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件事經曆的多了,人的感官系統就會自動的免疫掉一些事情,例驚訝例如強烈的憤怒,完顔兀術就是如此,如果第一次被嶽家軍偷襲,他還能暴怒的吼叫幾聲讓軍隊快速做出反擊或撤離,那麼第二次第三次,他就沒有那麼旺盛的精力再去做這種事,而當嶽家軍偷襲的次數已經多到被他們偷襲都可以預料的時候,完顔兀術就隻剩下了歎息,這種歎息是深深的無奈也是深深的悔恨。
完顔兀術這個一軍之主都已經有了這樣的習慣,他手下的軍隊就更是不堪,當嶽家軍從山林裡從大河邊,又或者是從石頭堆後面突兀的殺出來的時候,這些早已被摧殘過十數次的金兵們已經忘記了反抗,本能的朝中軍撤退,速度說不上快,但看起來總有種麻木的感覺,不過這種麻木也不是沒有好處的,起碼這種烏龜一樣的防守方式保全了大部分兵卒的性命,使得嶽家軍一次比一次收獲的戰果減少下來。
人隻要活着,總要做點什麼,完顔兀術歎息過後,還是讓親随們把他扶了起來,幫他穿衣束甲,這個時候的他必須要出現在軍卒面前,給他們幾近奔潰的心靈裡一點安慰的象征,完顔兀術很高,他的身形在整個金國内也屬于非常壯碩的類型,再加上多年沙場征戰帶來的氣質,整個人站在那裡都會有一種猛獸般的氣勢,但今天的他明顯不同,蒼白的面色上有着兩團健康的紅暈,以往如同野狼一般銳利的眼神也不再犀利,暗淡的讓人擔心,唯一還好的就是鐵甲罩在他身上的時候,掩蓋住了他因為病痛虛弱而佝偻起來的腰背。
完顔兀術着甲完畢後,親随們在隐秘的角度裡攙扶着自家的大王走出行榻,戰場并不算亂,隻是不斷的有人死去而已,對于死亡完顔兀術見得多了,麻木的心早就不會感到心痛這種矯情的情緒了,可一出行榻的他還是選擇痛苦的閉上了眼睛,這種痛苦不是來自于他體内的病魔帶給他的困擾,而是他看到往日縱橫無敵的大金勇士們已經徹底的沒有了,還活着的隻剩下見到敵人就隻會逃跑的懦夫們,不過或許是他們骨子裡那種流傳下來的戰鬥皿脈保留住了他們最後一絲尊嚴,即便如此真正選擇投降的金兵們還是沒有幾個,這已經讓完顔兀術這麼苛刻的人都不敢奢求太多了。
完顔兀術覺得兇口很悶,一種叫做憋屈的感覺充斥了整個兇膛,很想放聲大叫把煩悶憋屈都喊出去,可身體回應他的就隻有劇烈的咳嗽而已,親随們的站位很巧妙的遮擋住了他咳嗽時猙獰的模樣,可卻遮擋不住他内心的憤怒,完顔兀術自由就随着家父家兄征戰,一生百戰視若等閑,可從來沒有那一次,曾讓他感覺到如此憋屈無力,手握數十倍于敵方的兵力悍然發動南侵的他并不是一時沖動,整個南宋目前的局勢就如同一隻肥妹的羔羊一樣擺在他面前,内憂外患,奸臣當道,有絕世名将卻束手束腳不用,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計算之中,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這次的南侵都不太可能會失敗,或者說即便失敗,最差的結果也就是和南宋重新簽訂和約而已,而即便談和罷手,展現出強大武力的他們自然可以理直氣壯的在南宋使者面前要求更多,對于金國來說,大宋的一切他們都向往,但人口相對較少的他們也明白不可能一舉拿下這麼大片的土地,這也是他的初衷之一。
可他千算萬算,還是沒有算到了如今的結果,有時他也會想問題究竟出在了哪裡,嶽飛嗎?不,嶽飛是他早就計算進變數裡的一環,說句完顔兀術自己都覺得可悲的話語,南宋朝廷對于嶽飛防備甚至要比自己這個敵國的王更加強烈,在這種狀态的嶽飛又能發揮出幾成實力來?,可現在的事實卻是嶽飛帶着嶽家軍追殺了他們幾百裡十數次尚不肯罷休,而不論是自己的無力反擊,還是南宋官方沒有調走獨自帶軍脫離朝廷管轄範圍之外的嶽飛,這一切都顯得那麼不合常理,完顔兀術怎麼想也想不通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直到他擡眼望時,看到了那名白袍小将的身影,完顔兀術眼神一凝,心裡有了答案,對是他們,就是他們,所有的變數都是從他們身上開始的,這隻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軍隊,戰力高的驚人,行事又全沒有章法,看似不起眼的他們卻在無形之中左右着整個戰局,就如同白袍小将此時不停的沖擊着他們尚未穩确下來的陣型,他沖到哪裡,哪裡都會死傷一邊陣型也就亂了起來,完顔兀術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他的腦海中忽然想起了一段在書中曾看過的話:“天要亡我,非戰之罪!”自從這隻打着“衛”字旗号的軍隊出現在小商橋之後,一切都變了,可恨當時自己還沒有注意到這點,放任了他們去參與并漸漸主導這場戰鬥。
以前的完顔兀術看到這句話時,還曾不屑一顧的撇嘴,當成這是宋人或者說是漢人對自己的一種自我欺騙,作為一個從小在馬背上長大,跟天鬥跟地鬥,跟吃的鬥,跟别的部族鬥的他隻相信自己手裡的家夥和自己身邊的兄弟,從來都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是注定的,天不給我什麼,我就去搶什麼,搶了就是我的,人定勝天,可此時完顔兀術又再想起這段話,心中就有了一股莫名的滋味,多符合自己目前的處境呀,雄心勃勃的出征,無論是兵力還是内政,還是戰力都穩穩的碾壓對手數倍乃至十數倍的他們,卻因為一隻人數不過兩千人不到的小軍隊就徹底調轉了過來,如果說這不是上天為了亡他完顔兀術而排出的軍隊,那麼完顔兀術也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釋了。