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病來如山倒
容卿慢慢推開了門,院子裡廊下挂着的幾盞燈依舊亮着,柔和的燈光溫柔的照射過來,那棵珍珠落的影子投在地上,微微晃動,像是被擾亂了的一池水。
很靜。
容卿走上前去,心中的滋味複雜糾結,分不清楚,仿佛世間所有的味道都攪亂在一起,都充斥在喉間,根本無從辨别。
要怎麼對她說呢?
說自己是不得已?
說是情勢所迫?
這些理由過于蒼白,他忽然有痛恨自己為什麼之前沒有斷然拒絕,為什麼沒有幹脆的說“不。
”
心思繁亂間,他已經踏上了台階,在外屋的安慧聽到聲音,立即出來查看,看到是容卿微微怔了一下,急忙施了個禮道:“奴婢見過皇上。
”
容卿點了點頭,“起來罷。
你家娘娘呢?
”
“娘娘她……”安慧垂着頭,“她……出去了還沒有回來。
”
“出去了?
”容卿皺了皺眉頭,心中突然有些緊張,她還沒有回來?
她去哪兒了?
現在她還處在特殊的時期,若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心煩意亂的問道:“什麼時候出去的?
可有人跟着?
”
“回皇上,娘娘出去很久了,奴婢也正在着急呢,不知道……有無人跟随,奴婢和維多利亞都在。
”安慧如實道,冷可情已經出去太久了,她不敢再隐瞞。
容卿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仿佛有隻手握住了他的心,他擺了擺手,“你進去吧,小心候着,也不要讓其它的人再知道這個消息。
”
“是。
”安慧立刻會意,轉身進了屋。
容卿下了台階,他拍了拍手,暗中的米開朗基羅和愛因斯坦立刻明白,兩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得……要命的時候來了。
兩個人無奈,隻能忐忑的現了身,容卿本來心中所期盼的是他們兩個不出現,這便說明他們兩個跟在冷可情的身邊,他還能安心一些,可是現在……
他的臉色如冰,眸子瞬間銳利如刀,米開朗基羅和愛因斯坦感覺着他的目光“唰唰”兩下就快要把皮肉都割下來了,兩人吞了一口唾沫,卻在容卿發言之前一個字都不敢說。
“朕當初是怎麼吩咐的?
”容卿聲音冷冷,像是墜地的冰珠子,“要讓你們時刻保護情妃的周全,此刻你們在此地,她人在哪兒?
”
米開朗基羅急忙跪下,“回皇上,娘娘當時堅決,不許屬下跟随。
”
容卿其實也知道冷可情的性子,此時也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他皺眉道:“她命令你返回的時候,她在哪兒?
”
“回皇上,是在幽福宮附近。
”
米開朗基羅剛剛說完,就覺得額前拂過一陣風,容卿的身影快速的向着宮外而去,袍角翻飛,片刻便不見了蹤影。
兩個人愣在那裡,互相看了一眼,“追不追?
”
愛因斯坦懊惱的搖了搖頭,“不知道啊,主子的意圖咱們永遠猜不透,不過……想必皇上此去會找到娘娘的,我想,他應該不會希望咱們出現在那裡。
”
容卿的腦海中浮現一個地方,在幽福中附近,那不正是自己每次有另一個人格出現的時候會去的地方嗎?
她……心頭有股悶悶的痛,他不願意再往下想,隻想着把腳下的步子加快,再加快。
冷可情有些昏昏沉沉的,她躺在石頭上,看着這世外桃源一般的影子,眼前的影子有些模糊,她晃了晃頭,覺得身子有些綿軟無力,她不禁一驚,難道是感冒了?
腦子裡這樣想着,身上的酸痛之感越發的強烈起來。
她急忙想要掙紮着坐起來,這個地方沒有幾個人知道,容卿……這兩天會陪着孫嫔吧?
自己若是病死在這裡,那可真成了笑話了。
她這段日子心火旺盛,又去吹了夜風,去了天牢那濕熱之地,回來之後又心中郁結難舒,再加上她跑到這裡來,這裡的氣溫要比外面涼上很多,躺在石頭上久了,外冷内熱一撞擊,這一次的病,要遠比她想象的厲害得多。
眼前的眩暈之感讓她手上無力,腳下也有些發軟,身子一晃就要栽倒,她突然覺得自己跌落到一個懷抱裡,有誰伸手抱住了她。
她心中起急,擡手就要劈過去,奈何手上無力,那一下看上去就像撫摸對方一樣,沒有什麼區别。
有人的呼吸噴在她的後頸上,眩暈中感覺到有些酸酸的麻,她晃了晃頭想要躲開,卻發現一晃頭暈得更厲害。
耳邊有急切的聲音道:“怎麼這麼燙?
