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秋禾等人從外面回來了。
琴妃面上神色不變,眸子卻裡一閃而過欣喜之意,立刻站了起來,看向秋禾,問道:“可有搜到什麼?”
出去搜查的可是琴妃、玉賢妃以及敬貴妃的人,都或多或少與顧舊年之間有些矛盾,所以直接将此事的矛頭指向顧舊年即可,不僅可以撇清琴妃自己,還能借此機會讓顧舊年落水。
隻不過出乎琴妃意料的是,秋禾先是行了一禮,然後面露為難之色,有些支支吾吾的道:“回琴妃娘娘,奴婢、奴婢什麼也沒有搜到。”
琴妃就是一怔:“什麼也沒有搜到?!”
秋禾本來的确是想要在搜查永安殿的時候将此事栽贓在顧舊年的身上,于是她偷偷摸摸的到了永安殿的一個角落,趁着玉賢妃和敬貴妃的宮人都沒有看見,便将手中藏着的東西扔在地上。
然後大喊了一聲:“我找到了,你們快過來。”
接着秋禾急急忙忙的讓衆人都過來圍着,等到所有人都圍了過來之後,正要指着地上的東西,卻忽地愣在了原地,因為剛才被她扔在地上的東西不知怎麼地,竟然消失不見了。
秋禾就算是想要解釋也解釋不清楚,畢竟地上真真切切是什麼東西都沒有,秋禾就感覺像是見鬼了一樣,但是總不能說是她自己剛才剛扔在這裡的,所以隻能啞然無聲,如今見到琴妃,也隻好說什麼都沒搜到。
顧舊年看着秋禾的樣子,便微微一笑,她讓厲承離開,自然是防備他人栽贓到永安殿裡,現在看來,厲承果然沒有辜負顧舊年的信任,做的不錯。
秋禾見琴妃說話的語調有些提高,很有些疾聲厲色的樣子,也隻好深深的低下頭,然後點了一下頭,道:“是,奴婢什麼都沒有搜到。”
琴妃慢慢轉過頭去,看向顧舊年,眸子裡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秋禾從小便和她一起長大,經過當年景家之事後,又一同到了丞相府裡,是和她一同嫁到皇宮之中的陪嫁丫鬟,向來忠心耿耿,辦事利落,難道就連秋禾也和江太醫一樣,被顧舊年收買背叛自己了不成?為什麼如今連秋禾也這樣……?!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顧舊年對于琴妃投過來的目光不閃不避,隻是微微一笑,道:“琴妃娘娘,既然其他的地方什麼都沒有搜到的話,現在是不是應該搜查含香宮了?整個後宮,好像就隻有含香宮沒有被搜查了吧。”
琴妃冷笑了一聲,想必過去了這麼久,烏頭堿應該也被處理掉了,便十分坦然的道:“這是當然,本宮光明磊落,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自然不怕被搜查,秋禾,那便趕緊搜吧。”
雖然話是這麼說,可是當琴妃對上了顧舊年墨色深邃的眸子,心底就是一涼,顧舊年不會無緣無故這麼說的,也不會明知自己有可能動手處理掉還給自己最後搜查的機會,難道這一切其實也是顧舊年早就已經算好的?
琴妃有些不敢想象,但是無論如何,她不能退卻,更何況,到了現在明深都沒有過來,恐怕也是不會在過來了,所以琴妃定了定心神,讓自己不要太過緊張,以免落在别人的眼裡,還以為自己是怕了顧舊年。
琴妃話罷,秋禾和玉賢妃、敬貴妃身邊的宮人便開始搜查含香宮。
一開始琴妃還能安穩坐住,可是每當琴妃看着顧舊年那若有若無的笑意,便會覺得心底有些慌亂,隻好強自讓自己鎮定下來,先前幾次,顧舊年的手段也不過如此而已,這一次難道還能弄出什麼花來不成?
