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了山,天也快黑了,玄甯帝正在帳中獨自飲酒,聽到外面有喧嘩聲,漫不經心的問道,“什麼事?”
邱忠過來,将帳中燭火點燃,一張白面在幽暗光線下模糊不清,低低道,“回皇上,方才北楚使臣來報,說他們的一個侍衛失蹤了,要我們給他們一個說法?”
燕昭宇一身暗紅袍子,半躺在雪白的地毯上,紅白交錯,墨發如瀑,天生的雍容風流氣質,半眯的黑眸透着一股散漫之氣,薄唇微勾,“人沒了自然要找的,傳朕口谕下去,派一隊禁軍給北楚使臣,幫他們一起找人,不夠的話,讓呂敬也過去幫忙。”
邱忠躬身應聲,“是,奴才這就去辦!”
邱忠出去很快回來,外面的喧嘩聲已安靜下去,他跪在小幾旁邊,往香爐裡加了幾塊龍涎香,問道,“晚上的篝火宴皇上要參加嗎?”
燕昭宇手臂支額,聞言微微張開一雙狹長的眸子,極淡的道,“她不在,朕去作何,不去!”
“是!”
邱忠躬身緩緩退下去。
然而一直到夜裡,山中已經是一片漆黑,北楚失蹤的那名是侍衛仍舊沒有找到。
北楚這邊找人找的如火如荼,靠東的一大帳中,程威眉頭緊皺,正焦急的來回踱步。
他派出刺客去暗殺董偉,如今董偉還活蹦亂跳的找人,他的人卻一直沒回來。
若是暗殺不成被發現,董偉早就跳了腳不幹了,現在沒找上門說明他的人并沒有暴露。
沒有暴露,但是去哪裡了呢?
為什麼沒有回來向他禀告。
“将軍!”
一侍衛突然進來,禀道,“攝政王大人讓您過去一趟!”
程威眉頭皺的更緊,他本信誓旦旦承諾他的人如何可靠,如今董偉在找自己的侍衛,他的人也照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如何回複?
“好了,本将知道了,這就過去!”程威揚了揚手,越發焦躁。
北楚的人找了半夜也未找到那名叫魏骞的侍衛,一直到第二日早上,有人上山,發現一處斷崖下似摔下去一個人,忙回營禀告。
聽說有人摔死了,程威和董韋都有驚,忙上馬帶人進山。
君烨正從帳中出來,負手而立,淡淡的看着程威急迫而去的身影,緩緩眯眸。
亓炎上前低聲道,“公子,此事似有些不尋常,北楚的侍衛失蹤,程将軍反倒有些急切!”
“此事确實蹊跷!”早晨山霧還未散,君烨眸光沁涼,淡聲道,“派人盯着程威!”
“是!”
帳篷内,二白擁被睡的正熟,聽到外面的動靜,隻淺淺勾了勾唇角,眼睛都未睜,又繼續睡了。
摔下山的人被擡了回來,衆人都知道北楚有人失蹤了,一早起來聽說找到了,紛紛過來圍觀。
然而隻上前看了一眼,不少人早飯都吐了出來。
那人早已經死了,摔在山下似碰到了熊瞎子,人倒是沒被吃掉,臉卻給舔了個幹淨。
熊瞎子的舌頭上都是倒刺,一張臉被舔的慘不忍睹,五官換了位,眼珠子流出來,一片皿肉模糊,早已看不出本來面容。
隻能從衣着上看出,的确是北楚失蹤的侍衛。
除了頭上的摔傷,身上沒有其他傷痕,看來是他自己不小心摔下山崖的,北楚使臣見此,也隻能趕緊讓人把屍體埋了。
董韋拍着腿重重一歎,“這個混賬,好端端的跑到斷崖上去做什麼?”
