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别吵啦。皇奶奶,甯王伯伯,皇爺爺讓你們進去說話。”
來人正是雲旗,他撲哧撲哧地跑上來,用萌萌的奶音說着。
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一瞬間被他的童聲打破。
蕭貴妃喜出望外,連忙抹了一把臉,蹲下身來看着雲旗。
“真的嗎?你皇爺爺醒啦?”
雲旗看着蕭貴妃一臉殘妝,一時愣住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
“皇爺爺醒了,要見皇奶奶和甯王伯伯。你們快進去吧,一會兒皇爺爺又要睡過去了!”
說着從小衣兜裡頭,掏出一塊小帕子。
“皇奶奶擦一擦,皇爺爺好不容易醒來,要讓他見着皇奶奶漂漂亮亮的。”
甯王眉頭一蹙,看着雲旗的模樣,也不像說假話。
他一轉頭,當先朝殿中走去。
蕭貴妃也不甘落後,牽着雲旗的手便往殿中走去,椒香一面走一面替她挽發。
身後恒王并定國公等一衆大臣,隻能在殿外着急。
聖上忽然醒了,還要見蕭貴妃和甯王,會是什麼事呢?
甯王邁進殿中,果然看到龍婉在床邊喂聖上喝藥,而聖上已經直起了身子。
他靠在床頭的鵝羽軟墊上,精神似乎好了許多。
見着甯王進來,眼睛稍微擡了擡。
“你過來。”
這聲音恢複了從前的淡漠,看來聖上這一回,是沒有把他再錯看成軒轅玦了。
甯王依言走近,蕭貴妃急匆匆地跟在後頭,生怕他對聖上不利似的。
聖上看到蕭貴妃鬓發淩亂的模樣,倒也沒說什麼,似乎聽見了方才外頭的争執。
他朝着外頭一揮手。
“都退下吧,把小皇孫和小郡主,也帶下去。”
聖上病重這些日子,都是雲旗和龍婉在這裡照顧的。
怎麼忽然避諱起他們來了呢?
蕭貴妃眉頭微蹙,隐約意識到,會是什麼嚴重的事。
她朝着李照人一點頭,後者便斥退了殿中的宮人,同時把雲旗和龍婉帶了出去。
聖上用眼神,示意他們兩坐下。
蕭貴妃便坐在了龍婉喂藥的墩子上,甯王坐在了床尾的椅子上。
兩人默契地不開口,等着聖上說話。
“有一件事情,朕要告訴你。朕知道你心中有怨怼,朕要說的這件事,與你的母妃有關。”
甯王的面色驟然一變。
在他看來,聖上對不起他的母妃,也對不起他。
眼下這個時節,聖上還要提他的母妃,又有何益?
蕭貴妃同樣驚訝。
聖上轉頭看向她,“有些事情,朕瞞了你許多年。不管你知不知道,朕以為,你應該知道這些事。”
蕭貴妃伸出手來,把他的身子扶正,讓他坐得更舒服些。
又端起茶盞來,聖上輕輕地擺了擺手。
她把茶盞重新放回了小幾上。
“你大概已經知道,甯才人是樓蘭女子,而且是貴族邸家的女兒。你也知道,當年甯才人的死,和賢妃有關。但是這其中,還有許多你不知道的事。”
甯王看向聖上,他那一雙滄桑的眸子,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
“你可知道,她身為邸家的女兒,為何會出現在那時的邊關嗎?即便遇到大周軍隊的驅逐追趕,可能把丫鬟或者平民丢下,但是斷斷不可能把一個貴族小姐丢下的,你說是嗎?”