這麼想着,琴妃便稍稍的安下了心,
隻不過,最終還是怕什麼來什麼。
衆位妃嫔都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之上,便是這時,含香宮的門口傳來了内侍高唱聲音:“陛下駕到――”
琴妃神色一變,明深還是來了,難道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去了嗎?她分明隻是想要那名侍衛趁機處理了銀鳳簪,而不是叫明深前來,也就是說,其實顧舊年是刻意給她之前那麼久的喘息時間?
顧舊年身形不動,安然坐在明紫雕檀的桌案之上,唇邊的笑意越發濃郁,卻更顯清冷華貴。
衆位妃嫔聽到内侍的聲音,自然都要起身迎接。
隻不過,在琴妃看到明深身後那人的刹那,臉上的神情徹底的變了。
站在明深的身後那人,正是天策軍的大統領,也同樣是禦前侍衛,此人名喚郁博安,是明深的心腹之一。
不過此時,郁博安的手裡拎着一個人的衣領,将那個人半拖着跟着明深向裡走來。
被郁博安拎住衣領的那個人此時顯得十分的狼狽,臉上也盡染皿色,衣服被磨破大半,在郁博安的拉扯之下半是爬着半是走的跟着。
而那個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将銀鳳簪塞入自己衣袖之中,又假裝去請明深前來實則是為了處理掉銀鳳簪的那個侍衛。
琴妃頓時意識到了不好,但是現在也不是出言解釋的時候,先與衆位妃嫔一起行了禮,可是明深卻遲遲不開口讓衆人平身。
“那個人,倒是有幾分眼熟呀……”顧舊年笑了笑,仍是半坐在明紫雕檀的桌案之上,擡了擡下巴,指着那名被郁博安拎住衣領的侍衛。
明深沒有接話,而是徑自走到了主位坐下,神色十分的陰郁冰冷。
琴妃看着那個人的慘狀,又想到他是被郁博安親手抓住的,心裡就有了什麼不好的猜測,不由得開口問道:“陛下,不知道他犯了什麼錯。”
郁博安松開手,然後一腳踹在那人的背部,讓他跪在地上,代替明深開了口,道:“此人意圖行刺陛下。”
琴妃神色一變:“不可能。”
“人證物證俱在。”郁博安十分冷硬的答道。
琴妃心裡思緒快速飛轉,心知此事是逃脫不去了,隻好硬着頭皮道:“此人竟敢行刺陛下,如此膽大妄為,不自量力,其罪當誅。”
那名侍衛支支吾吾的哼了幾聲,卻苦于說不出話,身子被郁博安用腳按住,也不知道郁博安是怎麼做的,壓着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明深仍是沒有說話,隻是看了琴妃一眼,身子微微側倚着,視線裡正好可以看見顧舊年。
琴妃見明深不說話,心底十分的慌亂,她可沒要這名侍衛去行刺陛下,怎麼無緣無故就成了這樣?難道從最一開始,顧舊年就不是要借烏頭堿的事情對付她,而是行刺陛下這個罪名?
想到這裡,琴妃的心裡就涼了半截,行刺陛下的罪名可是比毒害妃嫔的罪名還要嚴重的多了。
隻不過琴妃是定然想不到的,顧舊年自始至終,兩件事情,都沒有放棄過,也就是說,毒害妃嫔和行刺陛下的罪名,都已經死死的壓在了琴妃的身上。
顧舊年見明深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不由得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很顯然,不要看我,辦案!
明深唇邊彎起一抹弧度,然後才斂起臉上的神色,看向琴妃,淡淡的問道:“這是你的人?”
琴妃點頭,神色看似鎮定,道:“正是臣妾的人,但是臣妾絕對沒有吩咐他去行刺陛下,臣妾絕無這個膽子,請陛下明察。”
“那他身上的又是什麼?”明深的聲音陡然一冷。
郁博安聞言,便将那名侍衛之前塞在衣袖之中的銀鳳簪拿了出來,扔在地上,銀鳳簪觸碰到地面的聲音就猶如是敲擊在了琴妃的心頭。
“若是朕沒有記錯,這銀鳳簪,應是你的吧。”明深的語氣是一貫的低沉冰冷,徐徐問道,“為何會在這侍衛的身上?”