褚旬一張精明來回閃爍,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隻暗暗搖頭。
經此一事,有些文臣連山都不敢上了,哆哆嗦嗦回帳篷等着。
上山狩獵的人明顯比前一日少了許多。
二白剛洗漱完,正準備吃早飯,芙洛便來了。
一進賬登時一愣,“錦二白,你怎麼在這?”
說罷四處一掃,“君烨哥哥呢?”
二白也不起身行禮,繼續吃她的早飯,随口答道,“他、一早上就出去了!”
芙洛坐在他對面,不悅的打量二白,“你還沒回答本公主呢,你怎麼會在君烨哥哥的帳篷裡?”
二白嘴裡叼着半個包子,眼睛眨了眨,道,“我是他的貼身丫鬟啊,當然要随身侍奉主子!”
“貼身丫鬟?”芙洛明顯不信,貼身丫鬟能和主子一起入席?
“你不是皇兄的朋友,怎麼又成了君烨哥哥的丫鬟?”
二白皺了皺眉,嘟囔道,“此事說來話長、”她眸子一擡,伸手一指門口,笑道,“讓你的君烨哥哥來給你解釋!”
芙洛倏然回頭,就見君烨正掀簾進帳,看到芙洛眉心一皺,忙轉眸看向二白,見她好端端的正坐在那吃飯,才眸光一緩,沉聲道,“芙公主怎麼來了?”
芙洛立刻上前,也忘了之前要問的事,展顔笑道,“君烨哥哥,今天我要和你一起上山打獵!”
君烨掃了一眼二白,才淡聲道,“今日我不上山,和皇上有事要商議,你也不要胡鬧,回帳去!”
“啊!”芙洛失望的皺眉,垂眸不語,眼尾一掃席地坐在地毯上的二白,頓時又揚起眉來,“你不陪我去,那本公主就讓錦二白陪我去!”
“她也不行!”君烨直接拒絕。
“為什麼?”芙洛大聲問道。
二白還在吃湯包,見芙洛看過來,無辜的聳了聳肩。
“不許去就是不許去!”君烨沉眉冷聲道。
芙洛受寵慣了,哪裡被人這樣拒絕過,眼圈一紅就要落下淚來,卻似極怕君烨,不敢反駁,隻站在那裡垂着頭抹淚,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二白頓時有些心疼,走過去,安慰道,“别哭,我陪你去還不行?”
芙洛立刻不哭了,面上一喜,卻下意識的先看向君烨。
君烨一雙墨眸凝在二白身上,聲音不自覺的便柔和下來,“山中雜人甚多,刀箭無眼,你們兩人都不會功夫,若有事如何自保?”
“芙公主身邊有侍女和下人啊,我們也不進深山,隻在圍獵場邊上打幾隻兔子就回來,周圍都有侍衛,不會出事的!”二白道。
芙洛連連點頭,“嗯嗯,保證不走遠!”
君烨依舊有些不放心,“那我讓亓炎跟着你們兩人!”
“好!”二白應聲下來。
芙洛見君烨答應,立刻歡呼了一聲,抱住二白高興的喊道,“謝謝鸾姐姐!”
君烨頓時掃眸過來,沉聲道,“你喊她什麼?”
二白身體僵了僵,退後一步,風輕雲淡的道,“芙公主一時高興認錯人了吧?”
芙洛吐了吐舌,有些尴尬的道,“抱歉,我把你當成了鸾姐姐!”
君烨自小便認識芙洛,對她的性子也了解,說沒說謊,一眼便能看穿,此時見她窘迫的神情的确像是認錯了人,長眸半垂,遮住裡面的幽深,隻讓亓炎進來,吩咐他保護好二白和芙公主。
芙洛騎着一匹棗紅小馬,身後宮女、太監将近二十人,撐着傘,端着茶,捧着糕點,浩浩蕩蕩的進了山。
二白看着這一行隊伍,對着亓炎無奈的搖頭,這哪裡是去狩獵,分明是逛廟會來了!