甯王眸子微眯,他聽蘭公主說過,甯才人是在邊關一片混亂之中,被聖上撿回去的。
至于其中隐情,他并沒有細究過。
如今聽聖上的話音,其中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聖上緩了一口氣,聲音有些沙啞。
“因為她當時并不是跟邸家的人在一起的。她的姐姐是邸王後,而樓蘭王卻對她有情。為了對得起她的姐姐,她隻好私自逃出來,逃到邊關卻遇到了大周的軍隊。”
甯王萬萬沒想到,甯才人與邸王後姊妹之間,竟然還有這樣的關系。
“這件事,蘭公主從未和兒臣提過。父皇又是怎麼知道的?”
難道甯才人會主動把這種事情,告訴聖上嗎?
聖上笑了笑,眼底顯出滄桑之意,并沒有回答甯王的問題。
“朕再問你,你可知當時貴妃與甯才人同時得寵,賢妃為什麼隻設計陷害甯才人麼?”
那個所謂的,與甯才人私通的侍衛。
還有那一把大火,将甯才人的冤屈燒成畏罪自盡的大火。
甯王原以為,賢妃死後,這些他都可以放下了。
可再度聽聖上提起,他還是忍不住咬緊了牙,面罩寒霜。
“因為賢妃當時,與我的母妃同住一宮,更方便下手。又或者,她覺得我母妃無依無靠,而貴妃娘娘畢竟是大周的士族女子,若是不明不白死了,必定有母族追究。”
這個問題,蕭貴妃自己也曾想過。
她事後能做的,不過是慶幸自己沒有成為賢妃下手的對象。
同時更加謹言慎行,防範着後宮的算計。
“小言,你覺得呢?”
聖上笑着看向蕭貴妃。
蕭貴妃猶豫道:“……或許,也是因為臣妾性子更剛強些,她陷害了甯才人,再把罪名推給臣妾,看起來可能性比較大。倘若陷害了臣妾再把罪名推給甯才人,甯才人那樣一個溫柔的女子,怎麼像做出這等惡事的人?”
甯王不禁看了蕭貴妃一眼。
蕭貴妃回視他道:“本宮犯不着在你面前說她好話,你當時年紀還小,或許記不清了。你母妃的确是個溫婉又有才情的女子,這後宮中也唯有她,才能與本宮花開并蒂。若換了旁人,我是頭一個不服的!”
事實上,蕭貴妃時常覺得,自己不如甯才人。
當時聖上寵愛她們兩人,但說到底,還是更寵愛蕭貴妃一些。
她的位分也比甯才人要高。
那時起,蕭貴妃就有了患得患失之感,總覺得放着甯才人在,聖上不該更寵愛她才對。
直到後來甯才人死後,聖上表現得極為無情,更讓蕭貴妃心有戚戚然。
她覺得,那樣好的甯才人,聖上尚且如此絕情。
那對她,隻怕也沒有多少真情吧?
甯王頓了頓,而後朝着她輕輕地道了一聲。
“多謝。”
多謝她稱贊自己的母妃,也多謝她把自己的母妃是什麼樣的人,真實地告訴了他。
聖上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得有些用力,引得他一陣陣咳嗽。
蕭貴妃連忙給他拍着肩膀順氣。
好一會兒,聖上才緩了過來。
“何止是你?當時的後宮之中,誰不誇贊甯才人的品性?她是真的溫婉柔順,不像賢妃,裝了一輩子也不像她。所以侍衛那件事鬧出來後,很多人都不敢相信。其實那是真的,那個侍衛到現在還關在天牢裡頭。”
甯王霍然擡頭,盯住了聖上。
“那是賢妃的陷害,怎麼可能是真的?!”
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甯才人是真的與侍衛私通。
一個溫婉美貌又才情的女子,怎麼會做出這樣下作的事?