“這……”琴妃一時之間啞然,卻連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
說?還能說什麼?明深過來顯然就是袒護顧舊年的,無論對錯,明深都不可能懲罰顧舊年,一定會懲處自己,行刺陛下,這麼大的罪責若是擔在自己的身上,那不要說自己了,就連自己身後的家族,恐怕都要受到牽連。
而且更不能說這個銀鳳簪是之前從巧婕妤的身上拿出的,這無疑是将自己推進毒害妃嫔的罪名,總之,現在無論怎麼做,都是一個錯,竟然沒有萬全之法!
隻不過,該來的還是要來的。
秋禾等人就在這時,搜查完了含香宮,走了進來,先是行禮,然後敬貴妃的宮人流雲便開口道:“禀陛下和幾位娘娘,奴婢在含香宮的寝殿裡,搜出了烏頭堿。”
明深皺了皺眉,周圍就有宮人告訴了明深巧婕妤之死,以及烏頭堿等事情。
而琴妃再也跪不住了,若不是身旁還有人扶着,隻怕就要倒了下去,她分明是吩咐了人去處理掉,為什麼還會被搜出來?這其中到底是哪裡出現了問題?!
幾日之前,琴妃感覺到偶爾會身體發寒,便宣了江太醫前來把脈,之後江太醫就開了川烏為藥方,其中雖然含有烏頭堿,但是對于治療風寒等疾病頗有用途,隻不過琴妃怎麼也想不到,顧舊年竟然會先用烏頭堿将巧婕妤毒死,然後又牽扯的這麼遠,甚至,都到了行刺陛下這麼嚴重的地步。
知道琴妃的宮裡有川烏的人絕對不少,強行遮掩是沒有任何用途的,琴妃沉下了心,眼前是兩樁罪名,一是行刺陛下,二是毒害妃嫔,而且這并不是讓她二選一,而是兩者兼有。
這兩樁罪名,無論是哪一個,都是必死之局,更何況還是兩個一起,看來顧舊年還真的是害怕她逃脫,故意将兩個計策連環起來,讓她隻意識到一個,卻意識不到另一個,直到這個時候,琴妃才終于明白顧舊年的手段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隻不過,琴妃是不會認輸的。
于是琴妃站了起來,此時除了顧舊年和明深以及他帶來的人以外,其餘所有人都是跪着的,可是琴妃卻站了起來,不由得讓衆人都愣了一下。
她走到了玉賢妃的面前,眸子裡是十分冷漠的情緒,然後揚手就是一個耳光打了過去。
啪!
一道十分清脆的聲音在回蕩了寂靜的大殿之中,
所有人都被琴妃突如其來的動作弄懵了,更不要說當事人玉賢妃了。
琴妃這是做什麼?自知死罪難逃,便在之前找人洩憤?但是,就算是找人洩憤,也應該找顧舊年才對,找玉賢妃算是什麼?
玉賢妃的頭被打偏到了一邊,發髻也散亂了下來,捂着臉,滿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琴妃。
琴妃冷冷的看着玉賢妃,然後開了口,聲音有點低啞冷厲,和琴妃平日裡的溫潤如水的嗓音截然不同:“你為什麼要如此陷害于我?”
