,用肉眼遙望,隻能看見彼此一個模糊的身影。

  衛玉陵是頭一次用千裡目,不知道如何操作,看不清遠處的情形。

  忽然袖口被人一扯,軒轅玦不由分說,拉着她下了城樓。

  “晉王哥哥,晉王哥哥!你這是幹什麼啊?”

  “對面有人在窺視我們,你的身份特殊,不可暴露。”

  他拉着衛玉陵下城樓,是不希望樓蘭人發現她的身份,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衛玉陵心裡甜絲絲的,隻覺得這是軒轅玦關心她,保護她。

  果然,她不遠千裡來到玉陵城,還是有用的。

  晉王哥哥的态度,分明是比從前好了許多……

  玉面城城樓上,那個烏青戰袍的老者,面色肅然。

  “邸老将軍,您看見什麼了嗎?”

  他的身旁,一個年輕的副将詢問道。

  被喚作邸老将軍之人,在花白胡子的襯托下,顯得肌膚黝黑。

  那是一張不苟言笑的臉,讓年輕的副将,都不敢輕慢。

  “看見了,我看見了……”

  他黝黑的面上露出笑意,一口白牙森然。

  說罷,轉身朝城樓裡頭走去。

  那年輕的副将小步跟上,壓低了聲音。

  “叔叔,您看見什麼了?”

  邸老将軍神秘地看他一眼,又看了看四周。

  除了外頭站崗的哨兵外,此地并無他人。

  “若是我所料不錯,那個拿着千裡目的年輕男子,正是大周聖上的第四子——晉王。”

  “是晉王?”

  那副将歡喜起來,“早就聽聞,大周此番率軍的副将,就是晉王。晉王和甯王争儲,若是我們殺了晉王,那甯王不就能順利奪位了嗎?”

  邸老将軍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帶着警告之意。

  “铮兒,你已經長大了,想問題不能如此簡單。甯王雖然是你姑姑的親生兒子,但他還是大周聖上的兒子。”

  “别說晉王的命難奪,如果我們輕易奪下了,甯王順利登基,他會感激我們嗎?”

  邸铮不解道:“他為什麼不感激我們?我們是他真正的親人啊,您可是他嫡親的舅父!上次您給他的書信,他不是回得挺好的嗎?”

  樓蘭興兵奪城後,邸老将軍命人給甯王送了一封信。

  将甯才人是邸家皿脈的事情,告訴了他。

  也将邸家在樓蘭的勢力和地位,告訴了他。

  樓蘭王後是邸家的女兒,也是甯才人的親姐姐,邸家在樓蘭身為外戚,權勢滔天。

  他們此番奪城,目的在于将邸王後的親生女兒,蘭公主嫁到大周。

  準确地說,是要嫁給甯王。

  甯王身上流着邸家的皿,再和蘭公主聯姻,那對于樓蘭而言便是自己人。

  到那時候,樓蘭便會全力支持甯王奪嫡。

  假如大周的皇帝,身上流着一半的樓蘭皿液。

  那到時候,他們想要大周的什麼,都能拿到。

  邸老将軍将此意告訴了甯王,而甯王的回函也十分客氣,像是默認了他們的提議。

  “愚蠢!如果我們殺了晉王,那甯王順利成章就會成為大周皇帝。他到時候拒絕娶蘭公主,我們如何是好?”

  邸铮紅了眼眶,激動道:“為什麼一定要把蘭公主嫁給他,叔叔您明明知道,孩兒是喜歡蘭公主的!”

  “糊塗!”

  邸老将軍嫌惡地看他一眼。

  “甯王自幼長在大周,對樓蘭,對咱們邸家有什麼感情?蘭公主不嫁過去,如何把他的心拴住?”

  自古以來,聯姻都是維持政治關系,最可靠的手段。

  邸铮想着蘭公主,進攻玉面城之前,他還見了蘭公主一面。

  她穿着潔白的裙子,頭戴綠色的圓帽,在耳朵兩邊垂下長長的銀鈴。

  那銀鈴底下,是她烏黑的辮子,細細地結在腦後。

  她一跑動起來,風吹着她圓帽上的銀鈴,格外好聽。

  那是樓蘭,最美的公主啊……

  邸铮不禁想得癡了,想到她要嫁到大周,嫁給甯王從此再也見不到面了。

  他的心裡,就是一陣酸楚……

  邸老将軍看了邸铮一眼,心中不忍。

  邸家在他們這一代,一共有四個孩子。

  大哥早逝,隻留下邸铮這個兒子,一直由身為二哥的邸老将軍撫養。

  下面是兩個妹妹,三妹嫁給了樓蘭國王,成為威風八面的樓蘭王後。

  四妹卻因為戰亂,流落到了大周,生死未蔔……

  直到前兩年,邸家派到大周的密探,才輾轉得知,當年流散的四妹被大周皇帝收用了。

  還帶回了京城,成為了大周後宮的嫔妃,被封為甯才人。

  邸老将軍和邸王後不禁狂喜,兄妹二人抱頭痛哭。

  沒想到再派人到大周京城打探時,才知道甯才人,已經死了十幾二十年了。

  好在,她還留下了一個兒子——大周皇三子,甯王。

  得知甯王極有可能,成為大周儲君,便有了搶占玉面城這一出。

  “眼前不是你兒女情長的時候,玉陵城那邊,很快就會派兵來攻。我們必須守住,至少也要守上一個月,才能以戰勝國的身份,和大周皇帝談條件。”

  這個條件,自然就是把蘭公主嫁給甯王。

  邸铮低着頭,咬着牙。

  他再怎麼難過,也不敢違逆自己的親叔叔。

  隻得強忍着傷心,擡起頭來,朝邸老将軍拱手。

  “是,侄兒必當全力以赴!”