亓炎面無表情的臉上唇角微微抽了抽。
此刻皇帳内,燕昭宇懶懶坐在貂皮絨毯上,看着下面跪坐的褚旬,淡淡笑道,
“褚大人茶已經喝了兩盞,可是有話要對朕說?”
褚旬笑了笑,目中精光閃爍,眼尾一瞥四周,見宮人都已經退下,才壓低聲音道,“此次來大燕,微臣另奉太子之命,如若皇上答應聯姻之事,将來必同燕皇一榮俱榮!”
燕昭宇自顧倒了酒,放在唇下淺抿,淡聲道,“如今我大燕攝政王掌權,這話褚大人和攝政王說也許會更有成效!”
褚旬恭敬的伏下身去,铿聲道,“我太子殿下隻知大燕有燕皇,不知攝政王!”
燕昭宇噗嗤笑了一聲,但笑不語。
“燕皇早已到了親政的年紀,攝政王遲遲不肯放權,不軌之心昭然若揭,将來若有用到我北楚的時候,北楚必然唯燕皇馬首是瞻!”
燕昭宇瞥眼過來,聲音漸冷,“此話離間我大燕内政,你不怕朕殺了你?”
褚旬頭垂的更低,“微臣相信燕皇是明君,是離間還是肺腑之言自能分的清楚。”
燕昭宇目光冷沉的看着他,半晌,勾唇輕笑,起身過去親自将褚旬攙扶起來,“和親之事朕會慎重考慮,在褚大人回北楚之前,定會給褚大人一個明确的答複!”
褚旬微微放松下來,“是,微臣領旨!”
“聽侍衛來報,董勇士的貼身侍衛在山林中出了意外,朕深感不安,還望褚大人多加安撫!”燕昭宇晏晏笑道。
“自然,自然,純屬他自己不小心,和貴國無關!”褚旬忙道。
這大燕皇帝看似慵懶随意,不知為何,幾句話下來,他後背便出了一層細汗,黏膩難忍。
“好了,你下去吧!”
“是!”褚旬微微籲了口氣,叩拜而退。
起身剛走到帳門處,突然又聽到身後那人淡聲道,“對了,朕前幾日還收到了貴國三皇子的密信,所求竟然和貴國太子不約而同,都是北楚皇子,這可就有趣了!”
褚旬面色微變,急急回身跪下道,“三皇子不經我皇私信燕皇,于我北楚和大燕都是大不敬,我皇早已看出三皇子叛逆之心,萬分厭惡,還請燕皇慎重定奪!”
燕昭宇輕輕點頭,“朕一直未回複,早已将那書信燒了!”
褚旬長舒一口氣,“皇上英明!那微臣告退了!”
他面色越發恭敬,彎腰退出大帳。
燕昭宇面色淡下來,長指捏着手中酒盞,看着杯中清透的酒水,神色陰郁。
正要放下酒盞起身,突然就聽帳外侍衛冷喝一聲,“什麼人,皇上營帳,不得靠近,馬上離開!”
“侍衛大哥,奴婢是明鸾公主身邊的下人,有要事求見皇上!”
燕昭宇眉心輕蹙,啟口道,“讓她進來!”
“是!”
侍衛應聲,掀開帳簾,讓韻兒進去。
韻兒不敢看燕昭宇,撲通一聲便跪了下去,頭低低的伏在地上,顫聲道,“奴婢參見、皇上!”
“明鸾她怎麼了?”燕昭宇挑眉問道。
“我家公主身體虛弱,受不了帳篷的寒氣,今早起來便覺得不舒服。”
燕昭宇臉色不變,聲音還倒有幾分關切,“哦?可看過太醫了?”