“我……?!”玉賢妃聞言不解,隻得啞然,她向來懦弱,遇事都是依附于琴妃,此刻竟然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好,隻能捂着臉,看着琴妃。
“我想不到,你出身名門望族,竟然會做出這種事情。”
聽着琴妃的話,顧舊年秀長入鬓的眉稍稍一沉,不過繼而又舒展了眉頭,既然如此,那她便接着看好戲就是。
而玉賢妃聽到琴妃話裡名門望族四個字的時候,心底就是一跳,玉賢妃之所以依附于琴妃,便是因為琴妃出身丞相府中,她的生父是當今李丞相,而玉賢妃一家都隻能依附于丞相府的扶持,才能有如今的局面,若是沒有了丞相府的扶持,隻怕不出半年,就會淪落到原來的凄慘模樣。
而琴妃的意思,玉賢妃也聽明白了,琴妃要玉賢妃替她認罪。
玉賢妃隻感覺心底一片冰涼,她平日裡雖然懦弱,但也幫了琴妃做不少的事情,琴妃竟然如此對她,讓她來頂罪,可是這兩個罪名,行刺陛下和毒害妃嫔,無論哪一個都足夠她死好幾次了啊……
但是琴妃的态度也很明确,若是替她頂罪,她身後的家族不會受到一絲一毫的影響,但若是她不肯,那麼從今以後玉賢妃便隻能孤身一人在後宮之中了,再也沒有外戚,而且,到時候玉賢妃還要承受來自丞相府的報複。
思緒的掙紮隻是一瞬間的事情,玉賢妃明白其中的輕重緩急,心底雖然有些悲涼之意,但是為了家人,也隻能如此了,不然也對不起生她養她的父母。
琴妃将玉賢妃的表情收入眼底,便明白了玉賢妃已經想通,于是接着道:“之前你将川烏給我,要我用川烏養着身子發寒的毛病,本以為你是一片好心,卻沒想到你居然是意欲陷害我,還有那銀鳳簪分明是我給你的,你卻将銀鳳簪給我的侍衛,給我背上行刺陛下的罪名。”
顧舊年聽罷琴妃的話,臉上先是有些錯愕,繼而就浮現了一抹笑意,既然如此,那這樣似乎也不錯,不知道身邊的人一個接着一個背叛自己,到底該是一個什麼樣的滋味呢。
“是,都是我做的!”玉賢妃心底十分的悲涼,但是此時也隻好就這麼認罪了,将這些事情全部攬在自己的身上,也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的家人繼續安好,否則,就算自己逃脫的了一時,丞相府也必定不會放過自己的。
明深的眼底浮一抹極淡的冷意,卻沒有開口。
玉賢妃将額頭貼在冰冷的地面之上,聲音十分的悲戚,但是隻要一想到自己若是不幫琴妃頂罪,自己的家裡會受到怎麼樣的危機,于是她就隻能強行忍住内心的悲涼,将所有的事情都一并的攬在自己的身上。
“臣妾已然鑄成大錯,請陛下責罰。”
聽到玉賢妃的話,琴妃的心底還是有些不安,看了顧舊年一眼,卻見顧舊年也看向自己,那一雙清冷的眸子裡,有着些許笑意,似乎是對自己的舉動早有預料了一般,她就這麼肆意的坐着,卻都不開口将罪責再一次推到琴妃的身上。
顧舊年眸底含笑,稍稍透着冷意,卻十分的從容,既然琴妃想要如此,那就讓琴妃知道,被身邊所有人一并的背叛究竟是什麼樣的滋味吧。
所以顧舊年安然坐定,薄唇微微勾起一個弧度,并不開口。
“是你做的?”明深稍稍挑眉,唇邊浮現一抹冷意。
“是,都是臣妾的錯,請陛下降罪于臣妾。”玉賢妃的頭壓的更低了。
顧舊年忽地低笑了兩聲,琴妃将目光落在顧舊年的身上,不明白顧舊年為什麼忽然笑了起來,但是想到顧舊年的手段,心底就是一涼。
“原來此時和琴妃娘娘并沒有關系呀……”顧舊年從明紫雕檀的桌案上下來,看向琴妃,臉上是溫和的笑意,“這樣說來的話,之前真的是誤會琴妃娘娘了呢,我還以為那個歹毒之人就是你呢。”
“無妨。”琴妃面色有些僵硬,“隻要現在水落石出了就好。”
“那既然如此,陛下就降罪給玉賢妃娘娘就是了。”顧舊年側過頭去,看向明深,唇角一勾,清冷華貴的聲音猶如潺潺流水一般清澈,“隻不過念在賢妃娘娘是初犯的份上,就輕點處罰好了,左右也不是什麼大事。”
不是什麼大事?這話也真能說的出來,且不說毒害妃嫔是個什麼罪,但是行刺陛下,就算是有十條命也不夠死的。
但是說這話的人卻是顧舊年,明深長眉微微一揚:“是嗎?”