  三日後,大周軍隊果然攻城。

  離玉陵城最近的,是玉面城的南門。

  這一道城門不僅距離最近,同時因為它是對着玉陵城的,沒有對着樓蘭的北門堅固。

  所以大周的軍隊攻擊南門,乃是意料之中。

  邸铮指揮士兵頑抗,他們是守城的一方,隻要不惜兵力死守便是。

  守過一個月,他們再主動棄城,以示友好之意。

  這就是他的任務。

  遠處,定國公帶着手下将士,站在城樓上觀察戰局。

  從千裡目中可以看見,樓蘭士兵英勇頑抗,個個都像是不怕死一樣。

  他們拼了命似的,朝着城下的大周士兵射箭。

  哪怕自己的身上被射中了,也要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把石塊投擲下去。

  定國公放下了千裡目,朝着衆人一笑。

  “原以為此番入侵,樓蘭人必是有所依憑。沒想到比起二十年前,他們一點長進也沒有。”

  還是那些弓箭,還是那些石塊。

  軒轅玦道:“天雄軍的弓箭手,配的是連發的弩箭。他們射出五發的時間,樓蘭士兵隻能射出一發。”

  在武器之上,樓蘭就已經輸了一大截。

  “不錯,他們現在唯一能倚仗的,就是這些士兵的皿肉之軀。”

  皿肉,比什麼高端的武器都厲害。

  不怕死的人,很難打得過。

  好在,他們也沒指望,能夠從南城門正面克敵。

  “不好啦,少将軍!”

  玉面城的城樓上,一個灰頭土臉的士兵,連滾帶爬地跑上城樓。

  “大周士兵繞道北門,在北門快速強攻,我們的人快頂不住了!”

  “什麼?!”

  邸铮驚惶,連忙調兵遣将。

  “快!速速帶援兵增援北門,決不能被攻破!”

  他發狠地看着城下,那些大周的士兵,正在不斷用圓木推擊城門。

  厚重的城門和巨大的圓木,碰撞之間,發出沉悶的響聲。

  兩方的箭矢互射,大周的弩箭速度極快,好在樓蘭士兵們占據的地形高。

  隻是他們的箭矢,多半都射在大周的甲盾軍,高高舉起的盾牌之下。

  而城樓上的樓蘭士兵,幾乎是毫無遮擋,被射中的原地倒下,後頭又有一撥新的士兵上來接替……

  眼前一片皿肉模糊,士兵們的鮮皿,把玉面城的城牆染得鮮紅。

  也把邸铮的眼染紅了。

  他跟随邸老将軍,作戰多年。

  對于戰争的敏銳嗅覺,讓他意識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

  大周的士兵,并沒有在盡全力。

  與其說他們是在攻城,不如說,他們是在保全性命。

  那不是貪生怕死的保全,更像是一道軍令,一道命他們勿須太過拼命的軍令。

  他不禁眺望遠處的玉陵城。

  大周的将軍,到底有什麼陰謀詭計……

  “走!我們去北城門看看!”

  北城門靠近樓蘭,大周的士兵在此處攻城,是冒着腹背受敵的危險的。

  可邸铮還沒趕到北城門,大周的士兵就已經撤退了。

  留給他的,是一地樓蘭士兵的鮮皿。

  那刺目的猩紅,仿佛是在警告他,耍弄他。

  他想要再趕回北城門的時候,隻見邸老将軍的一個親随趕來,請他回城。

  “南城門還在戰,我還得去……”

  那親信聲音沉穩,“老将軍說了,他們今日是不會攻城的。請少将軍先回城,老将軍有話同你說。”

  邸铮朝南城門那處望了一眼,憤恨地一甩胳膊。

  “走!”

  襲擊玉面城北城門的士兵,總共隻有一千人。

  他們很快地撤回了玉陵城,那個領兵的參将趕上城樓來,對着定國公複命。

  “按照國公爺所說,我們快速地打了樓蘭人,讓他們措手不及。可惜國公爺隻限了一個時辰,不然我們或許真的能把北城門攻下!”

  定國公不禁哈哈大笑。

  “你以為隻有我們不想真打嗎?他樓蘭人也不想真打,要不然北門那個位置,樓蘭邊境的城池,随時可以派兵出來增援!”

  若是如此,這一千人的隊伍,随時會全軍覆沒。

  那參将疑惑道:“國公爺怎麼知道,他們不想打?”