“是,奴婢先禀告了明碩郡主,郡主請了太醫來,說若有溫泉水,用泉水泡半日去去寒氣便好了。明碩郡主說山上行宮便有溫湯泉,所以、奴婢特來請旨,可否讓公主住到行宮去,等狩獵結束在下山一起回城。”
韻兒說了一大串話,最後緊張到舌頭都僵直。
燕昭宇漫不經心的點頭,“既然如此,那便去吧!”
“是!”韻兒歡喜道,“奴婢替公主謝過皇上!”
韻兒躬身退下,出了大帳隻覺渾身都僵硬的厲害,深吸了口氣,忙往明鸾的大帳走。
這邊二白坐在一顆高大的樟樹上,晃着腿,百無聊賴的和樹下的亓炎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不遠處,芙洛射不中,正和下人一起用大網扣兔子。
“你家主子的鳥呢?那家夥最愛湊熱鬧,怎麼沒一起跟來?”
亓炎身姿筆直,聲音平的似沒有音調起伏,“怕抓!”
“噗嗤!”二白忍不住一口笑噴出來,“原來它也有怕的!怕被當成獵物一起射殺了?”
亓炎認真的“嗯”了一聲。
“它不是自稱是高貴的飛禽?”
亓炎面無表情,“高貴的走獸也怕獵殺!”
二白瞄了他一眼,贊同的點頭。
“錦二白,快來幫本公主抓兔子!”那邊芙公主嚷嚷道,然後訓斥下人,“不要傷了它,本公主要活的,要活的!”
二白巋然不動,兔子公主抓兔子,想想就覺得可笑!
她才不去湊熱鬧!
正準備躺在樹上睡一覺,突然聽到有馬車聲由遠及近駛來。
二白坐起身來,就見那馬車已到了跟前,車夫勒馬停車,車門一響,明鸾公主自車裡走了出來。
一身白色輕紗長裙,面容柔美,站在樹下仰頭看着二白,“錦姑娘,可否下來一叙?”
二白踩着樹幹跳下來,身着騎裝,嘴裡叼着一個野果子,頗有幾分痞子氣,語氣疏離,“公主何事吩咐?”
“我受不住山中寒氣,身體不适,皇上特赦讓我去山上行宮中修養,想讓錦姑娘陪我一同前往。”明鸾神情溫和,甚至帶着一抹不明顯的請求。
二白挑了挑眉,“為什麼要我陪公主去?”
“我有要事要同錦姑娘談,何況行宮就在半山腰,來回不過一個多時辰,還勞煩錦姑娘陪我走一程。”明鸾态度越發謙和。
“什麼事現在不可以說嗎?”二白回頭看了看芙洛。
芙洛此時看到明鸾的車駕也跑了過來,乖巧的喊了一聲,“鸾姐姐!”
“芙兒乖!”明鸾輕笑,“你先自己玩,讓錦姑娘陪我上一趟山好不好?”
芙洛自然是聽明鸾的話,連連點頭,“好,盡管去就是,芙兒在這裡等着!”
既然如此,二白也不好再推脫,點頭道,“好,那我便陪公主上山。”
“多謝錦姑娘!”
明鸾态度真誠,轉身帶着二白往車上走,後面亓炎立刻也跟了上來。
“你留下!”二白轉頭道,“你在這裡保護公主!”
芙洛帶來的人都是她近身的侍女太監,沒有功夫,關鍵時刻沒有一個能用的上的,在山林中實在不太安全。
“公子讓屬下保護錦姑娘!”亓炎淡定道。
“我有什麼好保護的?”二白瞄了一眼明鸾,她身後隻帶着那個小侍女韻兒,能将她如何,“再說你家公子說的是保護我和芙公主,你走了,芙公主怎麼辦?”
“本公主有這麼多人呢!”芙洛争辯道。
“不可!”二白正了顔色,吩咐道,“亓炎留下,我送明鸾公主上山,走的是平穩的山路,不會有事,很快就會回來!”
亓炎掃了一眼芙洛,眉頭微皺,隻得點頭,“是!”
明鸾美目一閃,款款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