他的母妃,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
聖上看了他一眼,“你不必緊張。那個侍衛進了甯才人的宮殿是真,他們私相授受也是真。不過并非是有私情,而是傳遞消息。那個侍衛是她的貼身護衛,在她被朕帶回京城之後,就暗中跟随也來到了京城,還成為了一個禦林軍侍衛。”
說罷不知是嘲諷,還是惋惜地看了甯王一眼。
“可惜他的同伴都死了,倘若有一個還活着,樓蘭也不會到這兩年才知道你的存在。”
甯王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甯才人的确和一個侍衛有私下來往,這件事或許被當時同處一宮的賢妃發現了,于是她拿這個侍衛做起了文章。
直接誣陷甯才人與侍衛私通,讓她無力辯駁。
畢竟侍衛是從她的宮裡找出來的,她不能當着衆人的面,說那個侍衛是樓蘭人。
否則他必死無疑。
而甯才人與樓蘭人互通消息,這件事一旦被聖上知道,聖上同樣不會饒恕她。
她是百口莫辯。
“就算母妃不說,就算父皇真的以為,母妃與旁人私通。可兒臣是父皇的兒子,為何父皇忍心把兒臣養在賢妃膝下,不聞不問這麼多年?”
便是甯才人有錯,稚子何辜?
難道聖上對甯才人恨到極點,恨得要牽連到他這個幼子身上麼?
這是他這二十多年來,一直想問聖上的話。
而今終于問了出來,仿佛一塊壓在心上久的巨石,忽然卸了下來。
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痛快。
蕭貴妃抿着唇,聽着他的控訴。
哪怕甯王一直與軒轅玦為敵,蕭貴妃作為一個母親,同樣對他感到憐憫。
聖上把他交給賢妃撫養,的确是做錯了。
否則甯才人那樣的女子,生下來的兒子,絕不至于滿腹心機。
聖上面容平靜,絲毫沒有他以為的愧色。
“朕知道她的品性,朕相信她沒有和那個侍衛私通。她當時隻要肯說出真相,即便那個侍衛是樓蘭人,朕也可以放過他們。畢竟那個侍衛隻是在宮中保護她,并沒有和樓蘭通過信。”
那個侍衛隻有一個人,他甚至甯才人還要可憐。
至少聖上知道甯才人的身份,也不介意她是樓蘭女,還對她百般寵愛。
隻是不能給她過高的位分罷了。
而那個侍衛呢?
他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唯恐被人發現,他其實是一個樓蘭人。
更要小心被人發現,他和甯才人私下有聯絡。
可惜他再怎麼小心,畢竟一個人勢單力孤,最後還是被賢妃發現了。
“真正讓朕徹底絕望和憎惡的是,那個侍衛所說的真相。他說,甯才人之所以要私自出逃,是因為樓蘭王和她有私,她懷上了樓蘭王的孩子。”
猶如晴天霹靂一般,聽到這話的甯王和蕭貴妃,皆震驚得無從安置。
蕭貴妃手中的茶盞,幾乎摔在了地上。
而甯王瞪大了眼睛,一輩子都沒有這麼失态過。
甯才人懷了樓蘭王的孩子?
那那個孩子……
“朕也是很久以後,才從探子手中得到了樓蘭王的畫像。他生得不算英俊,但很像漢人。你母妃生得也很像漢人,所以生出來的你,一點也不像樓蘭人。”
聖上不禁冷笑了一聲。
“朕替樓蘭王,養了十年的兒子,才知道自己做了冤大頭。你告訴朕,倘若你是朕,你會怎麼對待這樣的女子,和這樣的孩子?!”
甯王,是樓蘭王的孩子。
他是徹頭徹尾的樓蘭皿脈,和聖上一點關系都沒有……
“不,兒臣不信!這怎麼可能?”
甯王腦中亂成了一團,他想到了許多許多。
他隐約記得,十歲之前,聖上待他還是很親熱的。
他又想到,自己和聖上确實生得不像,而晉王或者恒王他們,多多少少都有些像聖上年輕的時候……
他一直以為,這隻是因為他像甯才人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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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表示,誰允許你們在評論區叫朕老皇帝的?
哼,朕是聖上!
伊人自己心疼一下冤大頭老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