“當然。”顧舊年微微一笑。
琴妃既然能讓玉賢妃替她頂罪,那麼在糾纏下去就沒有意義了,明深是帝王,做事要講究的是一個證據,而不是想要懲罰誰就是誰,如今玉賢妃自己也承認了,倒不如痛快的順着琴妃走下去,反正……
顧舊年眸底浮現一抹笑意。
到時候也還是有好戲看。
隻怕從今夜之後,玉賢妃和琴妃之間的嫌隙,就會越來越厲害,而琴妃遲早會體會到什麼是衆叛親離。
但是顧舊年心底還是暗暗佩服琴妃,她之前設計此局,就是算定了琴妃絕無可能掙脫,隻不過讓顧舊年想不到的是即便身處這樣的絕境之中,琴妃居然還是能快速的想到應對之法,前後幾次差一點就要脫離了顧舊年的掌控,而這最後一步的必死之局卻還是讓琴妃用玉賢妃頂罪來逃脫。
那顧舊年就偏不讓玉賢妃受罰,若是玉賢妃因此而死,那也罷了,但若是玉賢妃不死,而且還活得好好的呢?玉賢妃又會不會怨怼琴妃,背叛琴妃呢?
“琴妃娘娘既然和此事毫無關系,自然不必收到處罰。”顧舊年的語氣半是含笑,又有那麼些許挑釁的意思,看着琴妃,“至于賢妃娘娘,我看既然她已經知道錯了,就隻要如皇後娘娘那般幽禁幾日好了。”
顧舊年的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有些不明所以,顧舊年精心設計出這樣的局面,難道不就是為了讓琴妃付出代價嗎?就算琴妃這一次可以讓玉賢妃頂罪,但也可以讓琴妃斷了左膀右臂。
明深聞言,眸子裡透着幾分古怪的神色,卻還是道:“好,那就依你說的做。”
玉賢妃怔住了,甚至都忘記了謝恩,她原以為是必死,結果想不到最後居然是這樣的結果,怔怔的擡起頭看着明深,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其餘的人也是面面相觑,實在是想不通顧舊年到底是什麼意思,大半夜的興師動衆來圍觀,居然就是看到玉賢妃被幽禁?
這……這到底叫什麼事?
而且這兩樁罪名,無論哪一樣都是足夠死罪,可是兩樁罪名加在了一起,居然隻是讓玉賢妃幽禁宮裡?
明深不管玉賢妃和其餘衆人到底是什麼反應,隻覺得今夜的顧舊年和以前截然不同,不似當年初見那時的清冽冷淡,也不複初初醒來時的溫婉沉靜,而是一種格外的清華優雅,唇邊自始至終半含了一抹笑意,是将所有人都收入眼底,翻覆于股掌之間的從容自若。
于是他徑自走到顧舊年的身邊,顧舊年恰也擡頭看向他。
四目相對的刹那,顧舊年忽地感覺到心底一跳,然後微微的側過了頭,将視線落在了别處,錯開明深的目光。
明深伸手握住了顧舊年的手,肌膚觸碰的刹那,顧舊年的身子陡地一顫,然後顧舊年才有些意識到。
她已經有些喜歡他了。
隻是這個想法剛一出來,就被顧舊年扼殺在腦海之中,她十分僵硬的抽出自己的手,用力的揉了揉眉心,在沒有找回到記憶之前,她不敢。
燭光映在顧舊年的臉上,映出顧舊年臉頰之上淡淡的绯紅之色,于是明深的唇邊就彎起了一抹弧度,低低的笑了兩聲。
燭火又跳動了一下,然後再次歸于平靜。
明深便向着含香宮外走去,地上跪着的衆人自動的讓開了一條路,讓明深過去。
等到明深走了之後,地上跪着的妃嫔才紛紛的站起來,琴妃冷冷的看了顧舊年一眼,然後便上前将玉賢妃扶起來,隻不過琴妃的手剛碰到玉賢妃的時候,就被玉賢妃避開了,如避蛇蠍一般。