”
那聲音低沉,帶着微微的啞,分外的好聽,冷可情聽着像是容卿的聲音,她自己心中知道不可能,此時容卿正在孫嫔那裡,怎麼會出在這兒?
她一定是病得太厲害了,她暗嘲自己,冷可情,别這麼沒有出息,誰不珍惜是誰沒有服氣,沒有了誰你也能好好的活下去。
盡管如此,也不知道是生病難受的,還是心裡被堵上了,心中的郁火沒有地方發洩,竟然變成了淚,“嗒”的一聲,掉到那個人的手背上。
那隻手抖了抖,後頸處的氣息微微停了停,繼而感覺那手臂更緊了緊,有人輕聲喚她的名字,“可情……”
隻是一個簡單的名字,卻是字字如鈍刀,割着她的耳膜她的心,冷可情想要掙脫,擺脫這種感覺,渾身的力道卻像快速的抽離了她的身子,頭疼、眼睛痛、鼻子塞的感覺瞬間席卷了她……
抱住她的人感覺她就像是一塊火炭,燙得吓人,而她方才掉落的一滴淚像是灼傷了他的肌膚,燙的他心頭都跟着一顫。
他緊了手臂,打橫把她抱在懷中,低低的喚着她的名字,她微閉着眼睛,眉頭緊緊皺着,臉色是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微微張着,幹巴巴的像是失去了汁液的幹花,讓他越發的心焦。
冷可情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夢中像是走過了熱氣騰騰的火焰山,像是跨過了千裡的雪原,又像是洗了一次又一次的澡,迷迷糊糊中,身上的酸痛之感在這些幻境中來了又去,最終如潮水一般慢慢退了去。
她緩緩睜開了眼睛,迷蒙中看到房間裡昏黃的燭火,房間裡的東西都蒙了一層溫柔的光,美人榻的小幾上擺着吃的東西,還有碗筷,不過看起來像是沒有動過的樣子,隔着屏風,好像是維多利亞正在收拾着什麼。
她慢慢的晃了晃頭,雖然還是沒有什麼力氣,但是感覺好了很多,頭也沒有那麼暈,酸痛感也退去了大半,她垂下眼睑,看着在床邊椅子上坐着閉目養神的容卿。
他的眉頭輕輕皺着,長眉也有幾分糾結,卷翹的睫毛投下的暗影遮不住眼睛下面淡淡的青色,他抿着嘴唇,嘴角有一點點的起皮。
冷可情垂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正被他握在手中,他的手很好看,骨節精美,雖然是男人的手,但是卻沒有一點粗糙的感覺,她的手在他的手中,仿佛是最契合的兩隻手掌。
她心底的根神經像是被撥了撥,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有些酸澀有些無奈,還有些許的悲傷,對未來結局可以預見的悲傷。
自己注定不是這皇宮中的金絲鳥兒,她無法去像其它的女人一樣卑微卻用盡心機的活着,把一生的祈盼都壓在他的身上。
像是感覺到她的目光,他緊了緊手,慢慢的睜開眼睛,随即驚喜的道:“你醒了?
感覺如何了?
”
冷可情低聲說道:“沒什麼了,好很多了。
”
“那便好,那便好,”他邊續說了兩次,語氣間的欣喜聽起來像是一個孩子。
聽到兩個人的聲音,維多利亞也走了進來,看到冷可情醒了,露出一臉的喜悅,一雙眼睛裡閃着水潤的光,容卿看了看她,“把藥端進來吧。
”
維多利亞點了點頭,轉身出去,又快步走了進來,托盤裡放着一隻藥碗,容卿擡手接過,用小勺嘗了嘗,輕聲說道:“喝藥吧,不太苦,我喂你。
”
他說的是“我”,而不是“朕。
”
冷可情垂下了眼睛,手指掠了掠耳邊的發,“不用了,我自己來,沒有那麼嬌氣。
”
容卿的動作頓住,目光深深,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冷可情掙紮着要坐起來,他伸出手去扶她,感覺到她的肩膀微微僵了僵,他的手指仿佛瞬間冰涼。
她笑了笑,任誰都看得出那笑意勉強,呼了口氣,擡手去接藥碗,容卿隻是看着她,并不遞給她,“我喂你”。
他聲音輕輕,卻是堅定,眼神平靜,眼底卻湧動着波瀾如海。
冷可情抿了抿嘴唇,不想與他在為這種小事做無畏的抗争,也不想讓他誤會自己是吃醋耍性子,低聲說道:“我隻是不想麻煩你,我自己可以的。
”
容卿的眼底閃過一絲疼痛,他低低的喚道:“可情……”
“好吧,”冷可情攔下他的話,“那我就享受一次好了。
”
她的不再堅持,她的故作輕松,她的淡淡笑意,都讓容卿的心一緊再緊,像被命運之手狠狠的握住,不留一絲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