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有些涼。

　　劍秋走在乘着一條小船，順江而上。後面，烏鴉緊緊地跟着。

　　不知過了幾天，又是一天的夜裡，兩人已經行到了江東與荊州的交界。

　　這時候，映着月光，劍秋開口了。

　　“這裡怎麼樣？”

　　烏鴉搖搖頭，劍秋道：“不好？”

　　“很好。”

　　“哦？”

　　烏鴉道：“不過，這裡不合适。”

　　“為什麼不合适？”劍秋似乎有些不解。

　　烏鴉道：“你知道的。”

　　劍秋道：“我不知道。”

　　烏鴉沉默了，說道：“你知道的。”

　　劍秋輕笑了一聲，說道：“你覺得我知道，其實我真的知道，但是我不在意，所以，我不知道為什麼這裡不合适。”

　　烏鴉也笑了，笑的依舊很不好看。但是，他确實笑了。

　　烏鴉覺得，劍秋說的話，很有趣，更很狂。

　　劍秋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你不懂麼？”

　　“蟬？螳螂？黃雀？”劍秋的聲音很輕，“如果黃雀捕螳螂，蟬在後面有用麼？”

　　“自然無用。”烏鴉的回答很利索。

　　劍秋道：“動手吧。”

　　烏鴉道：“你确定？”

　　“動手吧。”劍秋重複。

　　烏鴉皺眉，又說道：“你沒有機會的。”

　　“動手！”劍秋的語氣重了，似乎是在嫌棄烏鴉啰嗦。

　　烏鴉啰嗦麼？

　　他從不啰嗦的。甚至，他殺人之前都不會說話。

　　可是為什麼他總是在勸劍秋？這不是他的性格。

　　不懂。

　　“拔劍。”平淡的一句話，但是劍秋的眼中卻無比的凝重。

　　烏鴉之名，知道的人不多。如果不是因為他劍秋與七殺殿有着說不清的關系，他也不可能知道這位隐藏在陰影中的絕世刺客。

　　刺客之王，就是烏鴉。他，當之無愧。

　　劍秋不知道烏鴉多大，但是總歸是要比他大的。

　　他殺的人，也一定比劍秋多。

　　烏鴉手中也有一柄劍，同樣是烏黑的劍鞘，就連劍柄都是如墨一樣的黑。烏鴉就是黑色，自然也偏愛這種顔色。

　　劍秋聽說，烏鴉的劍，從未拔出過。

　　不知道，這次烏鴉會不會拔劍。

　　但是，結果是令劍秋失望的。

　　“我不用劍。”烏鴉的聲音，很沙啞，也許他的嗓子受過傷，說起話來，感覺很是奇怪。

　　烏鴉說他不用劍，劍秋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是他不會用劍？

　　還是自己不配他用劍？

　　如果他不會用劍，可是為什麼身邊還要帶一柄劍？

　　烏鴉左手抓着他的帶鞘長劍，右手自然垂下。

　　劍秋道：“你不是刺客。”

　　烏鴉道：“你也不是。”

　　劍秋道：“我曾經是。”

　　烏鴉道：“我曾經也是。”

　　劍秋笑了，笑的有些苦澀。烏鴉沒有笑，他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他感覺，自己與劍秋，都是可憐人。

　　夜風，吹過江面。

　　月夜，兩人兩船，相對之間，已無聲響。

　　江面，很開闊。

　　月光将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此時，似乎有些别樣的味道。

　　劍，已經刺出。樸實的一劍，簡簡單單。

　　劍秋是刺客，他的劍法，永遠都是那麼的簡單。他被尊稱為“劍道第一人”，可是他的劍法，卻不像是别的劍修那樣華麗。他的劍，似乎隻有一招。這一劍，沒有變化，就是簡簡單單的一劍。但是其中的劍意，卻令人驚駭。

　　現在剛剛初夏，甚至還是晚春，但是當劍秋那一劍刺出後，烏鴉看見了滿山的荒草枯樹。

　　也許是幻覺。

　　可，就算是幻覺，也是劍秋劍中的幻覺。

　　這一劍，是枯寂的一劍。宛如秋天一樣，萬物死寂。

　　這一劍，沒有任何的變化，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劍，所以這一劍是死的。

　　在别人看來，劍秋這一劍，不入流。可是這一劍在此時的烏鴉看來，這是他此生見過最恐怖的一劍。

　　這時候，他信了，劍秋也是位劍客。

　　他的劍，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像秋一樣的死寂。

　　劍秋的劍，無情的刺向了烏鴉的喉嚨。雖然不知道二人的關系，但是他們已經相處好幾日了。按說就算不是朋友，也不應當是敵人。可是，劍秋的劍，依舊冰冷的刺向了烏鴉的喉嚨。

　　烏鴉沒有意外，他明白劍秋。他就像是魔君一樣，不是性子冷，而是心中真的已經沒有了感情。他不在乎任何人，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因為，他們在乎的人，已經死過了，現在也是不生不死。沒有敬畏的人，最是可怕。