這一幕落在了顧舊年的眼底,她的臉上就不由得浮現一抹笑意。
而敬貴妃看向顧舊年的神色,卻顯出了幾分驚懼,今夜顧舊年的表現,當真是讓她覺得既意外又害怕,而最後這樣的結果,也是讓敬貴妃出乎意料。
玉賢妃站了起來,身邊的宮女采蓮将玉賢妃扶着,但是玉賢妃看向琴妃的神色總有幾分躲閃之意,她是懦弱,但是她不傻,今日之所以沒有受到什麼重責,不是因為明深縱了她,而是因為顧舊年出言相助。
無論顧舊年的本意是什麼,但是這一份情,她不能不承,至于琴妃,為了自保而讓她頂罪,她雖然理解,卻不能不怨恨。
所以玉賢妃在看向顧舊年的時候,就有幾分感激之意。
琴妃的手指攥的越來越緊。
“哼,無趣。”婉修儀冷哼了一聲,原本以為是可以看戲,結果看到最後,結局居然是這樣的。
衆位妃嫔都陸續的出去離開了含香宮,隻不過顧舊年卻依舊沒有走。
琴妃上前走到顧舊年的身邊,臉上沒有露出任何的怨恨神色,而是笑了起來,但是那笑意裡深藏着的情緒,卻是十分銳利狠毒的。
“顧舊年,這一次的事情,多謝你了。”
“琴妃娘娘謝我什麼?”
“若不是你,隻怕陛下也不能這麼輕易的放過了玉賢妃。”
顧舊年聞言,臉上陡地牽出了一個十分豔麗的笑意,道:“畢竟此事本來就和賢妃娘娘沒有關系,我不過就是順水推舟的幫了一下賢妃娘娘而已。”
“是啊……”琴妃也淡淡的笑了,“害死巧婕妤的那個人,自然會受到報應的。”
琴妃指的自然就是顧舊年了,琴妃心裡清楚,以巧婕妤的性子,又怎麼可能會自缢,無非就是顧舊年想要借巧婕妤的死來陷害她而已。
顧舊年輕輕的笑了起來,道:“如果這樣也會有報應的話,那這許多事情也就說不準了。”
琴妃手指微微的抖了一下,然後道:“既然如此,那以後便慢慢看,到底會是如何。”
……
顧舊年不得不感歎宮裡的人情涼薄,也覺得巧婕妤果然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雖然顧舊年并不為巧婕妤的死去而感覺到任何的惋惜,但是看到那些所有與巧婕妤表面交好的人,在看到巧婕妤屍體的時候,都是如此的漠不關心,不由得就是覺得心底一涼。
皇宮之中,果然是存不得溫情的。
就算是一個婕妤,也是說死就死了,沒有人對她任何的憐惜,最後也就這麼簡單的處理了,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等到顧舊年回到永安殿之後,那位胡子花白的江太醫也沖了進來,撲到地上,額頭緊緊的貼着地面,泣不成聲的道:“還請姑娘救救微臣吧,求姑娘大發善心救救微臣的家人吧,求姑娘您了!”
邊說着,邊磕着頭,十分的用力。
顧舊年淡淡的睨了他一眼,江太醫如今背叛舊主琴妃,琴妃對他斷斷是留不得了,江太醫又不是像慕雲兮一樣是孤身一人,他還有家人,為今之計,江太醫隻有祈求顧舊年能保住他們一家子的性命,再不濟,也将他的性命保住才好。
“你以前幫助琴妃為虎作伥,害過的人也不少吧。”顧舊年的聲音是笑着的,但是語氣卻十分的冰冷。
江太醫身子就是顫抖了起來,生怕顧舊年會将他抛棄,于是連忙道:“微臣、微臣都是聽從琴妃娘娘的吩咐,是身不由己啊,都說醫者父母心,微臣又怎麼會有害人之心,還請姑娘救救我吧!”