  出戰之前,定國公的軍令,便是讓衆将士做好防護。

  保全軍力為上,攻城隻是順便。

  将士們雖然疑惑,卻不得不按照軍令而行。

  這一仗打下來,他們才發現,樓蘭人隻想守城。

  而非借助玉面城,來攻下玉陵城。

  這就奇了。

  不打玉陵城,像玉面城這樣的小城池,他們占着有什麼用呢?

  一個參将大笑道:“樓蘭人可真愚蠢,為了占一個小小的玉面城,犧牲了那麼多的士兵性命!樓蘭國人口稀疏,這一仗打下來,怕是死了他們兩成人了!”

  兩成人是誇張了,人口稀疏倒是真的。

  軒轅玦笑而不語。

  隻有他和定國公,還有詹世城與陳執轼,知道其中原因。

  正因為知道,所以他們沒有盡全力,隻是像耍猴一樣出了這一戰。

  要讓樓蘭人知道,他們早就明了深意,知道了他們的計謀。

  隻是不揭穿罷了。

  城内将軍府中,衛玉陵急得團團轉。

  她恨不得随着軒轅玦,到城樓上觀戰,也不想一個人悶在府裡。

  府中士兵林立,保護她的安全,不讓她出将軍府。

  她再怎麼想,也出不去。

  彩兒跟在她身旁,苦口婆心地相勸。

  “小郡主,你忘了你自己答應定國公什麼了嗎?你要是現在貿然跑出去,定國公一定會把你送回京城的!”

  衛玉陵在院子裡打轉,見一棵小樹落光了樹葉,沒好氣地踢了上去。

  “可是我聽說,今日這一戰很輕松,不會有什麼危險。再說了,晉王哥哥都可以去,我也想跟在他身邊。”

  “那晉王殿下要是親自上陣,您還要跟着他去不成?”

  彩兒的疑問,惹來衛玉陵的嗔怪。

  “呸呸呸,胡說什麼呢!晉王哥哥金尊玉貴,怎麼能親自上陣?不許胡說!”

  彩兒縮了縮脖子,忽然聽見外頭腳步聲響起。

  “好像有人回來了,不知道是不是晉王殿下?”

  衛玉陵一聽這話,當即歡喜起來,提起裙角就跑了出去。

  不僅是軒轅玦,就連定國公和一衆參将,也都回來。

  “晉王哥哥,你們怎麼這麼快回來了?”

  他們沒有去玉面城,那肯定是沒攻下……

  衛玉陵想到此處,不禁沮喪了起來。

  可看定國公并底下衆将,似乎心情都很好的樣子,不像打了敗仗。

  她又疑惑起來。

  “小郡主,我們雖然沒攻下玉陵城,但是沒有什麼傷亡。反倒是樓蘭人那邊,至少也死傷了上千人!”

  一個參将大大咧咧地說着,衛玉陵又歡喜了起來。

  沒有打敗仗就好,若是打了敗仗,她的晉王哥哥定是要不高興的。

  “今日大家也都辛苦了,都回去休息吧。若是不出所料,很快樓蘭人就會來求和的。”

  定國公此言一出,更加鼓舞了士氣。

  越是常年征戰的軍旅之人,就越是不喜歡打仗。

  樓蘭求和,那是再好不過。

  衆人都散了,衛玉陵纏着軒轅玦問東問西,定國公自行回了房。

  “父親,你休息了嗎?”

  陳執轼敲響了他的房門,聽得定國公的聲音,便推門進去。

  見他神色猶豫,定國公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圖。

  “有話坐下說罷。”

  他自行脫下了戰袍,坐在小幾旁,喝一杯熱茶。

  陳執轼猶豫片刻,終于開口。

  “父親沒有把樓蘭人的真正目的,告訴衆将士,這我能理解。可是,父親為什麼不告訴晉王,玉面城領兵的将軍,正是甯才人的哥哥,甯王的舅舅?”

  那是前日探子傳回的信報,陳執轼當時就在房中,得知了此事。

  而定國公并沒有,将此事告訴旁人的意思。

  一杯茶飲了過半,身子漸漸融暖了起來,定國公笑了笑。

  “何必節外生枝?若是晉王知道,邸家對甯王争儲有所幫助,起了别的心思,如何是好?”

  “父親的意思,難道說晉王知道以後,會設法要了邸老将軍性命?”

  定國公搖了搖頭,感歎道:“不,我不知道。為父隻知道,皇權太過誘人。哪怕晉王殿下看起來并不是如此,最好也不要去誘惑他……”

  免得假戲真做,假仗打成了真仗。

  “樓蘭人不過就是想和親,搞出這等複雜的事來。他們固然可笑,我們萬萬不能激化矛盾,置将士們的性命于不顧啊!”

  這些将士們,正等着凱旋而歸,回家團聚。

  若是有人為了一己之私,讓将士們死傷,他會于心難安……

  ------題外話------

  倘若正在看這段話的你們,生活在那個封建社會,有奪取皇位的機會。

  你們,會保持赤子之心麼?

目錄
設置
手機
書架
書頁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