　　劍秋的劍，很強。

　　但是，烏鴉也很強。

　　烏鴉不用劍，他用的就是自己的右手。他的右手很别緻，平常放在他身上寬大的黑袍裡，不怎麼被人瞧見。他的手，戴着一隻黑色的手套。此時，正緊緊地握着劍秋的長劍。

　　劍秋的劍，，名叫碧水秋光劍，排在人界名劍譜第二，僅次于軒轅劍。這把劍的鋒利，不用多說，但是，奇怪的是，烏鴉的手套，竟然沒有被劃破。

　　烏鴉的手，穩穩當當的抓住了劍秋的碧水秋光劍，這柄排在人界名劍譜第二名的神劍，似乎并沒有煥發出他應有的光芒。

　　劍秋有些意外。

　　他沒有想到，他的劍，竟然有一天會被人徒手抓住。

　　他知道，自己的劍快不過烏鴉。但是，他怎麼可能能徒手抓得住碧水秋光劍？

　　這件事，太過駭然。

　　烏鴉的右手，似乎開始有些顫抖，烏黑的臉上，也有些漲紅。

　　劍秋的劍，，不是那麼好抓的。

　　可即便是這樣，烏鴉依舊沒有松手。

　　劍秋面無表情，盯着烏鴉，說道：“你是第一個擋住我這一劍的人。”

　　烏鴉道：“擋住你這一劍，真的不容易。”

　　“可你依舊是擋住了。”

　　說話間，兩人仍然在暗自運氣。他們誰也不想輸，不管是因為什麼。

　　可是劍秋知道，自己赢不了，自己不是烏鴉的對手。

　　是的，烏鴉早就說過，劍秋不是他的對手。

　　不過，劍秋不會放棄，隻要手中的劍仍在，劍秋就不會妥協。

　　天下第一劍，也不是白叫的。

　　沒有華麗的劍招，也沒有振聾發聩的劍鳴，劍秋費盡了全力，将長劍從烏鴉手中抽了回來。然後，又是普普通通的一劍。這一劍，宛如秋風，蘊含着無盡的哀傷之意，似乎是在為那無數死寂的生靈默哀。

　　這一劍，似乎與上一劍一樣。

　　劍秋，隻會這一劍。秋哀的一劍。

　　可是，烏鴉卻明白，這一劍，并不一樣。

　　秋，也不盡相同。

　　碧水秋光劍順着夜風刺向烏鴉的喉嚨，這次烏鴉沒有去用手抓，而是輕輕側身一閃。劍秋的攻擊簡單，烏鴉的閃避也不繁瑣。就是那樣簡簡單單的側身。

　　躲過了，也沒躲過。

　　這一劍，烏鴉受傷了。但是死不了，鮮皿從他的肩膀流出。

　　同樣的，劍秋也受傷了。而且，他傷的要比烏鴉還重。烏鴉在閃避的同時，向着不遠處的劍秋打了一掌。同樣簡單的一掌，他們都是刺客，招式不會繁華。

　　就是這一掌，劍秋沒有躲過去。

　　所以，劍秋受傷了。

　　而且，傷的很重。烏鴉的一掌，震碎了他三根肋骨，也傷到了他的内髒。

　　站在小船的船頭，右手杵着長劍，鮮皿從劍秋的嘴角流出。

　　他的面色很平靜，他知道他不是烏鴉的對手。

　　烏鴉的年紀，比他大很多。

　　看着對面船頭的烏鴉，劍秋忽然一笑。烏鴉沒有笑，他覺得這不是值得高興的事。

　　片刻後，一道歌聲傳來。

　　“本是高懸天宇上，奈何總是入水中。清流還好，若是迷濁豈非令花煩惱。月下花，花間月，臨水看花月。不是天宮，勝似天宮。”

　　一首歌兒，悠悠傳來，輕靈的女聲，似乎略帶哀愁，讓人聽了，有些心碎。

　　劍秋依舊在笑，而烏鴉烏黑的臉，卻更黑了。

　　他們都知道是誰來了，本以為是小魚小蝦，沒想到卻來了條大魚。

　　來者不是客，隻為殺人。

　　這夜，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