“身不由己?”顧舊年眉頭微微的挑起。
“是、是,當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那又如何,這世間上身不由己的人多了。”顧舊年厭惡的蹙了蹙秀眉,就要讓厲承将江太醫帶走,任由他自生自滅。
江太醫惶恐不已,連忙道:“姑娘、姑娘,不要這麼心狠,我、我醫術高明,這世上的病我都能治,求您留給我一條生路吧。”
如果顧舊年身邊沒有醫者,也許顧舊年會考慮留下江太醫,畢竟江太醫也算是太醫院的老太醫了,但是顧舊年身邊既然都有了慕雲兮這個名醫,當然是不需要江太醫這個牆頭草了,任由他自生自滅也就罷了。
于是沒有在接話,擡眼給了厲承一個眼神,厲承便上前拎着江太醫的衣領向外而去,拖到了永安殿外面,直接将江太醫向外一扔,然後就轉身回來永安殿,又将大門關了起來。
江太醫哆哆嗦嗦半天才從地上站了起來,看向永安殿,目光之中就露出了十分陰狠的顔色。
……
數日之後。
永安殿裡。
這幾日初雨的身子都由慕雲兮調養着,一日比一日好了起來,嗓子雖然還是有些低啞,但已經可以發聲,隻是以慕雲兮的醫術,都要調養至今,足以見當日所受的傷勢有多麼的嚴重。
慕雲兮伸手搭上初雨的腕脈,片刻之後又收回了手,然後對顧舊年道:“初雨姑娘的身子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隻要按照這個方子接着服藥,不出幾日,就可以痊愈了。”
顧舊年聞言,臉上便露出了一絲的笑意,自從在落雲宮醒來之後,整個世界便猶如是陌生的一般,過去了這許久,顧舊年才逐漸的感覺到真實,而初雨,是她醒來之後認識的第二個人,自然不能讓初雨受到外人的委屈。
慕雲兮看着顧舊年,眉頭卻不由得皺了起來,默然了半晌,然後才問道:“你之前,為什麼要出現在含香宮裡?隻要把證據都抛出去就可以了,你這樣大張旗鼓的,隻怕會成為衆矢之的。”
“有何不可?”顧舊年笑了一聲,聲音裡透着幾分冷意,道,“無論如何做,左右也是一樣的局面,倒不如直接告訴她們,得罪我是一個什麼下場,這遠比我隐在幕後來的痛快。”
不錯,顧舊年便是這個意思,她的确可以不出面,但是她是要讓所有人都清楚,她即便沒有身家背景,也不是她們可以輕易招惹的,示威,她就是在示威,否則,其他人便也會如婉修儀與敬貴妃一般,肆意欺侮于她。
即便那件事情最後的結果看似可笑,但是沒有人會忘記,這個結果是顧舊年提出來的,而明深卻直接答應了,這中間都沒有任何的猶豫,甚至根本就沒有考慮過這樣的結果是否合理。
所以,下一次,若是有人想要對付顧舊年,也必須要考慮到,這樣做,到底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
慕雲兮聞言,便也有些明白了顧舊年的意思。
顧舊年大概是又想到了什麼,伸手從懷中将慕雲兮之前給她的玉佩拿了出來,便要遞給慕雲兮,道:“那件事情還要多謝你了,要不是你的玉佩,隻怕還不會這麼輕易的說服江太醫,現在此事既然已經了結,這個玉佩就還給你。”
慕雲兮看着顧舊年伸出手要将玉佩還給他,連忙擺了擺手,道:“不不,我、這個……”
慕雲兮有些結結巴巴的,顧舊年眨了眨眼,看向他。
“還是請你收下……說不準,以後還會有用到的時候。”慕雲兮說着,忙不疊的拎着藥箱,然後就向外走去,步履匆匆,生怕顧舊年喚住他一般。
顧舊年就有些奇怪了,不明白慕雲兮的反應為什麼如此的反常,但是慕雲兮既然已經向外走去,顧舊年就隻好将慕雲兮的玉佩在收了起來。
便是這時,厲承從外面走了進來,而慕雲兮一直低着頭,急匆匆的向外走去,沒有看到前方的厲承,差一點兩個人就撞在了一起,幸而厲承身手矯健,一個閃身就躲了過去。
“慕大人,你這是……”厲承有些錯愕,慕雲兮好歹也是皇宮之中的太醫,竟然還如此冒冒失失的。
慕雲兮這才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失态了,十分尴尬的咳了一聲,然後向外走去。
“你怎麼來了?”顧舊年看向厲承,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我聽說,後天就是薛冷将軍歸來的日子。”厲承的神色有些擔憂的看向顧舊年,“到那時,陛下會舉辦宴會歡迎薛冷将軍的歸來,而皇後娘娘也必然會被放出來。”
顧舊年聽罷,臉上并沒有露出為難之色,而是微微一笑,道:“很好。”
厲承有些愕然:“好?”
“自然是好。”顧舊年笑道,“若是他一直在外征戰,我無論怎麼對付皇後都沒個結果,倒不如直接讓他回來,他一旦失勢,皇後對付與否都無所謂了。”
厲承不由得暗暗心驚,顧舊年果然不同于一般的後宮女子,一般女子身處後宮,隻顧着後宮裡的局面,而顧舊年卻将視線放在了前朝,将前朝和後宮的局面盡收眼底,單單是這樣的格局,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比較的。
“不知道姑娘準備怎麼做?”厲承問道。
顧舊年的手指輕輕的敲了敲桌面,搖了搖頭:“暫時還沒有必要考慮用什麼樣的手段,我還不知道薛冷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對付不同的人,手段自然不一樣,現在說這個,為時過早了。”
厲承點頭,卻是越來越佩服顧舊年了,隻覺得自己跟着顧舊年沒有跟錯人,今後顧舊年也絕對不會僅僅局限在皇宮之中,隻怕依着顧舊年的手段,若是她願意,便是颠覆整個天下也未嘗不可。
“皇後聽說這個消息,應該會很高興吧。”顧舊年笑了笑,道。
厲承點頭:“我路過皇後的景和宮的時候,完全看不出是被幽禁的樣子。”
顧舊年眸子裡暗含一抹鋒芒,既然薛冷後日便能凱旋歸來,那麼她就要好好看看這個薛冷,隻不過,托皇後的福,薛冷已經注定和顧舊年不能共存于世。
“隻不過……”厲承不免還是有些擔憂,“薛冷将軍畢竟是功臣,隻怕不是那麼輕易就可以對付的,若是不能将薛冷将軍除去,隻怕皇後她……”
顧舊年笑笑:“無妨。”
皇後的手段,她還真是沒有放在心上,皇後若是沒有了身後家族的幫助,隻怕除了她,其餘的人也能輕而易舉的将皇後從後位之上拖下來。
“對了,我讓你看着玉賢妃的情況,這幾日玉賢妃怎麼樣了?”
那日的事情之後,想必玉賢妃就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對琴妃唯命是從了,玉賢妃性子雖然懦弱,但是極好掌握,顧舊年便刻意關心了一下。
“和往常一樣,還是在西殿之中,隻不過偶爾會和徐嫔有些摩擦,但也無傷大雅。”厲承答道,“如今玉賢妃被幽禁在西殿,聽說心情有些不大好,但是往常玉賢妃也是極少出宮,所以并沒什麼不同。”
顧舊年點了點頭。
如今皇後一黨的人想必在薛冷歸來之後就要活躍一段時間,而琴妃一黨的人因為那一日的事情,暫時算是偃旗息鼓了,但是也不能掉以輕心,顧舊年既然準備要讓所有對付她的人付出代價,就要有萬全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